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

  “好吧,那就不祝。”

  虽然我知道,别人告诉你自己恋爱了、结婚了,你却不礼貌性祝福对方,那是不可能的。我在意识到自己这么想的时候颇为无奈。

  明明很讨厌妈妈那种希望的那种活法,不过,我所做的事情、我下意识的念头,好像都和她的那种想法无异。

  稳妥地走着人生的每一步啊……

  我无奈,在他伸手去掀的病床上坐下来,打算听听影山的说法。

  “说来听听,影山想要的是什么呢?”

  影山没有再板着脸,可能是我说了不会再提他不想听的事,所以他的心情也变好了一些。

  他收回想要掀起被子的手,在我旁边坐了下来,像是理所当然一般随口说。

  “一直跟我在一起不就好了。”

  “……啊?”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其实我自打出生起,都没听过有人会一脸轻松地说出来这种一般人会当做表白的话。

  我其实并不了解影山对不对,他是个恐怖的直球妖怪。

  我愣愣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但影山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就好像在说,今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在坂下商店吃一个咖喱包吧——类似那样。

  生理反应是不会骗人的,就算提醒自己要保持平常心,我的语气还是显得有些仓促、快喘不过气来了,真想……深呼吸。

  “笨蛋!太突然了,这里不适合开玩笑吧?”我骂道。

  “不是啊。”影山用鼻子哼气,“……虽然清水你有时候也挺讨厌的,看向别处的时候、关心别人的时候,但是很烦的话,又觉得要是你在就好了。”

  我望着影山身后亮着的安全出口的灯牌,想必一脸愕然地张着嘴,而他面庞平静,显得天真。

  “在人群里一眼就能发现你的话,不就是身体想和你待在一起的意思吗?”

  “永远这样……唔,你做什么?!”

  笨蛋!

  因为他在关键时刻变得笨嘴拙舌的我,同样也是笨蛋!

  影山的嘴巴被我捂得严严实实,声音从指缝当中透出来。

  我要说话——影山的眼神在不满地示意。

  要是现在我马上能找到什么熟悉的人就好了,除了影山,谁都行。

  影山用力拍打我的手背,他的整个下半张脸都被我捂得死死地,而我因为他说的那些羞人的话,直到现在才注意到。

  死里逃生的影山用力地喘气。

  “你想杀了我吗!我还想问……”

  “够了,什么都别问。”

  心脏一直在剧烈地跳动,我感觉到浑身的肌肉都绷得很紧,即便松开他、捂住耳朵,仍然能听到那砰咚的巨响。

  听说心脏的负担过重会影响健康,那么和影山待在一起久了,我会不会因此折寿啊?

  “怎么?”影山终于注意到我的异常。

  老旧的铁床因为他的动作吱嘎作响,影山探过身来,不由分说地从我口袋里抽出夹着微型手电的地图,“应该有紧急出口的、我们……”

  翻他翻来覆去半晌,小声抱怨:“怎么办?谁把这种要紧的东西画得那么复杂?”

  我听到了,差点因此笑出声。

  其实那张图并不难懂,甚只是有意做了一些特别的设计。

  至少对格外喜欢推理小说的我来说是这样。之前把我和赤苇学长分到两队,其实也有因为地图的原因。

  但对于影山来说,这个世界上不复杂的事情大概就只有长十八米,宽九米的场地里发生的事情,除此之外,地图、俗语或是单词什么的,他只要稍微看一下就不胜其烦。

  那反而是我喜欢的。

  即便有那么多不同,可是依然在意他。尽管总是经历不受控制的狂喜或狂悲,但那让我清楚地感到自己正在活着,就像重新回到赛场时我感觉到的那样。

  影山他是,可以轻易凌驾于旁人的羡妒的人,单纯又勇敢,与常常迈不开脚步的我天差地别,所以一直以来,我当然也没想过,会在这样的人心里留下什么痕迹。

  但是……

  从他嘴里听到了。

  原来,如果人有想要珍惜什么的心情,即便是天才也没有什么不同。

  我正在饶有兴致地欣赏影山因为地图觉得为难的表情——你就当那是我的恶趣味。

  角落里忽然传来金属碰撞的异响,我吓一跳,抬眼看去,一个零件从角落堆得乱七八糟的的桌椅上掉落下来,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了。

  还是尽快离开吧,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这么想着,直起腰,给他指了一下地图上两个比较特别的拐角,“这里、还有这里。就是我们刚刚经过的地方,这个房间则是中途拐道的近路,虽然进来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或许因祸得福了呢。”

  “你已经知道怎么出去了?”

