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夜雨二十年【完结】>第70章 探澹怀少年醉酒

  他们三人到了秋水台。

  那些从前与卢照水聚在一起吹牛的楚氏弟子们都很高兴,只是碍于楚闲在场,所以没有去迎接。

  他们收拾妥当后,卢照水与林中鹤当晚便去了高庭安住的澹怀院。

  高夫人事情安排的麻利,他们进澹怀院时,不但无人阻碍,还有一个丫鬟主动领着。

  卢照水看着前面替他们提灯照亮小丫鬟的背影,如每次他遇见陌生女子那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并没回头,但还是略微颔首:“奴婢叫清商。”

  “清商。高会聊追短景,清商不暇馀妍。很美的意境。”

  卢照水犯了老毛病,知道姑娘名字偏要夸一句才能过瘾。

  林中鹤向来不喜欢在外人面前多说的,今晚却忽然开口道:“我倒觉得是‘竹含天籁清商乐,水绕亭台碧玉环’中的清商。”

  那小丫鬟已然将他们送至门口,她刚才没回答卢照水,是因为卢照水所吟的诗不对,但她现在竟然听到卢照水旁边那个俊秀的白衣男子说出了那句略显偏僻的诗句,那句她名字来源的诗。

  她颇为惊讶,也颇为惊喜,提着灯笼转了个身,对着他们二人,“这位白衣公子,您是如何知道的?我的名字的确出自此诗。”

  林中鹤微笑道:“清商,古代五音之一,古谓其调凄清悲凉。寻朗兄吟的那首诗,意境虽美,却未免太过悲凉,从中取来做名字并不太妥当。清商多用于哀愁离怨,我记得的,含清商的,基调较为欢欣的,只有这句,所以便随口吟出这句诗,只是凑巧罢了。”

  清商端着灯笼向林中鹤微微屈膝行了一礼,怅然道:“除了高公子,眼下,这世上也就公子和卢大侠二人知道我这名字来源了。”

  他们二人进到这个所谓的书房密室中。

  书房中毫无打斗痕迹,甚至红绸也尚未摘下,在衣柜附近有一摊血,尚未处理,想是高夫人为了方便他们查案命令人不要去清理的。

  高庭安的尸体就静静地被放在自己书房的床上。

  因为要保密,所以高庭安的尸体便一直放在这个房中,并未动什么。

  卢照水凑近了看看,高庭安一副明俊公子的相貌,只是此时他脸上毫无血色,就连嘴唇也是白的,肚子上插着一把匕首,尚未拔出。

  卢照水打开自己拎着的盒子,套上手套,又拿了两块布,自己和林中鹤,一人拿一个掩了口鼻。

  白布被拿走,下面躺着一朵花。

  他递给林中鹤,在林中鹤鼻子前晃了晃,“长白兄?拿着,遮遮味儿。”

  林中鹤没有接,他道:“我给你递东西,手里不好拿花。”

  卢照水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颗小痣,他微微蹙眉,仔细思考了一下,接着眉头又舒展开,他走上前,将那朵花别在了林中鹤的鬓边。

  “这样就好了!你觉得怎么样?”

  林中鹤笑了笑,也不知道此时自己是什么样子,但还是笑了笑,“挺好的。”

  卢照水看着他,挑了挑眉,笑声像是被白布给蒙上了一层影子,有些闷闷的,“你很适合戴花。”

  林中鹤配合的很好,他即使看不到,也能精确地从盒子的各个地方拿到卢照水想要用的东西,然后准确地放回去。

  验尸完毕,卢照水额上已经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他这验尸手法是半路出家,他协助查的第一个案子,是与当时朝廷里一个脾气颇为古怪的提刑一起,他姓刘,大家叫他刘提刑。

  他本来并不喜欢卢照水,甚至觉得他来帮忙简直是笑话,后来在查案过程中,渐渐对卢照水改观,二人甚至能坐在一起喝酒了。

  卢照水当时也是无聊,刚查完一个案子,体会到了昭彰天理的快感,热血未消,跟着他学了半年的验尸。

  他从刘提刑那里顺利出师后,验的第一个尸,竟然就是自己的“师父”。

  刘提刑死于蓄意报复,他曾拿了凶手的父亲,而凶手不相信自己的父亲杀了人,一口咬定刘提刑污蔑。

  凶手后来被抓到,他扬言杀刘提刑是匡扶正义,并不后悔,卢照水只觉得可悲,他杀死了多么好的一个提刑!

