次日一早, 江序见到了高行乐推荐的天才研究生苏慕。
一个身材瘦小，样貌不起眼的小姑娘。
她话少沉默，比秦素的冷感多几分木讷，又比秦素的精明更有AI感。
讲述专业知识平铺直叙, 语调平缓不带一丝感情, 语速适中, 咬字清晰。
很有实验精神, 对医学有纯粹的狂热。
高行乐是她身上的一把锁，让她的理念与研究不出格。
仅一次治疗，江序就知道苏慕才是她的天选医生。
听话，胆大，冷漠, 对生命有一定敬畏, 但不多。
某些风险很大的治疗，可以交给她。
她们三人开了个小会，为后续的治疗制定方案。
另一边，双鱼岛上, 徐向晚换好了节目组提供的迷彩服，拿好枪支，跟其他人一起, 拍了个很中二的开篇镜头。
20人分4组, 五人歃血为盟。
血用油彩替代, 大声喊着尴尬宣誓词，往脸上涂抹油彩，再抽签定方位, 被精准投送到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岛屿四方20人，都仰头看着面前茂密高大的树林, 心里同时闪过时新宇振振有词的话。
“你们只管玩，玩得开心就好，捧红你们是我的事。”
可谁家好人，会把20个妙龄少女扔到荒岛上玩求生游戏啊。
徐向晚摸摸款式熟悉的黑长枪支，很像游乐园的玩具枪。
原来江序早就给她透题了。
站在徐向晚身侧的梁不辞委屈道：“我带了好多漂亮裙子，现在都穿不了，呜呜呜呜……”
刚进森林，有新手大礼包赠送，是用气球吊在半空的物资。
徐向晚眼睁睁看着她边哭边以迅雷不及耳之势抬枪射击，三连发，正好把三个气球都射破。
可以啊。
深藏不露。
亏我把你当柔弱小妹照顾了这么久。
原来您才是真的白切黑。
“你们练过枪？”徐向晚问。
在接连飘来的气球包裹里，她们用实力回答了这个问题。
梁不辞百发百中神枪手。
徐向晚误打误中运气王。
其他三人是后勤提供者。
感恩没浪费子弹，让她们的新手大礼包极为丰厚。
梁不辞说：“我家开射击俱乐部的，我这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
然后继续哭，“我的裙子……”
徐向晚转移话题，“如果碰到其他组成员，你们打算怎么办？”
主持人只详说了生存守则，没说怎么成为王者。
这件事需要提前沟通，免得突然遭遇，措手不及，被人团灭。
有人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先打再说。
有人说友情第一，比赛第二，所以送她们离开这片苦难土地，是正义的选择。
还有人说抓起来当俘虏，让她们扎帐篷做饭，还让她们烧水暖床。
第三个提议是徐向晚说的。
被另外四个人用“你好邪恶”的眼神看着。
徐向晚面不改色，“七天的拍摄，你们也不想她们捞不着镜头吧？”
团队内部会有磨合，会因各人野外适应力不同，产生意见分歧，甚至胜负欲差距，都会在内部爆发矛盾。
这不利于团结，初期磨合，可以以此作为看点。
行进途中，则以俘获另外一支小队为目标，作为核心动力。
到抓获进行中，团队矛盾也该升级到最大，这个时候有个敌对团伙，可以快速重新团结起来，同时迎来新的看点。
徐向晚讲述自己的看法，“当然，可能被抓获的是我们。”
根据第一个问题的考验，徐向晚肯定她这组人都是典型的鹰系选手。
果然，这话一出，士气暴涨。
“我们现在绕过去追吧？追东边的，云师姐她们那组都是娇气包！”
徐向晚默默目移，看向梨花带雨的梁不辞。
柔弱。
娇气。
呵呵。
她再也不信了。
但可以学习。
学完了骗骗江序。
嗯。
多观察几个娇气包。
徐向晚表示她没有意见。
这个计划是她提出来的，她没有意见，大家都没有意见。
收拾好初始物资，她们用贫瘠的野外知识，寻找方向，朝东边绕行，去突袭云师姐所在东方组。
双鱼岛的外形像两条弯曲的鱼，中心部位有一处岛心湖。
