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回江南一事不单是林如海和贾敏闹心,贾母也十分的操心。
前儿贾敏出阁的时候,老太太就和女儿好生说到过里面的厉害关系。况且林家老爷膝下只有林如海一个, 要是有什么急症,两眼一闭去了, 岂不是留下终身遗憾。
贾敏见母亲提起来, 移步到老太太塌前, 把原先姑苏来信要林如海在翰林院中好好当差的事一五一十说来。
贾母听罢点头:“原来是这个缘故, 还真不能走,这样的事难说,你随时预备好。”
若说林老爷也自有他的考量, 他们林家几代出了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可谓是从勋贵入清流, 是多少人家心心念念又办不到的事。
林如海势头刚刚起来, 眼看就挨着京中官场,林家马上就可以从江南出来, 若是忽然请辞,孝道是要全。
现在一点根基都不留下,万一林家老爷一走,林如海守孝几年回来, 官场必定是人走茶凉,非常现实。
可是贾母仍旧担心, 她早年就料理过家里好几个人的丧事,身子不好的人,最怕三伏天和隆冬腊月。
老太太忧虑极了, 这林家老爷既是又这样心思, 只希望他能多熬个一两年。
可是这些事情不是你想着就能办到的, 一切只看天命,阎王要你三更死,岂会留你到五更。
贾母叹息一声:“一热一冷的,身子不好的人难熬。”
贾敏一直在娘家待到晚间,和贾母一起抹了一圈叶子牌。等贾瑚回来,逗玩乐,等到天色将晚,家中哔哔剥剥的放过一回炮仗庆贺,才和林如海一起回林家小宅子。
今日林如海十分克制,只沾了一两口酒,半道上就笑眯眯向妻子,贾敏邀功,他今日不费吹灰之力就说服贾赦给贾瑚请拳脚先生。
两人一路相携归家,洗漱之后预备安歇,贾敏半日不过来,隔着屏风和他说话。
“论理我们祖上也是行伍出身,这一样不该丢下,现如今也不指着瑚哥真能学的武艺高强。”
贾敏答着话,手上却还忙着事,烛光撒在她身上,投下一道倩影。。
林如海见她闲不下来,披着夏衫起来,看见贾敏似乎在对什么单子,问他:“大晚上的,你不睡觉,还要做什么?”
贾敏把单子放下,拿起扇子扇风送凉:“天越来越热,我想着预备些消暑的东西送到江南去,今日回家,我们家老庄子那边正好送来许多山货,我送过去,也是当媳妇的一片心意。”
一提姑苏,林如海又染愁绪,只能假意安慰自己:“好在江南老宅,家中有冰窖,不至于太难熬。”
贾敏把事情都撂下,纤纤细手点着林如海脑门:“还有你,日头刚落不久,就想着……就想着睡觉。”
林如海经她这么一撩拨,那还了得,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一把抱起贾敏,往内室去了。
闹得是香汗淋漓,娇啼阵阵,半夜方止。
第二日林如海红光满面进翰林院,见张状元把昨日预备好的几部经典踩着凳子又放回架子上。
“上面不是说安排好了,圣上明日要讲课,怎么又不讲了?”
看这样子,是今日下午圣上亲自授课讲经要取消了。
隔壁一个庶吉士把脑袋凑过来,从书架空隙与几人小声道:“我听说,有几个地方报了灾,昨个工部和户部两位老大人差点打起来,又说礼部大人搞什么繁文缛节,吵得十分厉害。”
榜眼问那人:“何时的事,昨日不是……不是休沐?”
那人指指外面,神神秘秘:“咱们是休沐了,总有人不能休沐,况且出了大事,圣上要把人召进宫,也是一句口谕。”
外面人影走动,似乎是侍讲大人领着几个人过来,张状元赶紧提醒众人:“咱们做好自己的事,莫要多话。”
大家各自回到座位上,纵使手上一时间没什么事,也要假装埋在书堆里,提着笔奋笔疾书。现在就显现出林如海座次的好处。
自个儿窝在角落里,前面有好几个同僚拦着,两面又有书架,只要把头一低下去,旁人根本都看不清他在做什么。
比如现在,林小探花就在悠游自在的画兰花。
外面有人小声答应着。
“您说的对……”
哗啦一声,不知到是什么被掀翻了,林如海听着声响,很有可能是装奏折的扁木匣。
是一个听起来不太熟悉的声音,大概是不太往翰林院来的大人。
“不行,再拟!拿回去再拟!”
内室一干人等面面相觑,战火已经弥漫到翰林院了,林如海向那几位负责起草的庶吉士投以同情的目光。
这几人是上一批进士,说来还是林如海货真价实的前辈,经验丰富,文辞得当,这样还被挑剔,真是够倒霉,踩在炸药上。
不过瞧他们面色都还好,毕竟受灾受难,各地不时都会报,这么些年当差,比这恼火难办的事多了去。
林如海装作不懂的模样,问前面的陆榜眼:“我们有一日也要做这些事吗?”
隔壁那位庶吉士闲不住,又把脑袋凑在书架空隙里,挤眉弄眼:“那是自然。”
林如海没有挤眉弄眼回敬过去,忽然侍读大人走进来,冲着这一群人打量几眼,半天没找到林如海位置,大声道:“林如海,你出来。”
此言一出,林如海几乎可以听见刚刚话多的庶吉士倒吸一口冷气,前面陆榜眼的脊背也僵硬起来。
林如海从位置上站起来:“大人,你……何事吩咐下官?”