  卢照水还记得他喝醉酒提到自己女儿时,那双一向浑浊的眼睛,像是在发光,他说起他女儿的乖巧、可爱、俏皮……

  倏忽之间都没了。

  他告别过许多人,生与生是告别,生与死也是。

  卢照水大概处理了下,转头将手套拿下,随意地扔在一个桶中,走去提前准备好的脸盆里洗手。

  他将有些微微发热的手放在冰凉的水时才冷静下来,他想起了林中鹤。

  他喊了声林中鹤,林中鹤应了声,将手放到盆里时还有些犹豫。

  这个盆不大,放下两双成年男子的手未免太过小了,林中鹤的手微微弯曲,放在盆边上,委委屈屈的,卢照水看着那双手,心中一动。

  他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扯了一下,压在手下,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放这里洗!盆边上能洗干净啥!”

  林中鹤的身形微微一滞。

  “我真没想到,我现在是到哪,哪就出人命,难道我真的要买套验尸的东西,随身带着?”

  他随口说了一句话,想要转移林中鹤的注意力。

  卢照水一直很好奇自己和林中鹤的手谁的比较大,今天终于有个机会比比看了,但结果却并不如卢照水之意。

  他皱着眉头,看那叠在一起的两双手。

  林中鹤的手指,比他的长不少,比他的细,比他的白,隐约能摸到指节处的骨头。

  所以仔细想想,还是算林中鹤手比较大。

  林中鹤清清淡淡的声音地从旁边传来:“是有人引我们到有案子的地方。”

  “或许吧。”

  卢照水将手拿出来,用旁边白巾擦了擦,环视四周墙壁,只见墙上挂着个古琴,通体深色,琴面纹理平整均衡。

  “难怪那姑娘叫清商,原来她家公子对琴还有研究!”

  在这所谓的密室书房中,他们并没有获得什么。

  那个叫清商的丫鬟一直在门外侯着等他们,他们出来后,她便依旧在前提着灯笼引着他们出去。

  卢照水本来是个喜欢逗姑娘说话的,但不知为什么,回去的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直到临别时,他才对清商道谢。

  清商似是有什么话要说,踟蹰了下,卢照水看了出来,有意停了下,只听她开口:“卢大侠,你觉得我家公子是自尽的吗?”

  卢照水不回答,反而问她:“你觉得呢?”

  清商摇了摇头,坚定道:“绝对不会,我家公子不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

  卢照水笑着对她说:“你说的是对的。”

  卢照水与林中鹤转头离去。

  清商还提着灯笼,看着他们二人离去,手指微微颤抖。

  她是对的。

  太好了。

  从澹怀院走到秋水台,要经过一个小园子,卢照水叹了口气,道:“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人总喜欢将人伪装成自尽的样子,这次又是。高庭安腹部偏右,伤口向下略勾,程度也是由深到浅的,明显是一个从上到下的施力,并不是自尽。”

  他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不等林中鹤回答就又道:“哦,对了,长白兄,听说这次云霞天宫的人也要来一趟隋城,还是因为那块地里的药材,春水姑娘这么受铁绝师太器重,说不定也会过来。”

  他看向林中鹤,见林中鹤表情没什么波动,又听他问道:“那块地上的药材当真如此值钱?”

  卢照水这才将头转过去,说道:“是曼陀罗花,也算个药材,能止镇痛。只不过此花对土壤要求甚高,要肥沃疏松。那块土地,之前高家一直都犹豫着没拿下,不知为何,最近给拿下了。”

  林中鹤忽然想到高夫人所说的,高维鸿是个利益至上的人,自己儿子刚死,他就又买地又做生意的,甚至这块地他看上了许久,怎么早不买晚不买,偏偏现在买呢?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利益纠缠?

  他灵光一现,“我想,我们们应该要查查,他为什么能拿下这块地。”

  他们二人到秋水台时,正遇到楚闲来他们住处揪自家来这玩闹的弟子。

  看到林中鹤与卢照水说说笑笑,很是亲密的样子,楚闲还是免不了嘴角一抽,而林中鹤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后,就冲他点点头。

  楚闲主动开口:“我来这找我师弟们。”

  师弟们。

  还不少。

  走近了,他们先听到楚无涯的声音从房间中传来,“我来喝!我来!”

