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车轮声碾压过路面发出稀碎的声响来。
放下车帘, 收回视线的林宴用余光瞟了一眼坐在一旁闭目假寐的陆秉枢。
对方今日仍是一身黑色的锦袍,窄袖,腰上系着黑色蹀躞带镶着与衣摆滚边相近的金纹, 即便在车里,也腰背挺直, 极具行武风格的锐气。
“怎么了?”
察觉林宴的视线,陆秉枢睁开眼睛,看了过去。
没想到这样都能被抓个正着, 林宴怔了下, 反应过来自然的回笑了下:“看侯爷好看……”
“你更好看。”
目光轻飘飘的从林宴身上扫过, 落在他雪白的面颊和浅粉色的唇, 陆秉枢淡淡的开口:“容色动人……”
几近暧昧的话在他口中出现的极为自然,说不清的古怪感让林宴被噎了下, 过了片刻才若无其事的换了话题:“我们还有几天到京城?”
“不出意外的话, 三五日的时间了。”
看着他,陆秉枢顿了下,继续道:“路上颠簸,你若是累了, 先车上暂歇一会儿, 等到了下一处驿站, 我会让陆青传令延长些修整时间。”
“我还好!”
林宴连忙摇了摇头,“能和侯爷一起同行已是我所求,不必为我改动行程进度。”
是的,他最终还是和陆秉枢一路同行了。
原因, 似乎和秦放鹤有关。
毕竟在那天夜里, 在知晓秦放鹤的行为后,陆秉枢的神色就不算好看, 看过他已上药的手之后,更是冷着脸将那罐药膏拿走了。
晚些时候,陆青送来了一瓶新药,成色比之被拿走的那罐不相上下。
翌日清晨,他便被打包引进了陆秉枢回京的马车。
即便整个峰回路转的结果正是林宴所需要的,但他仍为其中的变化感觉到怪异,此刻一点节外生枝的打算都没有。
打量了片刻,见他神色确实不像勉强,陆秉枢方才移开视线,转而从车厢中的活动暗格里取了碟点心递给他。
林宴弯了下唇,刚要伸手去拿,忽的感受到马车剧烈的晃动了下,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一旁倒去。
见状,陆秉枢眸色微沉,顾不上点心,伸手一把扣住了林宴的手腕,稍作施力便将人扯到了自己怀里护着。
“侯爷!”
刚掀开车帘就看到他的动作,第一时间赶过来的陆青楞了下。
松开手,陆秉枢拧了下眉:“怎么回事?”
“又新来了一波……”
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还挨着陆秉枢的林宴后,陆青才顶着自家侯爷警告的目光汇报道:“正在处理,但是这次的路数和之前不大一样。”
话音将落,刀剑锐器相击的声音已然传来,陆秉枢眸色微沉,看向林宴。
反应过来,林宴连忙表态:“知道的,我会小心,还是不出去。”
直到上路了,他才知道陆秉枢所谓的行程赶是什么意思。
这支队伍中,除了陆秉枢的人马,还押送了一批山匪贼首和几位涉案的地方官员,其中涉及到的干系不小。一路上,劫囚的和杀囚的加在一起,他们已经遭遇了四五波袭击。
见他已然熟练,陆秉枢神色稍融,取了佩剑下车。
林宴坐在马车内,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外面打斗现场。
而无论看多少次,陆秉枢都是其中最为抢眼的一个。
剑锋所到之处,便是泠泠寒光的收割,冷静从容,却锐利无匹。
战局一如既往结束的很快,不多时,那些铮鸣的兵器交接声就归于沉寂。
小心的看了会儿,确认已经结束了,林宴打开车门,慢慢往外挪了些。
但刚探出半截身子,就对上陆秉枢看过来的黑眸:“怎么了?”
他身上还带着股未散尽的杀气,剑眉一扬,英俊锋利的容貌便给人感觉凶的要命。
扶着门框的手紧了下,林宴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我看天色有点沉闷,像是要下雨,想先下来透透气。”
毕竟,按照前几日的惯例,这种天气下,稍后的行程必然会加速,到时候就更闷了。
陆秉枢看了眼天空,阴阴沉沉的,密集的灰色积云层层堆叠着,仿佛将天空压了下来,确实不太好。
“也好。”
看着有些期待的林宴,陆秉枢微微敛眸,让陆青通知下去加快清点活口和收拾残局的速度后,他收了剑,冲着马车伸出手。
林宴怔了下,反应过来后连忙将手搭了过去,借力跳下马车。
外面空气沉闷中还透着些许血腥的味道,但入目的景色总比车厢内要宽敞。
他刚想向陆秉枢道谢,一抬眼,就见对方黑沉的瞳孔骤然一缩,随后就感到一股巨大的拉力传来。
被猛地拽离了原来的位置,林宴踉跄着一头撞上陆秉枢坚硬的肩头,还没来得及询问,就听到“铛”的一声响动。
随之而来的,还有陆秉枢冷沉的声音。
“追!”
