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 阴霾多日的天色仿佛终于被彻底驱散了,到二十九时,更是碧空如洗, 天高气爽,等了许久的秋猎活动, 也正式开始了。
西郊设有专门的皇家猎场,群山万壑、地域广阔,加之提前一个多月清扫布围, 各色动物繁盛, 正是狩猎的好地点。
“围内的野兽多了些, 可以放出少许, 也为众卿添些难度。”
永昌帝观围结束,稍作指令后便转而和跟着身边的三个儿子说话:“方才军阵队列整齐, 令行禁止, 倒也从中窥见我朝国威一二。”
落在最后面的康王眼前一亮,连忙上前讨好道:“父皇说的是!”
后宫已经四年未见新生婴孩,此番云妃小产之事,致使掌管着宫权的卫贵妃吃了落挂, 连带他这个儿子近来也颇受冷落, 现在急于讨得永昌帝欢心, 他吹捧也就格外卖力。
“自从半年前与北戎一站后,令其俯首称臣后,世人谁不知我朝兵甲之利,听闻镇北候大力肃整了军中风气, 即便回京也未曾松懈兵士操.练, 想来我大周不出三五年,定能将南蛮、东夷等地一同收进囊中, 名垂千古。”
他甚至因着这半年来,永昌帝对侯府的赏赐不断,话里话外还特意将陆秉枢也带上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期待的父王并没有太大反应。
眼睁睁看着永昌帝眼底的笑意淡了下去,晚了一步开口的安王嘲讽的瞥了一眼有些失望的康王,打断他:“三弟这话说的,且不论我大周是仁义之师,何主动挑起战火之说;将士训练素是常态,兵戈之胜更是与粮草、兵器、战马等诸多因素都离不开,你我身后的各位大人均有操劳,更有父皇坐镇后方,可不单单是镇北候一人之功。”
“安王,”永昌帝淡淡的开口:“便是朝中有多方助力,镇北候确为良将,北戎一战,他居功之高,也是朕亲封。”
永昌帝有些厌烦这两个儿子,一个太蠢看不出他的深意,一个又自以为聪明,察觉点端倪后就巴不得告诉所有人他懂,没一个顺心的。
好在,他还有个最宠爱的儿子……
永昌帝看向瑞王,神色慈爱了些:“宣恒如何不说话?”
瑞王笑了笑:“儿臣觉得,两位皇兄说的都有道理,不过,儿臣没有记错的话,今日的观围列阵种种,负责的,好像是齐栋齐将军。”
“无论是镇北侯,还是齐将军,皆是父皇一手挑选的人,大周兴盛,本质是父皇任贤擢材、洞观肆应的结果。”
永昌帝脸上的笑意浓郁了几分,拍了拍瑞王的肩膀:“你啊……”
他转而看向再靠后一些的几位宠臣:“怀音,你觉得呢?”
“陛下,微臣以为,瑞王殿下言之有理。”秦放鹤微顿了下,走了出来:“古语有云:’骐骥虽疾,不遇伯乐,不致千里’,如无陛下慧眼,镇北侯与齐将军如何能展现自己的才能呢?”
“更何况,陛下不仅赏识了臣子,还予以厚爱。”
闻言,余下几位大臣也纷纷顺势恭维起永昌帝来,表现忠心,言语中不免揣摩这皇帝的心意,对瑞王夸赞了些许。
一旁的瑞王笑了笑,目光扫过两位兄长时,难掩得意的笑了。
见状,康王脸上划过了一丝嫉恨和不悦。
安王神色倒没那么明显,但垂落的眼底同样一片冰冷,他方才分明也夸了父皇,说到底,不过是老五不一样罢了。
不过,他也就能开心到今天了。
正现在安王不远处的秦放鹤微微勾了下唇,状似恭敬的垂下了眸。
一番盛赞后,瑞王显然还在愉悦之中,记起秦放鹤方才的话,兴致勃勃的开口道:“对了,父皇不是破格给了镇北侯恩典,让他将后院藏着的佳人带来吗?怎不见前来拜见?”
“五弟很感兴趣吗?”不等永昌帝开口,安王先回答道:“镇北侯已去带人过来了。”
找到机会的康王伺机,看热闹一样开口道:“该不会五弟好美人的性子又起了吧,那可是镇北候的后院。”
镇北侯的后院又如何?
瑞王本有些不以为然,但看到永昌帝蹙了下眉,立刻反驳道:“皇兄此言差矣,弟弟只是听闻前段时间,在宁国公府寿宴上,镇北侯对一男侍呵护备至,有些好奇罢了。”
“不过,三皇兄既说是美人,我记得当时寿宴,皇兄也去了,莫非你关注过?”