她们的坐标是以两岸“鱼腹”为中线，在树林中穿行，还低声商量晚上的露营点。
徐向晚比较在意晚上会不会把手机还给她们。
得到不会的回答。
“那就有指南针了，我们还能打电话互换情报，时姐想要的镜头就没了。”
徐向晚仰头看天，阳光斑驳洒下，细细碎碎的绿与金晃眼。
拿不到手机，江序应该会急吧。
江序暂时还不知道节目组要没收手机一周的事。
她今天除了电疗，就是继续商讨治疗计划。
电疗暂定上午一次，下午一次。
即使苏慕坚持说她可以，江序看她一阵风吹来都会倒的样子，也不好意思要她一天操作仪器六小时。
晚上江序时间自由，她早早洗漱吃饭，闭目补眠。
身体休息，精神力活跃着回复邮件，也在等待徐向晚的来电。
六点没结束拍摄，正常。
七点没结束拍摄，理解。
八点没结束拍摄，皱眉。
九点还没结束拍摄，江序躺不住了。
她睁眼，伸手摸到手机，没有找联络人的步骤，直接输入了时新宇的电话号码。
时新宇第一次尝试无人机拍摄，到了夜晚，画面很糊，初次到野外，她没把人逼太紧，八点就说可以休息了。
这之前，已经有了搭帐篷、分睡袋和做饭洗漱的冲突点。
接到江序电话，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说了一句大实话，“哦，哦哦，对不起江总，我忘了您还要谈恋爱的事，明早我给她送手机，今天就算了吧？”
我忘了您还要谈恋爱的事。
江序：“……”
她在无言的沉默里，听着时新宇临时找补，说了徐向晚今天的开拍表现。
江序略微心安，跟她说：“没事，也就七天。”
她不能成为徐向晚事业上的绊脚石。
挂断电话，江序找到音频，时隔数月，再次听起哄睡童话。
另一边，徐向晚在梁不辞多次催促下，停下四面张望的动作，掀开帐篷，钻入睡袋。
五个人，三个帐篷，有人注定要落单。
梁不辞今天表现出绝佳的枪法，但十分会撒娇，眼泪说掉就掉，赖着徐向晚不放，成功睡到了双人帐篷。
徐向晚有怜弱心理，见不得女孩子吃苦受罪，在公司里，她对梁不辞关照最多，两人算是朋友。
梁不辞打趣她，“是不是没等到江总的飞机传书啊？”
徐向晚嘴角抽了抽。
神飞机传书。
“不，是无人机传书。”
梁不辞啧啧称奇，“这才第一天呢。 ”
徐向晚叹气。
是啊，才第一天呢。
梁不辞很会找哭泣的理由，她说：“你一个人孤零零流落荒岛，爱的人等不到，心里一定很难受很孤独吧？没关系的，我没有关麦，你可以尽情谴责，这是一级撒娇素材。”
徐向晚垂死病中惊坐起。
“什么？你没关麦？！”
梁不辞抬手扶额，“你关注点错了。这一段时姐不敢播出的，她只会精修剪辑，送到江总面前当贺礼，好多要点投资。”
徐向晚再次躺下。
“嗯……你说什么一级撒娇素材？”
梁不辞不答反问：“你是初恋吧？”
徐向晚承认。
这又不丢脸。
梁不辞告诉她，“一般而言，不经意的委屈最动人。比如现在，你可以假装不知道会被录下来，说你很想她，但你没想到她居然不联络你。这比你懂事体贴的效果好，谈恋爱可不是处理家庭关系，懂事的女人没有甜头。”
徐向晚从前没有真心朋友，自然也没闺蜜聊这些事，她妈妈更不会搭理她。
她都是自己慢慢摸索。有观察别人恋情总结的，有看电视剧和小说看出来的。
在从前，她也当过爱情理论王者，曾经也钓过江序。
关系戳破以后，这种情况就没有了。
几乎都是江序主动，她被动。
她连应付都僵硬，学什么都慢。
心机没了，小聪明也没了。
人都傻了，哪里还会玩情趣。
徐向晚“嗯”了声，沉默思考。
江序很聪明，她那点心思在江序面前，犹如皇帝的新衣，赤.裸.裸的。
所以今天是真委屈还是假委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趁机跟江序说什么好。
身边还有一个听众在。
有点羞耻。
徐向晚闭闭眼，反正只录音，拍不到脸。
