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太监进来禀报,称凉城质子殿下到了。

  方书放下毛笔,道:“让他进来。”

  等到宋喻进门,太监懂事的留在外面伺候,还顺手打发了外面送茶水的宫女。

  宋喻今日穿了一件紫色的锦袍,神情是一贯的淡定从容。

  进门之后,不等他行礼,方书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画呢。”

  宋喻动作一顿,难得语顿。

  方书笑眯眯的看着他,一字一顿道:“爱卿,交不出画来朕就要砍你的头。”

  两人对视片刻,宋喻垂眸,指尖从衣袖里拿出一张折了好几下的宣纸。

  宋喻走上前,将画像递出,方书伸手去接,宋喻却没松手。

  就这么在空中对峙片刻,宋喻松手了。

  方书迎着他的目光将宣纸展开,终究还是没忍住笑了。

  他就是故意的。

  宋老师什么都会,唯独不会画画。

  宋喻可以画出精准的机械图,可以描绘复杂的电路图,可单单不会给人画像。

  方书似笑非笑的抬眸看他,轻声问:“这就是爱卿的心悦之人?瞧起来不怎样嘛。”

  宋喻盯着他,忽然抬手轻抚了一下他的眼睫下方:“没休息好?”

  上朝的时辰早,坐在朝堂之上更加不可能光明正大的睡着,一点乌青再正常不过。

  方书却把手里的画卷起来,直接把他的手打开:“别转移话题。”

  宋喻却垂下眸看他,罕见的抿了下唇,停顿了一会儿:“没给别人画过。”

  只给你画过。

  方书笑了一声,把身体往后倾了一点。

  这个姿势使得案桌上的东西一览无遗,那是一幅画像,笔迹还没有干透。

  方书曾经进入一个剧组拍戏,里面的导演要求非常严格,从每个镜头的细致到每个镜头的真实都把控的非常严谨。

  当时所有的演员都被关起来训练了快三个月。

  从毛笔字到作画,从姿态到动作,丝毫不能出差错。

  方书当时就在其中饰演一个配角,谈不上什么戏份,但也确实一块被训练了。

  毛笔作画就是其中一个镜头。

  再次提笔也不觉生疏,赫然立于纸上,栩栩如生。

  是宋喻。

  却也不是宋喻。

  准确的来说,那是楚瑾。

  宋喻一眼就明白了,这人还没消气,在和他算账呢。

  闲得无聊,方书再次提起一支新的毛笔,沾上朱红的颜料。

  “今日上朝的时候,林尚书上奏于朕,希望质子殿下能够早日娶亲。”

  画纸上的那人无端穿上了一袭红衣,莫名的喜庆。

  方书头也不抬,继续道:“朕曾听说过林尚书家的千金,知书达理,亭亭玉立,是个乖巧的美人。质子殿下觉得呢?”

  宋喻没有回应,把案桌上的书画扫了个干净,把人压在上面。眸光暗沉,意味不明。

  “希望臣娶亲,嗯?”

  方书的手里还提着那只朱红的毛笔,他抬起手,在宋喻的一侧脸颊上写下一个字。

  笔尖柔软,触到皮肤却带来一阵异样轻微的痛痒感。

  方书盯着那个小小的字,满意了。像是赏赐一般的凑上前,不是亲他,却是咬他。

  “自己处理好。”

  宋喻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任何动作。

  刚刚方书在他脸颊上提字,笔画不多,顺着触感,极其容易的猜出那个字。

  杀。

  从始至终,宋喻对方书一直保持着一个试探的态度。

  他想测试宋喻这个人在方书心里占据多少份量,又是个什么位置。

  所以在两个人相处的时候,他一直把方书放在一个比较强势的地位,把自己放在一个弱势的地位。

  宋喻这种人就是一个单纯的疯子,比如他明明知道宋泽是个危险人物,他宁愿留着对方,留给方书,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当方书纵容他打宋泽的时候,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因为当方书对他开始有一点庇护的举动时,方书就正好走到了他精心设置的圈套里。

  包括这次所谓的娶亲。

  宋喻一直把自己放在一个比较低的臣子的位置,用娶亲之事用来试探方书。

  他就像一个拿着心爱玩具乐此不疲的小孩子一样,当汽车动了一下,他就高兴了。不动的话,他也会想方设法去推动他。

  他享受着被方书重视保护的感觉,步步为营,盘根交错。

  哪怕是故意暴露出自己的身份,也是在故意的向方书示弱。

  如果不是上个位面,方柯无意中提醒方书的一句话,方书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人在谋划什么。

  在病房的时候,方柯无意中说了一句,是宋喻率先得到了方书的位置,然后通知方家的人去救方书。

  一个宋喻,身处在这个实验之中。他是怎么一个人比起那么多方家的人率先找出他的位置的呢?

  宋喻骗了他。

  即便宋喻自己身处在这个实验里,他仍旧是这个实验的掌控者。

  唯一出了差错的就是宋泽绑架了他。

  距离宋泽带走他和宋喻找到他,其间不过一个小时都不到的时间,难道宋喻真的有那么神通广大?

  他有。

  因为这里是他的世界。

  方书明白一切之后,他没有戳穿宋喻。

  宋泽是个意外,连宋喻都没有算到的意外,所以方书可以不怪他。

  但是方书这个人本身就是记仇的。

  他喜欢宋喻,所以他能纵容宋喻暗地里谋划这些,也能纵容自己一步一步按他计划的走。

  只有这个位面,宋喻娶亲这件事,他没有办法容忍。

  他曾经告诉过宋喻,他对宋泽说过,他的身边只能有一个人,那就是宋喻。

  这是对宋喻的警告。

  他可以纵容宋喻,但是他不能允许宋喻践踏在他的底线上。

  不听话的狗,他可以原谅一次,但是不会有第二次。如果有第二次的话,他宁可舍弃他不要。

  宋喻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眸中肆无忌惮的占有欲连方书看了都不禁感叹。

  方书把他推开,自己坐到案桌上与他静静对视。

  方书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处理干净再来找我。现在……”

  方书用指尖抚干净那个小小的“杀”字。

  “滚出去。”

  外面的太监这次听话多了,低着头恭恭敬敬的站着,心中不断默念着记得滚瓜烂熟的宫规。

  背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看到那位质子殿下出来了。

  眼见他要走,太监连忙行礼恭送。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那位质子殿下的右侧脸颊似乎有一抹艳红,像一抹血一样。

  但是以他近几日的观察,陛下又如何舍得对这位动手呢?

  大概是他看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