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无处不在的阴冷。
彼岸花开着最炙烈的红，当真走的近了，却感觉到丝丝刺骨的凉意。
戴祈宵似乎理解为什么会给这种花冠上“死亡”的含义了，如果这条路的尽头真的通往黄泉，真的有彼岸，那么看来现实的一切也不全是瞎编，所有传言都有迹可循。
在寂静的气氛中，戴祈宵很快就走到了第一个拐口，那里大雾弥漫，看不清身后的花海了。他按照牛头马面所说，没有继续沿着路走，而是一头撞进了雾里。
四面都白茫茫的，没有方向，戴祈宵只好凭着感觉走。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他听见前方传来了声响：
“出马仙的关卡里也有他……对，也许可以……”
“你好，这里是阎王殿吗？”戴祈宵终于走出了那片雾，在一座宏伟的黑木建筑前敲了敲门框，问道。
大殿里面，四个脑袋齐齐回过来看着他，其中就包括了不算熟的老熟人——黑白无常。
他们的表情极其吃惊，怎么也没有想到戴祈宵会出现在这儿。
“你来干什么的？”他们问。
戴祈宵已经做好了被阎王殿里的阎王吓一跳的准备，但是看见除了黑白无常还是原本那样子，另外两个长得竟然意外的很正常，他就放心了。
戴祈宵脸上挂着笑，眼神不经意地快速扫过整个大殿，说道：“办事处是吧，没想到这里是你们的大本营啊，都在这儿呢，那么……bug跟谁反应？”
长着一张小白脸的那位从桌案后面走了出来，饶有兴致地看着戴祈宵，两人脸上挂着一样的假笑。
他说：“我是这里管事的，你说说，有什么bug？”
戴祈宵站在殿下，远远地看着他，说：“找个人，”他眼神扫过黑白无常，二者迅速侧过脸去，仿佛刚刚盯着他的不是他们，“你们应该是知道的，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不说。”
阎罗王的手撑着下巴，说：“的确，你要找的那个人可是我们的‘熟人’了，但是为什么要告诉你？”
戴祈宵一时语塞，但是很快就调整过来，说：“小白不是NPC，他已经跟我闯过两次关卡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是你们的熟人，但是对我来说，他就是我的伙伴，而且年纪不大的小朋友在系统里多危险，我跟他组个队一起闯关有什么问题吗？两次我从关卡里出来，小白都没有跟着，我就是来问你们的门是不是出问题了？”
阎罗王笑出了声，道：“别这么认真嘛小兄弟，我又没说不告诉你，不过……”他微微眯眼，看着戴祈宵说：“你做好听这个答案的准备了吗？”
崔判官在他身边不语，但是眼神带着考量地盯着戴祈宵，似乎在期待他的反应。
戴祈宵心里隐隐有了预感，小白不是普通的跟他们一样的“玩家”，但是想起小白在关卡里跟自己在一起时的种种，戴祈宵也确定，小白不会是系统的人。
“当然。”他语气平常道。
阎罗王看向黑白无常，说：“他不像你们说的那样胆小嘛，是个有胆识的年轻人，我很喜欢。”
戴祈宵是第二次听到自己很怂的话了，上一次还是赵海河，他就不明白了，到底是什么时候被误会成这样的？虽然……在某些程度上，也称不上是误会……但是他大多数时候还是非常勇的好吗？！
他看见阎罗王冲判官那边招了招手，说：“崔判，这事情是你们那边管的，你来说说？”
被叫做崔判的男人微微颔首，朝戴祈宵走来。
他展开手中卷轴，虽是纸样，展现出来的却是和玩家的系统面板差不多的样式，修长的手指在上面操作几番，上面就出现了一个人的信息，半透明的面板让戴祈宵也看到了上面一张不大的模糊的照片。
白发遮住了一半脸，一只半合着的眼睛，总是抿着的嘴巴，正是小白。
“司念，男，十四岁进入【生命系统】，按照现世的时间计算，今年该有十八了，在现实世界中没有有效身份，至于为什么在关卡里不出来……”崔判说道这里停住了，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言辞。
“因为啊，一个跟NPC没有区别的‘怪物’，是不可以从关卡里出来的。”阎罗王插嘴道。
