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秉枢猜测的不错, 这场精心筹备的宴席并没有持续到太晚就结束了。
因着也已酒过三巡,接近尾声,宴中众人即便感觉有些仓促了, 倒也无人称疑。
临走时宁国公又了追过来寻陆秉枢借一步说话,林宴并未先走, 而是站在游廊下等着他。
过了片刻,陆秉枢从屋内出来,一见他的位置就皱了眉, 大步走过来:“不是让你先去马车上等着吗?”
“我想等侯爷一起。”
陆秉枢垂眸看了眼他浅笑的神情, 看着那明显有些发白的脸色, 眉心的折痕不见消减:“那也不必在这里候着, 正值风口,陆锋呢?”
“不打紧……”刚开口, 看到陆秉枢已错身挡住了冷风, 林宴顿了下,唇角扬起的弧度深了些,温声道:“他去取披风了。”
话音刚落,那厢陆锋已带着披风过来了。
陆秉枢眉目微肃, 突的靠近了一步。
林宴只觉得眼前一花, 整个人已笼于一道高大的阴影之下, 匆促间见悬于自己领前的手掌,下意识的伸手抓住。
回过神来才发现,抓住的那掌中还有披风系带。
垂眸看着搭在自己手上的细长手指,陆秉枢顿了顿, 原已松了些的眉突然又拧紧了:“你……”
他注视的视线有些长了, 手指仿佛都要被他的目光洞穿,林宴莫名感觉到了不安, 连忙松开了手:“我……怎么了?”
陆秉枢抬眼看向他,见他仍未回过来温度的面颊,想起刚刚指尖接触的冷凉,微抿了下唇,将喉间的话咽了下去:“先回去再说。”
说完,手指也已将那披风系带的结打上:“另外,以后不必如此等了。”
他声音有些低,似乎在克制的情绪,眉眼也压着些,带着点冷意。
莫名的变化让林宴一怔,楞在了原地。
但陆秉枢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抬手护了下他的肩,两人一路出府上了马车。
坐在车厢内,听见车轱辘滚动的响声,林宴才有些不安又有些探究的开口:“侯爷刚刚……是生气了?”
但那情绪为什么会突然比之前刚出来时更重了些。
陆秉枢正在倒茶,闻言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黑沉的眼眸中似是掠过一道暗沉的颜色。
林宴的心紧了紧,继续开口道:“我等侯爷不好吗?”
无论是从身份的尊卑恭敬,还是仰慕心仪的角度,这都是一个刷好感的举动吧,更何况从之前的种种来说,陆秉枢对于自己还是存在好感的,这样的举动,对方难道不应该感动的吗?
“如果说这件事的话……”
陆秉枢顿了下,淡声道:“单‘你等我’这三个字,我没有生气,而是高兴。”
林宴:“那你……”
“只是,你应该更顾念自己。”
潺潺水声停了下来,陆秉枢将沏满茶水的杯子递给他:“我不畏寒,车里现下还没有设置怀炉,但茶水一直温着,可以先拿着暖暖手。”
怔了下,林宴将茶杯接了起来,因冷风而有些发凉的手被带着热意的杯壁温暖,不自觉颤了颤。
陆秉枢看着他,语气平静:“你大病初愈,汤药才断,宁国公府的园子里为设宴做了挡风布置,设了炭盆暖火,一应筹备妥帖尚且无妨,但那游廊正处风口,日沉向西,寒风加重,你可有想过自己再病了会如何?”
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了些,林宴轻声:“我希望你高兴的。”
“但你无需刻意迁就我……”陆秉枢顿了下:“你既在我的府上,我自然会护着你,所以,你不必刻意讨好于我,而应当以自己为重。”
“在马车等或是在游廊等,区别并没有很大,但病情反复,喝药挨苦的人却是你自己。”
林宴笑了下:“所以还是有区别的。”
陆秉枢:“如果对你有影响,这区别就不用在意。”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陆秉枢抬眼看着他,“比起问这些……”
“你今日和秦放鹤接触了?”
问答易势,面前的黑眸如鹰隼一般锐利,幽沉中带着冷色,带着审视的看过来,林宴已然放松的脑子骤然僵住了:“……什么?”
“你今日和秦放鹤接触了。”陆秉枢声音低沉,带着些说不清的冷意:“什么时候?”