  “嗯。”

  从刚刚起我就一直觉得很奇怪,明明体育馆是方形的,左侧却有一块空间莫名其妙地什么也没有画。

  但是,剩下的路径,又能构成一个有一笔方向错了的卵字。卵即为蛋,这样就和角落里那句寻找彩蛋的备注合上了。而我们刚刚站的地方,把门推开之后,这一笔就变成正确的字样。

  当然,我只不过多一些运气,比如赤苇前辈他们走那一条路,想要注意到这点的难度,就会陡然升高了。

  我走到那面黑板的侧面摸索一下,后面果然隐藏着一条地图上没有标明的、全新的路线。

  墙上用荧光涂料绘制了特别惊喜的字样。

  “什么意思?告诉我啊。”

  “不要。”我勾起一抹笑,脚已经往通道里踏了进去,“自己去想。”

  “我们是一边的!”

  “不全是,要想明白哦,等你。”我冲他眨眨眼,把门撑得大一些,“不知道这边是更好还是更坏,要走看看吗?”

  影山虽然一头雾水,不过还是嘟囔着“当然了,否则你一个人在里面昏倒怎么办”,而后他跟了上来。

  *

  大概因为我是在春天生的,所以不太喜欢寒冷,不过,学园祭过后,冬天彻彻底底地来了。

  那之后,发现鬼屋的彩蛋并没有为我们带来什么特别有趣的奖品,不过那天我已经收到一个很棒的惊喜了。

  我暂时没告诉影山如果那样觉得的话,通常我们会说那是“喜欢”,而不是单纯地想要成为朋友。不过,那种事一般由本人来发现比较好吧,我又不是心理辅导老师。

  好吧。

  主要是出于一些恶趣味的原因,毕竟影山有点呆头呆脑的样子,让我觉得很有趣。

  前几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雪是白色、蓬松、闪闪发光的。

  落在手上就会变化,所以它的美丽不会被谁真的拥有。

  通往教学楼的道路被清开了一条灰色的小道,两边堆积着尚未清理的残雪。

  我没办法在雪上找到任何不好的地方,除了——

  一个不大不小的雪团正中我的面门,待我拂去面上的雪粒,就看见影山站在教学楼前,笑得露出一排牙齿,看起来特别像邪恶的反派。

  “清水你好慢!”

  “你想死吗?”我咬牙切齿,小心地将手里的热饮交给石原,从地上捞起厚厚的一团雪,接着追了上去。

  “哈?小看田赛选手?”我在闯进楼里的时候揪住了影山的衣领,将已经在我手上融化殆尽的雪球拍上他的脸,“喜欢玩?现在呢?”

  影山试图推开我的手,无果后又打算认输,但这都不能阻止我把剩下的往他的衣领里面塞。

  “咳咳。”

  前方传来清嗓的声音。

  武田老师站在那里,他今天也穿了厚厚的外套,手上没有抱着他平常上课时会随身携带的讲义,而是一个还亮着屏幕的手机。

  “影山,你有时间来一下吗?”

  知道他们谈话内容的时候我正在上课,影山明明是中途赶来的,一向严厉的小林老师却没有对他有任何苛责,反而笑眯眯地让他快点去坐下。

  我正困惑,一个像是雪球的纸团远远飞过来,在我桌上弹了两下。

  我望过去,他示意让我快点看,然后就支起书,开始新一天的呼呼大睡,仿佛这件事不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我选上了国青训练营。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这样几个字。

  影山选上国青训练营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像西北风席卷宫城一样传遍了全校,那段日子和影山走在一起都会遭到目光洗礼,尽管他本人并没意识到那是在看他。

  就这样一直持续他不在学校的那天。

  去往东京的列车站距离我家并不太远,不过很是空旷,影山站在站台上,围着厚厚的蓝色围巾,身后是积了雪变成白色的群山。

  “清水是特意来送我的吗?”他说话时嘴里呼呼地冒着热气。

  “都说了,是晨跑。”我口不对心地又念叨了一遍。

  “带着制服包来晨跑的吗?”影山神情严肃地提醒我,“穿着校服跑步的话,伸展不开手脚,体温也会很快流失掉……”

  “………好的,谢谢提醒。”

  影山的目光依旧诚恳,我只好转而问,“你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

  “坐列车还有地铁的路线图——不过刚刚谷地帮我拿过来了。”

  他看了眼站台的时刻表,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我看了,觉得对影山一个不曾独自去过东京的人来说还是太过复杂,从制服包里摸出一支笔,在上面做了一些注音的标记。

  “清水。”

  “在。”

  “在你眼里我是生活白痴吗?”

  “这个站怎么念?”我挡住注音,影山哑口无言。

  他懊恼道,“总之我不会丢的。”

  “嗯嗯。”我为反将一军这种小事偷笑,张开双臂拥抱了他一下,感觉到影山的肩膀迅速僵硬,“咦?怎么了?”

  “……没什么。”

  “朋友之间的而已。”我特意在一些词上加了点重音,“等你回来之后一起去新年参拜?”

  影山应下。列车开走了,我也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说:

  “清水同学,你和影山同学在交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