几个亲兵已经冲了出去。
林宴下意识转头看过去,只见一枝利箭已然钉入马车的门侧。
“这是?”
“袭击。”
抬手拔下箭,陆秉枢脸色阴沉的掂量了两下,从车厢门侧拿出一张弓来,拇指勾弦,握拳收紧食指与中指,弦满,稳于拳眼的箭矢对准亲卫们追逐的最前方极速而去。
锐利的银芒如闪电一般在空中划过,就在林宴尚未来得及反应的瞬间,远方偷袭者原本已然拉开距离的身影骤然倒地。
他骇然看向陆秉枢。
男人黑眸沉冷,眉宇间煞气四溢,面无表情的神色显出十足的冷硬来。
凌厉的让人心悸……
片刻后,亲卫拖着一具尸体回来:“侯爷,人牙里藏了毒,中箭后就自尽了。”
大概是有所预料,陆秉枢眼皮子都不曾动一下,语气冷静:“腾一辆囚车放着,回去后让人细查。”
经这一耽搁,天上的阴云已彻底沉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雨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接连不断的落了下来。
亲卫们依照吩咐匆匆将尾收了,队伍立刻便打马加速前进起来了。
林宴直到进了马车,还有些恍惚,忍不住抬眼去看去陆秉枢。
看一眼,收回来,过一会儿又看上一眼,然后再收回来……
片刻后,陆秉枢看向他,皱了眉:“吓到了?”
“之前几次被劫路,你不都有透过帘子缝偷看吗?”
他居然有察觉到。
顿了下,林宴小声:“你反应太快了……”
而且之前都是远距离观看,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那仿佛一场精彩绝伦的武侠片。
但刚才那一箭,却是就在他身边,那种仿佛刀山血海浸泡出来的杀气在刹那间,几乎压的人喘不过来气。
陆秉枢瞥了他一眼:“我反应不快,你就该有事了。”
林宴愣了下,反应过来,忍不住勾了下唇:“谢谢侯爷!”
他笑的浅,却很温软,眉眼弯弯的,乌润的眸子像浸着一汪水,清艳精致的面容也透出柔和来。
陆秉枢感觉心脏微麻,喉结滚了滚,半晌才平静的应了一声:“没事。”
“你既然跟着我,我自然护着你。”
说完,察觉到自己的措辞似乎有些问题,他下意识抬眼去看林宴。
林宴似乎并未察觉到,仍笑着看着他,还应了一声“好”。
顿了下,将改口的话咽了下去,陆秉枢微微收紧手,侧头看向车外。
外面的雨水越下越急了,噼里啪啦的砸在马车上,带来一阵沉闷的声响。
终于在雨水彻底演变出倾盆之势前,队伍找到了一处山野小寺。
亲卫敲了半天,方才有个小和尚打开门探出脑袋,只一眼又关门跑了回去。
过了会儿,方丈赶了过来,一番交涉后,庙里开门收容了他们。
寺庙太小,客宿的厢房不算多。
将囚犯和亲卫们分配的差不多后,点着名册安排人马的陆青犹豫的看向一旁捧着茶杯的林宴。
被提及的林宴有些不解的看了回去,还没来来得及开口询问,就听到了陆秉枢的声音。
“他和我一间。”
“好的!”心下一定,陆青合上名册,招呼着下属去安置行囊。
毫无疑问的反应、行云流水一般的流程让林宴诧异了下,转头看向陆秉枢。
陆秉枢平静掀起眼皮,盯着他:“怎么了?”
林宴迟疑道:“我和侯爷一间?”
“僧舍有限,兵侍大多七八人一间,”陆秉枢顿了顿,半眯了下眼:“还是说,你想和其他人共住?”
“没,”心头一跳,林宴连忙摇头:“我自然是想和候爷一起的,只是担心打扰到侯爷……”
眼底冷色微融,陆秉枢勾了下唇角:“扰不到。”
林宴笑了笑,微微垂下眸,突然,随意扫落的目光一凝:“侯爷……”
“你受伤了?”
陆秉枢怔了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等看到手上的血色时,不甚在意:“没什么……”
“之前取弓急了,没带扳指,拉满时划了下而已……”
平静的嗓音骤然一顿,垂眸看着握过来的纤细手指,陆秉枢眸色微暗。
“割的不深……”查看了下他的手,林宴抬眼,对上他漆黑的眼瞳,心头不由一紧。
半晌,才接下去道:“……但还是上个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