  楚闲满头黑线。

  真丢人。

  他旁边是林中鹤,他看了一眼林中鹤,觉得有必要挽回一下楚家的形象,“呵呵,无涯从前在阁中众弟子里就显得颇为跳脱。”

  他的意思是,除了楚无涯,他楚家还是有稳重人的。

  接着他又听见阿九喝醉了似的大着舌头的撺掇声:“你们楚家也不行嘛!”

  可能楚无涯被喝趴了。

  一个楚闲熟悉的声音又起来了,但显然已经喝醉了,说话磕磕绊绊,“谁…谁说的!我来呢!”

  “唷!是藏拙呢!”

  卢照水阴阳怪气,落井下石。

  楚闲这下是驳无可驳,是真的汗流浃背了。

  又在林中鹤面前丢人了。

  他要推开门时,吵吵嚷嚷的门里又传出一声惊呼:“赢了!太厉害了!慕容大侠!”

  “呼啦”,门被气势汹汹地推开,一股酒气直冲面门。

  里面真的太过热闹,就连见惯大场面的卢照水也不禁“啧啧”出声。

  地下盘着腿坐着几个弟子,衣服还整齐着,只是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此刻他们正抢着对着一个酒坛子说话,还要捂着两旁人的嘴。

  “我先说!”

  “酒姑娘……我怎么喉咙痛!该死的江峰,你是不是往我喉咙里塞石头了?明明到我和酒姑娘说话了!”

  另外几个弟子头正靠在床头,抱着剑已经睡着了,脸上红扑扑的,想是喝太多了。

  最离谱的还要数楚无涯,他哭天抢地地抱着慕容青的腿,吵着要拜他为师。

  楚藏拙还没失去理智,听到开门声回头,眼睛瞪圆了,看清来人,从脸到脖子红了个透。

  阿九最机灵,已经在开门看到人,与卢照水对视一眼后赶紧蹲下了。

  而坐在中间,正对着门的慕容青,看到他们倒是不慌不忙,他与怒目而视他的楚闲对视,只见他呵呵笑道:“我说这局是他们组的你们信吗?”

  楚闲不说话。

  林中鹤微笑。

  卢照水摇头。

  “啧,那这样吧,我说这酒是他们请的你们信吗?”

  楚闲不说话。

  林中鹤微笑。

  卢照水摇头。

  “好吧……”

  慕容青干笑两声,使劲地将扒在他腿上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楚无涯拨开,站了起来,他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头发,最后好像想起什么,低头在自己身上看了看,“咦,我剑呢?”

  “糟了!他要跑!”

  卢照水太知道他这一套连招了。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红色身影已经从窗户处闪出去了。

  临走时,还没忘记拿走那把是非剑。

  场子上只有阿九和楚藏拙两个人清醒着了。

  楚藏拙已经自觉站起,阿九也被喝醉得不行的楚无涯抱着,摇摇摆摆地尬站起来。

  楚闲的脸色从慕容青溜走时已经黑透,他冷笑道:“你们来的时候有想过谁要承担这次责任吗?”

  楚无涯已经醉极了。

  他趴在阿九肩膀上,眼神迷离地喊道:“慕容大侠!他说的!他就是喝了这药酒健步如飞!他说他会负责!”

  楚藏拙已经来不及去捂他的嘴了,他略显不安地立在那,“楚师兄,是我的错,我没管好师弟们。”

  楚闲看了看那醉倒的一大片和胡言乱语的另一大片,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似的闭了闭眼,“既然是如此,今晚将人家这里收拾干净!明天通通来找我领罚!”

  “不必了,”卢照水看着引狼入室的阿九笑嘻嘻开口,“阿九一个人收拾就行了。”

  楚藏拙背着楚无涯,楚无涯还在乱叫,楚藏拙心一横,将自己腰上别着的香囊塞在他嘴里。

  楚无涯还在呜呜呜呜。

  阿九也帮忙,却被卢照水一直盯着。

  他看楚藏拙一个人实在是手忙脚乱,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他说:“等一下。”

  最后就出现了这样一幕。

  一个少年,背上背着一个呜呜叫的少年,手上拉着根绳子,后面跟着约摸十个摇摇晃晃的少年,手上绑着绳子,几步一顿地往拐弯处而去。

  楚藏拙从没如此觉得这两个院子离得近是个让人想谢天谢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