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的灯烛已燃了许久, 烛火摇曳间,蜡油落入灯檠上的金莲花托中,将室内笼上了一层暖色的柔光。
连带着氛围似乎也温柔了下来。
最显而易见的, 贺玖霄听了他的话,看了他一眼, 难辨喜怒的面上竟然微挑了唇边的弧度。
林宴看向他,正等着他应声,就听见他似笑非笑的音色:“苦不是正好吗?”
“……正好让你记的深些。”
“你……”
猝不及防被噎了下, 林宴睁大了眼睛, 刚准备说话, 就感受到圈着自己的手臂微微用力。
紧跟着, 自己裹着锦被的上半身被扶着坐直了些。
再看,原本半抱着他的贺玖霄已然站了起来:
“等着。”
怔了下, 喉间的话被咽了下去, 林宴裹着被子看着他越过绘着绮罗人物的四牒屏风走了出去,下意识的看了眼一旁不远处桌上正摆着的茶壶,有些茫然。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过了片刻, 贺玖霄的身影才重新走了回来, 手上还端着的一方食案。
食案上置着一个茶壶和一个散着热气的白瓷碗。
眼看着他从新拿回来的壶中倒了杯水拿过来, 林宴眨了眨眼,伸出只手接过后,谨慎的小幅度抿了一口。
慢吞吞的将液体咽下,认真感受了下, 发现杯中只是普通的温水后, 不由奇怪:“只是水?”
注视着他的贺玖霄微挑了下眉:“不然呢?”
“……你专门出去,就亲自带回来壶温水吗?”
林宴顿了顿, 示意的看向房中的桌案:“桌上不是有茶水吗?”
还需要亲自去另取一壶?
“你知道现在几时吗?又还记得……”
贺玖霄停了下,俯视着他,似笑非笑的扯了扯唇:“那茶水是什么时候的了?”
林宴微怔,稍微回想了番……
在他的记忆中,最后一次上茶,还是晚上用饭时。
只是……
“你来,没有让上茶吗?”
闻言,贺玖霄睨了他一眼:“哪儿顾得上呢……”
一回来便发现有的人像炉子里滚出来的一样,他还能有心思喝茶不成?
意会到他的某些潜台词,林宴愣了下,对上他的目光,连同握着杯子的手指都收紧了些,过了两秒才有些无措的垂下眼帘,小口小口的啜着杯中的水。
贺玖霄轻嗤了声,但并未多说什么,只等他将一杯水喝完了,将杯子重新接了过去,放回桌上的食案里,然后又将其中的白瓷碗端了过来。
才从方才的氛围中定下心神,林宴刚有些好奇思碗里的东西,下一秒,便见贺玖霄捏着汤匙在碗中转动了下,将一勺带着些浅浅的蜜色汤水就被送到了自己的唇边。
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接碗勺,却被避开了。
“我喂你。”贺玖霄坐到床边说道。
抬眼见他不容置疑的神色,林宴有些迟疑的张口,紧跟着,便尝到了一股清甜的味道。
“梨汤?”
分辨出喝到的东西,他不由有些意外的微睁了下眼睛:“这个时节,还有梨子吗?”
贺玖霄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放缓了语气:“旁的太甜了,你正养着,不一定适宜。”
林宴顿了下,“哦”了一声后没在多问,只老老实实就着他的手将那一碗温热的梨汤喝了下去。
喝完了,贺玖霄便把空了碗勺一如之前的杯子的一样放回桌上:“还苦吗?”
林宴摇了摇头:“已经压下去了。”
抬手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察觉到热意已然降了些,贺玖霄眉间的郁色才散了下去,转身解了衣袍搭到一旁。
看着他的动作,林宴怔了下:“你干什么?”
顿了顿,贺玖霄偏头看向他:“你觉得……我要干什么?”
林宴抱着被子往里缩了缩:“……我还发热呢?”
“我知道你还……”
话至一半停了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贺玖霄看了眼身上已经脱下的衣袍,气笑了,走到床边:“……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人?”
他一双凤目微眯了下,唇边分明笑着的神色,却透露出冷意来。
林宴被看的心头一紧,忍不住舔了舔唇辩驳道:“……那你做什么在这里更衣?”
贺玖霄没好气儿的“呵”了一声:“夜深上.床.榻,我要穿着龙袍不成?”
“是不成……”
林宴下意识的接道,随即回过神:“不是……你不去别的殿里休息吗?”
说完,他顿了顿,试图解释道:“我病了,你就不怕过了病气儿?”