“我自然没有!”康王断然否认道:“只不过听人说过而已……”
瑞王摸了摸下巴:“听人说啊……”
“宣恒。”
警告的看了他一眼,永昌帝道:“拒绝宁国公府的姻亲之宜时,镇北候已向朕和太后禀告了他的心意,你不可乱来。”
在永昌帝看来,五子诸事皆好,唯一的问题不过有些性.喜渔.色,但也算不上什么的问题,那是他的儿子,是堂堂瑞王,即便风流些有能如何。
但是,前提是,这人不能是他的棋子。
还是个种着“美人恩”的人。
一时间,永昌帝甚至有些想要免了对人的召见。
毕竟,他会下那条命令,其实也不过是前几天看陆秉枢与齐栋练兵时,听秦放鹤随口提议后,顺势而起的。
主要是好保证让人确实到了西郊;再一个,也是想再亲眼确认下,两人之间,传闻中陆秉枢的动情,是真的还是演出来的。
许是又快到了陆渊的忌日,他总有些不安。
……………
林宴原本是有些好奇秦放鹤是如何让陆秉枢同意带自己来的,毕竟正如他所料那样,陆秉枢确实认为他病情初愈,不太希望他参与到这种活动之中。
更何况,陆秉枢近来还隐隐透出了几分低气压。
直到得知要被带去当面拜会永昌帝时,方才猜到各中联系。
不过,林宴原以为永昌帝既然借着秦放鹤的提议不着痕迹的见了他,怎么也该多看几眼他与陆秉枢之间的互动,好平复自己的多疑。
但没料到永昌帝的兴致似乎并不高,寻常的问过话后,打了点赏,便让人退下了。
若非他身边的太监送来赏赐的玉佩时,不着痕迹递过来字条时,林宴几乎以为对方今日没有动静了。
全程,反倒是永昌帝身边一身紫色玄纹锦袍的年轻公子止不住的盯着他看。
直到退的远了些,似乎在若有若无的打量着。
林宴有些不自在,但还没来得及向陆秉枢开口,就感受到身侧的手抬了起来,将自己往身后拂了拂。
站在他的保护区,林宴微微侧目看向他:“怎么了?”
陆秉枢神色辨不出喜怒,低声道:“那是瑞王……”
听到这个封号,林宴一怔,下意识的看着对面。
不远处,一身绯色红衣的秦放鹤似乎正在和几位大臣说着什么,神色透着云淡风轻的温雅。
在察觉到他目光的那一刻,似是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过来,狭长的凤目弯了弯,划出一道盈盈的笑意。
林宴顿了下,收回了视线。
早在十天前,秦放鹤说,会帮他与陆秉枢同来西郊猎场,也让他助他一件事。
那件事,是帮他从围场带走一件饰物,在瑞王死后……
不等他多想,定好的时辰到了。
礼部主导的摆坛祭天后,由永昌帝射出第一箭后,围猎正式开始。
因着早已点明的封赏考校之意,随着永昌帝和三位皇子已成年的皇子策马而出,参与狩猎的众人也都纷纷跟了上去。
林宴看向还在原地的陆秉枢:“侯爷不去吗?”
“不急。”陆秉枢淡淡说道:“既然已经出来了,这里风景也是绮丽,我先带你到附近看看。”
林宴有些迟疑:“陛下不是说,以猎物数量排位,多者有赏,少者受罚吗?”
陆秉枢看了他一眼:“又不是先去就能猎的多。”
说着,他顿了顿,凝眸看向远处的林子,忽然抽出马上挂着的牛角弓,张弓放箭。
林宴尚未反应过来,就看到泛着寒光的箭头穿过阳光钉进了林中的树干上。
连带着一只白色的大兔子。
陆锋赶过去将兔子取了回来,还挺大的,四肢僵直着。
陆秉枢那一箭正穿过它的一只耳朵,林宴看了半天才确认它并没有死。
看着他谨慎的抱着白兔子的样子,陆秉枢唇角浮现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果然,看起来就可以给你养着玩儿……”
“一箭尚存活口,镇北侯如今也是修身养性起来啊。”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笑吟吟的声音。
林宴下意识寻声看去,是秦放鹤。
侧头向林宴笑了笑,秦放鹤曼声:“林公子……”
陆秉枢的神色淡了下来,撩起眼皮看过去,打断他的话:“确实,”
“秦大人真该庆幸一番。”
秦放鹤轻笑了一声:“这话说的,难不成,侯爷还打算对秦某动箭不成?”
捻了捻兔子耳朵,陆秉枢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神色不言而喻。
刚缓过来的兔子仿佛有所感的发起抖来,林宴顿了顿,被连带的突然想往一旁挪去。
但秦放鹤却是微微勾唇,喊住他,弯了弯眼眸:“林公子可听到了,这般重的杀气……”
手指猛然收紧,陆秉枢眸色冷了下来,“秦大人不好好去跟着陛下,来参拜本侯做什么?”
秦放鹤挑了下眉,慢悠悠道:“陛下召侯爷过去。”
陆秉枢一顿,审视的看了他片刻后,面色沉冷的看向林宴。
看出他不悦之下的歉意,林宴摇了摇头:“不要紧,晚些时候再看也是一样”
陆秉枢:“先让陆锋……”
“侯爷不用担心,”始终盯着他们两人的秦放鹤凤目含笑,出言打断道:“下官体弱,就不参与狩猎了,可以陪林公子转上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