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压

  一大早,我一边凭借身体的本能往教学楼里走,一边在想昨天的事。

  要不是放学前志津田同学找过来,我都几乎都要忘记我还同时参加文学社了——好久没参加部活了,毕竟哪怕是铁人也折腾不起吧。

  我一眼就看出,被她妥当地拿在手里的,是我提交的第二张入部申请书。

  “我们都觉得拒绝清水同学的正式加入比较好。”

  志津田同学轻轻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

  “大家都知道我加入田径部了吗?”

  “是我说的。”志津田将那张纸交还给我,点点头,“不得已对大家解释了,当然也有在运动会上见过清水同学表现的人。”

  我有些尴尬地接过,“麻烦了,最近实在没有精力顾上社团的活动。”

  志津田同学摇摇头,“这并不是责怪清水同学的意思,我……我们都为你能找到喜欢的事情觉得高兴。”

  我想说:不,实际上我还没有找到属于我的乐趣呢。相反,最近身体变得沉重极了。

  但这样说的话,岂不是成了随意抛弃文学社之人,我于是将话咽了回去。

  就这样,一直以来都像是与社团活动没什么缘分似的——仅仅半个学期之后,我退出了文学社。

  -

  “清水……清水,让让!”

  我低头,看见影山有点不满地盯着我:“好好听人说话啊,你在想什么?”

  我连忙退了退,撞上旁边人正打开的柜门。

  昨天训练时磕伤的膝盖遭受二次伤害,矮下身体缓了好一会。

  我旁边的柜子是班长的,他不知道我的腿上现在是何种惨状,显然被我夸张的动作吓到,惊恐状连连道歉。

  好容易劝走班长,转头碰上影山探究的眼神,“怎么回事,最近真不像你。”

  “没有什么啦。”

  我隐藏起没有消解的倦意,笑眯眯地和他说话。

  既不打算说累,也没有因此暂停训练的打算,因为一旦那样做了的话,就算是重要的事,偷懒也会变得理所当然了起来。

  影山也没有怀疑,只是让我撩起裤腿检查一下。

  虽然青紫的痕迹十分骇人,但还好,影山最后还是相信了我极力坚持的“这伤并不痛”。

  原本这件事就在影山一句“别太勉强”之后揭过了,不幸的是恰好遇上了路过的信冈前辈。

  他问:“下午还要测试,要不要紧?”

  “不……”

  “……前辈,请你不要再挑唆他了。”

  我还没来得及响应,就听见有人小声嘀咕着。是影山,他十分严肃地蹙着眉毛。

  “哦?”信冈前辈眯起眼睛,“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呢?”

  “不管是过度训练还是增加训练的强度,都是前辈要他这么做的吧?”

  “清水,是这样吗?”

  他们两人同时对我投来目光。

  信冈前辈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不由得让我想起他说过的话。

  ……他说过我是特别的。

  真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境况,我叹了口气,忍住想要逃跑的冲动,闭了闭眼睛说:

  “是我自己要那么做的。”

  除此之外,除了不断地训练以外,我没有任何能够对抗压力的方法。

  “抱歉,我知道影山你是为我好。”去教室的路上,我深觉对不起影山,于是说,“但如果没有更好的方法,还是不要插手了。”

  影山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自那之后一整天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事后回想起来,我说得的确太过火了吧?让他无辜承受了我最近无处安放的情绪。

  下课之后还是对他道歉吧,毕竟是我的不是。

  最近总有种很难保持理智的感觉,此时又是一阵倦意涌了上来。小林老师喋喋不休的声音,逐渐没办法再进入我的大脑了。

  意识再次回笼的时候,教室里已经走得没剩几个人了。

  “你还好吧?”

  石原以一个非常奇怪的姿势,从他的座位斜斜地将胳膊搭到我的位置上来。

  我的脑袋还有点发懵,四下一望,发现影山早跑没了影。

  石原貌似担忧地皱眉。“我说,就算你们闹了点矛盾,这时候你还是关心一下自己吧?”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有种不属于他的含蓄。

  “小林老师发现我在睡觉了吗?”

  “没有。”石原无语地敲了敲我的桌子,十分严厉地说:“是睡觉本身啊……本身!你居然会在课上打瞌睡,到底是怎么了?”

  我揉揉压得酸胀的眼睛,“还好吧,就只有今天而已。”

  他投过来意味深长的一瞥:“就只有?”

  “……”

  “没关系的,放着不管就好了。”石原的语气悠悠地,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毕竟呛人的又不是我!”

