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凉。
像这雪,最干净也最肮脏。皇家的血脉,最尊贵也最卑劣。
“郡主,齐管家的夫人周娘子来了。”有下人过来。
朝慕缓慢煽动眼睫回神,收回手就要摸手炉。
“郡主。”阿栀喊了她一声。
朝慕茫然看过来,阿栀隔着袖筒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掏出巾帕将她掌心里的水渍擦干净,语气无奈,“手。”
朝慕眼里露出笑,冻了半天的小脸都染上些许温度,愉快地决定,“就抓麻雀吧,等它吃饱再放飞。”
周娘子进来的这段时间里,翠翠已经手脚麻利地支起箩筐,朝慕将手炉递给阿栀,自己端着粮食筐撒粮食。
首先要往筐外撒一点粮食种子,这样才能吸引麻雀进筐。
另外路上的粮食要少撒点,不然麻雀吃饱了直接就飞了。
最后筐里放多多的粮食,耐心等着麻雀进来拉线落筐就行。
道理朝慕都懂,但她依旧抓起一把粮食,满满放了一路。
翠翠看完欲言又止,最后没忍住告诉朝慕,“郡主,光筐外面的粮食麻雀都吃不完,还怎么会傻到进筐呢。”
朝慕蹲下来,抓了好些粮食放在被支起的筐底下,语气慢慢悠悠,“说不准呢,说不准会有傻麻雀呢。”
她昂头侧眸看阿栀,“阿栀你说对不对。”
阿栀觉得不对,这世上就没有这么傻的麻雀!
麻雀是最警惕最胆小的,在吃饱喝足的情况下肯定赶紧溜走,怎么可能还会搏命到为了口吃的往筐下跑,那不是傻鸟吗。
阿栀这次选择跟翠翠站一边,“我支持翠翠。”
小甜糕可能是富贵窝里长大的,所以不太懂她们这些穷人穷鸟的想法,没有半分危机意识。
朝慕哼哼,又往筐底雪地上放了一大把粮食,“我赌有鸟进来。”
翠翠跟阿栀都觉得她输定了,就算小郡主往筐底放再多粮食也没用。
谁会为了那点粮食把命丢了。
主仆三人甚至立下赌注。
“赌一两银子。”
朝慕发起赌约,阿栀跟翠翠觉得都能接受,她们刚说完,周娘子到了。
“郡主,求郡主救救我儿子。”周娘子见到朝慕就要扑过来跪下。
朝慕食指指节缠着绳子坐在廊柱后面的绣墩上,绳子的另一端绑着支起箩筐的小棍。翠翠心细,用碎雪把红绳浅浅埋了,这样不会被麻雀看见。
周娘子过来时,阿栀站在朝慕左边,翠翠站在右边,同时负责看院里的情况提醒朝慕拉绳。
周娘子跪在朝慕几步远的地方,再想往前便被阿栀拦住了。
阿栀收回拦人的手臂端在身前,微微笑,有礼又疏离,“离太近容易惊了鸟扰了郡主雅兴,望娘子理解。”
周娘子往宽敞雪白的院子里看了一眼,笑容僵硬地收回目光。她心里恨死了阿栀跟朝慕,但现在有求于人又不能表露出来。
她儿子都关进大牢了,这两位还在这儿捉鸟呢,真是有、雅、兴!
周娘子咬紧后槽牙,深吸口气,提着衣裙跪下来,“求郡主救救我儿子。”
阿栀这才往后退一步站在朝慕身旁。
朝慕不打算为难她,实不相瞒朝慕很欣赏周娘子这样的女子,可以做到不顾及世俗眼光做她自己,甚至赢得一份独有的尊重:
旁人见她都要叫一声周娘子,叫她自己的姓氏,而非齐周氏。
“周娘子我也不想抓他们,但是他们贪的太多了。”
朝慕看着手上的红绳,示意周娘子看院里的箩筐,“娘子你看,筐外那么多的粮食足以饱腹,可依旧有贪心之人伸手谋取筐里的东西,他们是不是做错了?”
周娘子脸上火辣辣的,咬着牙说,“我让他们把东西还回去好不好,全都还回去一文不留。”
她没像别的妇人一样讲“他们年纪小不懂事还是孩子”,而是说把贪的东西都还回去将功补过。
周娘子道:“我家男人已经拿钱去赎人了,银钱我们还回去,往后我们就留在郡主眼皮子底下当牛做马给您和齐府赎罪,只求郡主给我们一条生路,别的我们什么都答应,都答应。”
“齐石磊没跟你说吗,”朝慕眨巴眼睛,“人是我下令抓的,账是朝廷在查,求谁都没用,再多的银钱也是白搭。”
朝慕微微摇头,缓声叹息,“周娘子,你被骗了,齐石磊是要卷了银钱抛弃你们逃跑。”
周娘子人愣在原地,脸色慢慢变白,眼神都快失去焦距,往后跌坐在地上,“跑,跑?”
她到底是足够了解齐石磊,知道对方是个自私的人,郡主说的这些齐石磊的确干得出来。
可他怎么冷血狠心到这个地步,不管她这个外姓人就罢了,为何连亲生儿子不管不顾,那可是他们齐家的血脉啊!
“唔,除了这事,他还有别的事情瞒着你,”朝慕说,“齐石磊身边有个小厮叫志远你见过吧。”
周娘子见过几次,闻言僵硬地点头,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
翠翠接话,替朝慕说,“周娘子,那个志远是齐管家的私生子,是他在外面养的外室替他生的,所以他就算没了您跟您那三个儿子,还会有别的儿子。”
周娘子的耳朵边“嗡”的一声炸了,觉得整个世界颠倒过来,颜色消失只剩黑白,瞬身血液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