看似漫不经心的语调，却在戴祈宵心里敲下重重一击，他立刻扭头看过去，神情严肃道：“你在说什么？”
判官叹了口气：“你说的也太直白了。”
阎罗王不在意道：“这有什么关系？不都差不多吗，他只不过比其他NPC更多自由而已。”
“他不是怪物，他只是个被另眼看待的白化病人而已。”戴祈宵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凌厉的眼睛就算被遮掩在镜片后面，也没有盖住那呼之欲出的攻击性。
阎罗王夸张地做出一个吃惊的表情，随即又笑了，“那是你看到的，我们也没有想到你口中的‘小白’会是这么一个人畜无害的小朋友，连名字也没搞清楚，你凭什么那么偏向他啊？长得好看？”他道。
戴祈宵有些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关你屁事？”
话音刚落，阎罗王的嘴角僵在了脸上，黑白无常互相搀扶着倒吸了一口气，崔判官也愣住了。
戴祈宵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在冲着谁讲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刚刚怎么就脑子抽了呢？敢跟阎王爷叫板，嫌命长吗？！
正在想这僵局怎么打破时，崔判官先站了出来，说：“咳，那个，跳过这段，大家有话好说，玩家来反应bug，我们就要好好解决，避免发生不必要的争端……从我断掉的那边继续讲吧。”
他有些无奈地看向戴祈宵，说：“阎罗王说的确实是直接了些，但是你真的没有接触过完全面的司、额，小白，所以不知道真正的他是什么样，他的存在，对你们玩家来说，甚至可以说是对你们正常人来说，的的确确是有潜在威胁的。”
戴祈宵想反驳，张开了嘴却说不出什么，他跟小白真的是萍水相逢而已，凭什么坚持自己的观点？
“我们也很疑惑，为什么你的出现会让他把真实的自己掩藏起来，也许是你的态度、你的眼光还有你的善意，但这都不会是长久的，你是不是还动过带他一起出去的念头？没用的，他不能出去。”崔判官声音平缓，语气却不容置喙说道。
戴祈宵所有的心思几乎在判官的眼皮之下无所遁形，想来也是，他一个人类，怎么会在鬼神之下有所隐瞒。
“但是我想……你下一个关卡还会遇到他的，这个孩子很执拗，会跟着你的。”崔判官又这么来了一句。
“是让我不用再担心他不会出来的问题了吗？”戴祈宵问。
崔判官点点头，目光仁慈。
戴祈宵有些失落地走到门口，停下，又猛地转身，不解道：“可我还是搞不懂，他一个十八岁的小朋友能有什么危险的？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不是NPC那不就应该是玩家吗？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的？”
刚松了口气的崔判官一个趔趄，这怎么还摊上了个问号青年。
他尴尬地笑道：“剩下的，我们也不太方便告诉你，小心为上就是了，以你的观察能力，总能从他的举措中了解到你想知道的。”
戴祈宵还欲再问，崔判一个抬手，招呼道：“老黑老白！送客！”
在旁装死已久的两位工作人员立刻应下，双双跑过来，一鬼架一边，直接把戴祈宵抬了出去。
“卧槽！怎么还带你们这样强行赶人的？！坑爹系统黑心客服啊？”
随着戴祈宵的叫嚷声远去，崔判官脸上的笑终于维持不住了，重重地吐了口气。
“怎么不全部告诉他？”阎罗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桌案后面，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下巴问：“不是想让这个玩家一步步得到小雪人的信任，再找个机会制造意外让他死亡吗？只是一起经历过两关而已，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依我说啊，闯关的人都是想回去的，你就拿点积分诱惑一下那个玩家，事情不就解决了吗？他保准按照我们的剧本走。”