她跟梁不辞说：“我其实也不是懂事体贴，算互相理解吧。江序现在也一个人在医院，她不会让别的护工碰她，家里最多送个饭，其他都她自己来，她也没朋友聊天，肯定也怕影响我录节目，所以一直在等我消息。那我怎么委屈得起来。”
徐向晚擦擦眼睛，不想说了。
梁不辞浅浅助攻，“不委屈你别哭啊。”
徐向晚狡辩，“我没有哭。”
梁不辞及时闭嘴。
再说，那位传说中的美女董事长就要来暗鲨她了。
又过去一阵，徐向晚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身侧睡袋里躺着的人，一秒入睡，发出了轻微鼾声。
徐向晚没拿手机没拿书，靠着记忆，讲不出童话故事。
她就根据今天的经历，讲了在镜头里，不会特写表现的心理与景观。
江序看书很杂，她记得书房里新购入了动植物图鉴相关的书籍。
如果今天江序在这里，一定会告诉她所遇见的花草树木都叫什么名字，各有什么特点。
树林里的虫鸟蛇蚁同理，还有野外怎样生存。
徐向晚说着说着，声音渐低。
江序本该是天上鹰。
现在却因病体，成了笼中鸟。
世界广阔，她未能窥探一角。
徐向晚伸手拍了拍梁不辞的肩膀。
梁不辞闭麦，对徐向晚竖起大拇指，“谢谢你没有让我的精神受到污染。”
住过宿舍，听过室友煲电话粥的徐向晚：“……我不会谈那种恋爱的。”
她要成熟一点的人，可以黏糊，也能细水长流过日子。
今晚的音频，如梁不辞所料，被精修剪辑，发到了江序的邮箱。
夜已深，为次日治疗打基础，江序强行入睡，等清晨醒来，才接收下载。
她起床洗漱，耳机里是徐向晚低哑的嗓音。
语速慢而温柔，句子之间间隔有点长。
没带哭腔也跟哭了一样。
江序对她外形的印象不改，还是小刺猬。
有着满身硬刺，努力保护自己，细细的腿脚，撑起大大的身躯，承担内外压力。
进入她的心里，先感受到的是她的柔软善良。
再才会在探索中，找到藏于角落默默流泪的，最真实的她。
徐向晚那个朋友说得对。
她确实是太懂事了一些。
迎着晨曦的阳光，徐向晚早早起来，给她组内的四个厨房小白做早餐。
头顶无人机盘旋，她当做今天的拍摄开始了。
但无人机下坠，落在她面前，上面有一只智能手表。
现在是亮屏状态，联系人那里有个“江”。
徐向晚怔住，撕开胶带，左右看看，离帐篷稍远一点，拨通电话。
手表里是江序很有礼貌的接听用语：“你好，我是江序。”
夜晚是感性的时候。
白天是后悔的时候。
徐向晚不确定音频有没有被江序听到，她摸摸发热的耳朵和脸颊，尝试变得有情调一点。
“你好，我是你老婆。”
江序低笑，跟她解释：“我昨天打电话问，你们策划说忘了我需要谈恋爱，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吗？”
徐向晚一秒破功，笑得超大声。
“不知道啊，你跟我说说。”
江序自我评价：“当时感觉恋爱脑好像被人烤成了脑花。”
徐向晚突然很想吃脑花。
她吸吸鼻子，“想吃恋爱脑。”
江序答应，“好，我会研究一下菜式。”
徐向晚愿意称呼江序为“我那无所不能的妻子”。
她问江序想要什么礼物，“要选土特产。”
江序明示她听了音频，“你给我带两片树叶，我想做书签。”
徐向晚昨晚还说，人眼可能具有拼接能力，或者大脑会满足她强烈的渴望。
所以她看树干上的疤痕、叶子交叠的形状、花朵簇拥的模样，都有江序的影子。
徐向晚回头看，其他人也相继出帐篷了。
她没多少时间聊，小声问：“为什么是叶子？”
她不喜欢叶子。
想到叶子就会联想到金叶子。
金叶子是叶思乔外号。
很扫兴，可她无法不想。
江序嗓音清润，声线纯净如泉水，“因为那只是两片树叶而已。”
徐向晚置身森林，有数以万计的叶子，她懂了又像没懂，在喊叫声里，匆忙挂断电话。
她想，叶子就叶子吧。
做书签的叶子要经过很多道工序，最后能看见叶子的脉络。
能看清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