闻言,贺玖霄轻嗤了一声,狭长的眼眸幽幽注视了他片刻,蓦得抬手捏住他的脸,俯身低头含住了他的唇。
躲闪不及,林宴被吻了个正着。
带着滚烫气息的呼吸里,唇舌被吮得更加热了几分,口腔被肆意游走了一轮,只有模糊的呜咽浅浅的溢出。
等到被放开时,林宴脸上已是涨红的更加厉害了,活像是之前刚被发现发热时的状态。
看着他喘息,贺玖霄眸色暗了暗,用拇指摩挲着他被亲的莹润的唇,轻笑了下:“倒是果然不苦了。”
林宴反应过来,面上发热的怒视向他,他却淡定自若的弯腰将人连同被子抱着往里推了下,然后一同到了床上。
一失手就让他一起钻进了被子里,林宴眼皮子跳了下:“喂……”
“睡吧……”
圈着他的腰将人抱入怀中,一面压制住他的挣扎一面带着人躺下,贺玖霄看着他不紧不慢的开口道:“如果要过病气,刚才那下,就该过了。”
“刚喝了药,你不困吗?”
确实有些……
到底是病了,本就不济的精力至现在,已然有了疲意,几下挣扎被压了下去后,那感觉莫名更加明显了些。
鼓起来的心气儿泄了大半,林宴散了力气躺回了他怀中,只是转过身背对着他。
下一秒,耳边就传来了贺玖霄低笑的声音:“我今日脾气不好,你似乎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啊……”
淡淡的龙涎香顺着身后贴着的身躯袭来,冲散周围的残留的几许药味,林宴顿了顿,没说话。
贺玖霄也不以为忤,只用手环着他,五指拢住他的手。
外面的雪似乎还在下,隐隐能听见窗外呼啸的风声,但于床榻之上,与另一个人相拥,感知着彼此的体温,似乎一切都安稳了起来。
林宴微微垂了下眼,心里杂七杂八的说不清,最终放任自己沉于困意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在不甚清醒的意识中,他模模糊糊感受到身后人抬起身子了些,微凉的冷气顺着被子的缝隙往里钻,无意识的蹙眉想要开口,就感受到了一个轻浅的吻落到了脸侧。
伴随着一阵低低的叹息:“已病了这么久了,等十五那日,可以好起来吗……”
半梦半醒的,林宴眼睛都睁不开了,也就没思绪去细想,只感受到身上的锦被被掩紧了便再度昏昏沉沉的继续睡了下去。
……………
新年才过不久,宫中便因着皇后的病情而萧瑟起来,一时间人人噤声,冷清异常。
各种调养身子的珍稀药材和补品如流水一般送入长乐宫,太医院的太医更是直接驻扎在了长乐宫的偏殿里,如此折腾了十来日,林宴才算好了。
准确的说,是恢复到发热之前的状态。
但只是这样,替贺玖霄跑路前来给他送东西的张恩海都忍不住挂上些喜色:“可喜可贺,皇后您可算是好了,后日便是十五了,奴之前还提着心,担心到了那一日您还未好……”
林宴本来没太在意的,只是听见后半截,蓦然想起那天模糊听见的低语,突然有些好奇:“十五怎么了?”
张恩海一顿,像是反映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笑着含糊道:“这个……没什么,十五、十五是上元节,您病着,岂不是少了乐趣。”
林宴看了他一眼,蹙眉:“不止吧……”
十五确实是上元节……但是他感觉应该还有些什么。
最关键是,根据系统之前的扫描计算结果,萧太后用在同心佩上的毒,影响到最深的时间,应该也是上元节前后。
以至于,这个时间想来让人有些不安,总不至于,这一次,贺玖霄又知道些什么吧。
念此,林宴微微握紧了下手,注视着张恩海:“我之前还听皇上也说这一天。”
听到这话,张恩海神色果然微变了下:“这……”
林宴点了点头。
欲言又止的盯着他片刻,张恩海最终还是看了眼远处门口附近的宫人们,然后微微低声开口:“那您也知道……那一日才是陛下的生辰吗?”
“生辰?”林宴怔了下。
“您还不知道啊……”
张恩海诧异了声:“您不是说陛下……”
“……那个……是他好像很希望我在那天之前好起来。”林宴语塞了一瞬,含糊的带过后反问道:“而且,他的生辰不是二月二吗?”
二月二,龙抬头,恰是个绝佳的好时日。
闻言,张恩海脸色不太自然了起来,过了片刻,才语焉不详的解释道:“那是太后的儿子应有的生辰。”
太后的儿子……
林宴楞了下,顺着那话想了一遍,才反应过来。
那应该是指,萧太后寄养在萧家的那个亲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