“说得倒是轻巧，”崔判官斜眼瞥过阎罗王，说：“首先，你这‘贿赂’的办法可是违反了规定了，被查到了可是很麻烦的，万一被上面盯住，可别拿我挡枪。”
他将手中卷轴收了起来，往宽大的袖子里塞了塞，又道：“其次，全盘托出对我们有风险，万一戴祈宵知道了所有真相，我不确定他是否会被吓得退缩。”
阎罗王笑了一声，说：“怎么会，那张嘴只要得理就不饶人，阎王爷都敢怼，看着胆子不小啊。”
“胆子大了也怕。”崔判官朝门口走去，边走边道：“如果知道我们的目的，来个鱼死网破就不好了……”
“唉，大殿里又安静了。”阎罗王拍拍腿，叹气道：“算了，继续工作吧，看戏都轮不上我。”说话间，他招来小鬼，一改脸上带着笑意的表情，肃清之意上来，眼神带着凶戾，说：“押犯人齐庸林上来！无视规则进行屠杀，审！”
黑白无常将戴祈宵架得远远的，穿过了白雾，确保不会被后面两位大人听见之后，将他放了下来。
“你说说你，怎么敢跟地府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么说话？不想活了？”白无常说。
戴祈宵双脚沾地，踩在熟悉的石子路上，周围又是那片红色的花海，听了白无常的话，回道：“这是个意外，嘴一不小心比脑子快了。”
“啧啧，不过不管怎么说，你也知道小雪人的身份了，接下来是继续同他一道，还是不理睬，都看你自己的了。”白无常突然弯下腰，一张惨白带着红长舌的脸出现在戴祈宵身边，狡黠道：“要是不小心玩脱了，丢了小命，后果自负哦～”
戴祈宵被这张脸吓了一大跳，做出要干呕的样子，嫌弃道：“你们能不能改改这种大冲击力的行为啊，为什么别人是人样，你们是……这个样子？”
白无常第N次在颜值上受到差别对待，自尊心受伤，他捂着胸口假装哭唧唧道：“还不是你们活人话本编撰的！当人家愿意嘛？”
“嗯，真敬业啊，不容易。”戴祈宵笑道。
黑无常看上一秒还在嫌弃，下一秒就能笑了的戴祈宵，问道：“你现在是不是不怕鬼了？”
戴祈宵想了一下，说：“倒也不是，我适应能力好，现在不至于吓晕了。”
黑无常点点头，说：“挺好的，快速适应系统、关卡，是有优势的，很多人不能适应这里，严重的就会精神失常，就会送了命。”
戴祈宵从黑无常的话中捕捉到一点个人情感，有点不确定地问道：“你们是不是不希望闯关的人死掉？”
黑无常一愣，说：“生死不由人，也不由鬼，命这种东西吧，不好说，我们也没有什么希望不希望的。”
戴祈宵：“哦。”
无常陪着戴祈宵走了一路，快出去的时候，黑无常问：“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戴祈宵想了想，说：“走一步算一步呗，还能怎么样，判官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他让我自己观察，真是说了跟没说一样。”
全是废话。
无常跟戴祈宵同时想道。
“不过……”快走出这片花海了，牛头马面的身影就在不远处，戴祈宵突然停住脚步，说：“满十八了，不算早恋了吧。”
黑白无常：“？？？”
白无常惊讶：“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啊？这是重点吗？啊不是、你是怎么想到这一层面的？你想干什么？”
戴祈宵笑道：“刚刚阎王还真有一点没说错，我这个人真有一点轻微颜控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也不奇怪吧。”
“而且，我确实对小白的身份非常好奇，我对他很感兴趣。”戴祈宵这句话发自内心，他在现实中工作的时候，前期做专门负责刑事案件的律师，见过各种各样奇怪的理由奇怪的人，像小白这种从头到尾都充满了违和感的人，他还是头一遭见。
不管是出于好奇还是真的喜欢，不能否认的是，戴祈宵对这个“小雪人”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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