“和秦侍郎……”冷静下来,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林宴一边思忖着一边试探的回答道:“大概就是寿宴刚开始的时候吧,当时秦大人不是过来说话……”
“不是那个时候……”看了他片刻,陆秉枢淡声开口:“你身上有和他有关的味道。”
林宴轻声道:“侯爷可能闻错了,秦大人今日好像没有熏香。”
“我并没有说是熏香。”
陆秉枢伸手握住他的一只手腕,锋利的眉眼染上了几分沉郁的冷戾:“宁国公府设宴的园子中炭火熏香不断,寿宴开始那一碰面,你离他,比我离他还要远些,我尚且因着习武五感灵敏方察觉到他未佩香,你如今却也知道,看来你今日确实与他接触过。”
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被握住的右手,林宴心下一沉,突然就明白了陆秉枢在此前在游廊为他系披风时,那长久的停顿。
那个动作他们离的太近了,他抬手,他低头,近在咫尺的距离,足以对方闻到他手上那本来极其微弱药香。
果不其然,陆秉枢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
“你手上沾着的药香,和之前在云州,秦放鹤给的那份伤药味道一模一样。”
心中震惊于他的鼻子,同时意外于他已察觉却能忍到现在才问……
林宴唇瓣动了动,心存侥幸:“只是一味伤药,许是国公府有熏香味道与之相似,撞了呢?”
陆秉枢撩起眼皮,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那药是宫中圣手所配,其中所用材料无不贵重,拇指大的盒便价值百金,圣上只在年初赐了一批给臣子以示爱重。”
并不存在巧合之说……
也正因为如此,当初在云州,初见那药时,他便认定了秦放鹤心怀不轨……
“我……”
林宴抿了抿唇,下意识想要继续分说,突然感觉被握着的那只手被猛然往前拽了一下,整个上半身一个趔趄往前栽了几分。
等他稳住一仰头,正对上陆秉枢那双黑若幽潭的眼眸。
前倾的脊椎微僵,过于近的距离不仅让两人之间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也让林宴更加清楚的看清陆秉枢那张英俊到近乎锋利的面容,一时间被那股逼人的气势压的呼吸都乱了一瞬。
“想好了再说。”
陆秉枢音色平静,辨不出喜怒,却莫名让人觉得危险。
林宴眼神飘忽了下:“那药你也有吗?”
被他转移话题的技术弄的皱了下眉,陆秉枢淡声:“曾经有过。”
“现在为什么没……”
见他神色已然更冷了几分,林宴顿了下,识趣的将话咽了下去。
陆秉枢还在注视着他,不催促,却也没有放开,眼底蕴藏沉雾。
僵持住片刻,明白今日怕是非得说出个一二三来,林宴抿了抿唇,只得承认:“好吧……”
“中间去凝翠馆那一趟,我确实和秦大人打了下交道……”
即便已经猜到,但听见他承认,陆秉枢还是忍不住沉了眸色:“具体呢?”
“没什么具体的,只是那汤的意外是卫世子设计的,在凝翠馆中,我碰到了他,出了些意外……陆锋还在外面,恰秦大人也在馆中休息,相助了我一番,因我手上受了些淤青,他便给我上了些药……”
林宴微微垂着眼,将整个过程模糊了部分内情,半真半假的说出来……
眼底的冷意骤凝,陆秉枢下意识看向他的手。
看他的目光所向,林宴低声:“便是你现在握着的这只……”
陆秉枢顿了下,拉开他的袖子看过去。
待果真见那衣袖遮挡之下,雪腕上隐隐可见的淤痕,不由面色黑沉下来:“卫锦做的?”
心下微松,林宴轻应了一声。
片刻后,车内响起了陆秉枢低冷的声音:“看来他今日的意外,可以再严重些了。”
察觉到凌厉的煞气从话音中传来出来,林宴眼皮微微一跳,至此方才察觉到,陆秉枢此前对他诘问时,竟还是收敛着的。
才想完,就听见陆秉枢的声音:“这么说,秦放鹤只是帮了你一下……”
没料到他又把话转了回来,林宴顿了下,才缓声应了下:“是,我与秦大人并不熟悉,又因着有卫世子,我……不想给侯爷添麻烦,所以,本想着不做声张,日后再私下答谢秦大人一番……”
陆秉枢静静的注视着他。
那解释猛地一听似乎听不出来漏洞来,但他却直觉认为其中有些问题。
只是,见那垂落的睫羽如蝶翼一般轻轻颤着,他冰冷的心弦也忍不住跟着抖了下,最终还是收了咄咄逼人的尖锐。
“我让人给秦放鹤备礼,你不必私下答谢他。”
松开手,他意味不明的淡声道:“另外……不要让我知道你骗我。”
心脏猛然跳了跳,林宴突然觉得背后的冷汗都浸出来了,维持着镇定的轻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