侍读大人一手拿着折子,一手冲他招招手:“这是刚拟好的折子,近来你们这边也无事,你走一趟,给工部大人送去。”
不!
林如海有事,他的目录还没写好,他的兰花还没画好,昨儿太累了,他今天需要补眠!
林如海心头简直万马奔腾而过,倒也谈不上兵荒马乱,就是疲惫。
他离席上前,双手接过翰林院拟好的折子,问给他派活儿的大人:“下官斗胆问一句,是给哪位大人?”
侍读大人支支吾吾,轻咳一声:“自然是尚书大人。”
想必折子里写的东西,哪位大人都不满意。
林如海垂首:“是,下官一定送到。”
紧接着,林如海就在一干同僚中或是担忧,或是无奈,或是悲壮的眼神中,迈过门槛,沿着廊道,朝着议事厅方向去。
他才走没多久,就有翰林略带责备的问侍讲大人:“大人,那几位大人都在气头上,他年纪又小,何必要他去?”
侍讲大人脸色也很不自在,撑着酸痛的脖颈,揉着肩膀:“他年纪小,才叫他去呢!年纪小多好,正是该受指教的时候?”
翰林们撇撇嘴,这个借口真是拙劣,只能祝林如海好运,代替翰林院去顶雷。他们虽然心疼林如海,但是若要他们去,他们更是避之不及。
林如海一路走一路有些懊恼,果然不能幸灾乐祸,半点邪念也不能乱动,要多多积德,他才在脑中一想,现在不就轮到自己去踩炸药桶倒大霉?
隔着议事厅的门,林如海就嗅到里面剑拔弩张的味道,外面侍奉的小公公排成一溜儿,都规规矩矩的站着,半点小话也无,没平日里交头接耳开开玩笑的氛围,眼观鼻,鼻观心。
掌事大公公紧张立在门口,绷着下巴,见有个小翰林过来,料到是翰林院来人,捧着拂尘,一手指着里面,示意他赶紧把东西送进去。
林如海来到第一道门前,双手捧着折子,躬身大声禀报:
“下官翰林院编修林如海,奉侍读大人之命,来送翰林院草拟的折子。”
内里那道门一开,出来的是圣上身边的大公公,使个眼色,示意林如海进去。
林如海捧着折子迈着小方步,轻轻走进议事厅,圣上斜靠着坐在主位上,手里随意把玩着一串蜜蜡佛珠。
见他进来,忽而笑了:“原来是林小探花。”
林如海立在门边,见下面分坐着工部尚书程大人、礼部尚书黄大人、户部尚书房大人、兵部尚书霍大人。
侍读大人真是坑人,折子送给尚书大人,究竟是给哪位尚书?现下圣上反而成他的大救星。
他只想回江南老宅养花喂鱼、游山玩水,为什么要在这儿受这份苦……
为什么?!!
大救星皇帝陛下微笑着冲他招招:“你进来。”
林如进前,把折子双手呈上:“微臣,见过圣上。”
几位大人都盯着他手上的东西,圣上却不看,让一旁大公公接过去,他指了指手边一盏没动过的天青釉面盖碗:“这是下面才贡上的大红袍,你尝尝?”
林如海思索片刻,慢悠悠把茶盏端起来,喝了一口,茶水已经凉了。
圣上像是没话找话,又指着面前那盘没动过的糕点:“今儿甜糕也还成,你带一碟子回去,朕记得你爱吃这个。”
大厅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氛围,几位尚书不得不暂时停下来 ,眼看着圣上要林小探花喝茶,还赏赐糕点。
林如海捧着高脚水晶盏谢恩:“微臣,谢圣上恩赐。”
圣上见他被几个大人快盯穿了,又摆摆手:“回去吧,糖糕放久了风味不佳。”
林如海方才如释重负,端着一盏糖糕出门,等到外面仔细看,都印着莲花纹样,也不知御膳房如何巧手,做的这么精致。
外面那一队小公公看见他出来,也忍不住用袖口抹一抹额头的汗。
太煎熬了!
内间圣上的声音传出来:“瞧瞧,几位大人乌眼鸡似的,把人林小探花吓得,什么都不敢碰了。”
能不能不要用他做笺子!
林如海无语,抬头看天,云彩层层叠叠,但是没有下雨的意思,议事厅里面又开始下议论的针尖对麦芒。
“圣上,老臣还是觉得要拿出一部分钱,先给江南修河道!”
“应该把钱全力用在赈济上!!”
“我们礼部也要银子,天子之事,不能再减省了!!关乎国体!”
大人们虽然年事已高,吵起来还是很生猛,隔着窗户都这么有气势,如果不是皇帝坐镇,肯定要打起来。
林如海一刻不想多留,逃也似的捧着水晶盏回到翰林院。
同僚们看到他,心头石头落地,张状元上前拍拍他的肩头:“还好,你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其余人一拥而上问:“几位大人怎么说?”
林如海面不改色,慢悠悠把一盏糖糕放下:
“大人们没什么说法,圣上还赏下一盘糕,说翰林院辛苦,以此犒劳,大家来分了吧!”
作者有话说:
这是今天的更新,今天只有一更。
苦逼被抓去顶包的林如海
嗷呜!
美男计不是这个时候用的啊!
翰林院的各位。
35 第三十五章
◎“林太太的加急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