  石原鲜少说这样的话,我的视线在他还有影山的座位之间来回。

  “我还是去一趟排球部吧……”

  下午四点刚过,排球部已经开始训练了。

  站在第二体育馆的门口,入眼就是正在接发球的日向那一头显眼地橙发,旁边站着似乎正在指导他的西谷前辈。

  春高第二回 预选赛,想来强效云集,大家都想要抓住掌中沙一样流逝的时间。

  我想着不要打扰了,后退时正撞上身后的人,对方惊呼一声。

  “喔,小心!”

  我回过身去,菅原前辈的身影入眼时,他已经挂上了柔和的微笑。

  “……前辈,下午好。”

  “你是来找谁的?”菅原前辈将手里抱着的两颗崭新的排球丢进球馆,爽朗地笑,“我帮你叫!”

  “不用了,我正要……”

  “你来得正好。”

  或许是刚才那两颗球落地的闷响吸引了里面人的注意,影山走了出来。

  他倒是面不改色地,一边说话,一边将手里的球往球筐里一放。

  好奇怪,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我便立刻产生了“影山似乎成熟了不少”的念头。

  我想起在这里流鼻血的那个哭笑不得的晚上,那时候影山可是用超猛的发球来收拾排球的。

  他快速将训练用的鞋子一换就往外走,“跟我来一下。”

  我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菅原前辈。

  嗯,在前辈面前争执起来的确不太好。

  “去吧。”菅原前辈的声音把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

  我只好亦步亦趋地跟上影山,来到了体育馆二楼、排球部的部活准备间。

  “等一会。”

  影山径直走进去,从柜子上层拿了一个黑漆漆的东西给我。

  塞到我手里的是一个透明的袋子,上面印有ASICS的字样。

  “什么?”

  “护膝。”

  我姑且还看得出来那是护膝。

  有点局促地接过,“我知道是护膝,但为什么要给我?”

  影山的视线下移,落在我被校服裤子挡住的膝盖上。

  我不自在地把腿往后缩了缩,“都说过了,是小伤而已。”

  “如果越来越严重呢?”影山十分严肃,一连串不带停地继续说下去:“虽然护膝也分种类,不过支撑力是一样的,在你买来新的之前,有总比没有要好。”

  他少见地体贴,再度补充道:“何况是尺码买小了的,对我已经没用了。”

  “等等、等等。”我抬起手,硬着头皮打断,“我不是说了那种话——说了‘不要你管’之类的话吗?”

  “你说的是‘有没有好主意‘。”影山不假思索地纠正。

  “嗯……”

  “嗯?”

  “重点是后面的,让你不要管我的事吧。”

  影山困惑地皱眉,似乎是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这点,他皱起眉。

  “对不起!”

  在他有可能的怒火到来之前,我双手合十,迭上敬语以示诚恳,“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算了……你记得戴就好。”

  “话说,带护膝会减弱膝盖肌肉的支撑力的。”

  他的语气变得十分不善,“我说,你现在该不会是在着急着想要一鸣惊人吧?”

  我仿佛被当头一棒,嗫嚅了一下,说:“你用了四字成语诶。”

  影山似乎气结。

  我怏怏地说,“你说得对。”

  “不管是让肌肉更结实或是让技巧更好,都不是马上能做到的事……变强需要时间。”

  他看了我一眼,补充道,“变强也需要休息,休息不是没用的事”

  “你的意思我都了解。”我小声反驳,“但是,我想快点提升嘛。”

  张弛有度的道理我当然也懂,但只有这么几天的话,我想应该还能撑过去。

  “写训练日志……”他说,“你应该比我擅长那种事吧?把每天的练习内容写下来,身体不舒服的地方也要写,你感觉不到进步,不代表没有……真不知道在瞎着急什么。”

  “因为不喜欢输。不过更重要的……我很怕让你们觉得失望。”

  影山满脸写着不可置信的表情,“怎么会因为这样就失望?”

  我望向影山,眼神交汇,他的目光沉静而真挚,坚定明确地按住了我动摇不安的心神。躁动的情绪逐渐平复,慢慢地找回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你相信我?”

  “当然啊!”影山不满地说,“这点我早就已经说过了。”

  如果是别人的话或许没有说服力,但这可是影山啊,我一直羡慕着他打球的样子。

  他也这样相信我吗?

  我为回荡在耳底的心跳恍惚,如同自语般说道:“谢谢,你今天说了很棒的话啊。”

  “不用啦。”影山摸了摸后脖颈,俯视着我的脸,“你也帮过我很多次,所以见不得你在平地绊个跟头而已,明明回去了,反倒不觉得享受。”

  我悻悻的想:明明顺利的时候会放松警惕嘛,平地才反而容易出问题呢。

  “是是,实在是多谢你仗义相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