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咎这日外出取水回来的时候, 正赶上季晗之从山洞里出来。
他许久不见自己师尊道骨仙风的剑仙模样,一时间竟也有些不敢认。
季晗之穿着一身竹绿色的衣裳,身正如松。表情又像是高山冰雪般冷漠了,连眼角眉梢都好像冷心冷情, 每个弧线都拉的平直。黑色的长发再次高束, 露出那精致绝伦的五官, 眉眼英挺, 精神烁砾。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江咎的错觉, 莫名觉得明明是一样的表情,可就是比印象中那时候看起来更温和,更可爱些。心里难免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让对方有了这样的变化, 像是含了糖霜, 骄傲又窃喜。
季晗之视线在山洞外扫了一圈, 正对上走过来的江咎。冰山在众人眼中化开,如春水映桃花,带着融融的笑意。
“好了?”江咎龙行虎步迎上去, 双手握住他的。
“嗯, 修为慢慢修回来也就是了。”季晗之脸上的笑意真切又温情,他主动伸出手拥抱了眼前白发的妖:“往后便也不必这样辛苦了。”
江咎将人又抱得更紧,胸膛上是对方衣服上带着的一点冰凉温度, 可很快也被两人捂热乎了:“只是想要你健康罢了,又有什么辛苦的?”
季晗之有了修为, 便不会几十年后因为寿数到尽头而离他而去。江咎倒是希望两人能永生永世的待在一处,天天看也是不腻歪的。
可万事万物总有尽头, 他也只能尽量的让属于他和季晗之的终局来的晚些、再晚些。
两人自己说了会儿话, 看剩下几个人都各忙各的, 便道:“如今我的事情已经办妥, 诸位可还有什么地方要去?若有,咱们一道走上一遭,若没有,便寻法子出去?”
十六只道自己要闭关修炼,将那凰晶果吸收了。剩下三人具摇头表示没有什么需要的了。
一行人便又在秘境中停留了半月,直到十六从修炼中醒来。
他从洞里走出,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若不是这半月里众人紧紧盯着这洞口,还真不能认出这眼前的男人就是印象中的十六。
十六曾经看起来灰不出出的头发变得柔亮顺滑,颜色更浅了些,像是鱼肚白。若不是有江家兄弟对比,一眼看上去与纯白也无异了。
他本长的幼态,和江不孤站在一起的时候总像是比不孤还小上不少,可如今这样看过去,倒确实能明白过来他曾活过不少年岁。他的血脉力量变得更纯净,那自然曾经困扰他的生长缓慢的问题也得到了改善。他看起来有二十来岁,与江咎林源站在一起,像是同龄人的样子。
脸型也更宽阔了些,北域妖族大多眉眼锋利,又因为他们深邃的轮廓,难免显凶。可十六并不,他倒是妖里难得的让人如沐春风的长相。
眼角眉梢的线条都平而缓,并不具有凌厉的攻击性,眼睛大而亮,暗红色的眸子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三分笑意,更是让人觉得他可亲。嘴唇偏厚,可也不喧宾夺主,鼻梁倒是很高挺,眼窝也是妖族一贯的深刻角度。
他一出来便冲着众人笑:“怎么这副表情?不认得我了?”眼里的狡黠让他们笑出声来。
十六和叶子说了会儿话,才问道:“这些天,可找到出口了?”
江咎点了点头。其实他们是想要与那些兽人错峰离开秘境的,主要是怕到时外头张开了口子,他们与一众兽人一道出去,可不就被人包围了吗?
妖族和人族出现在西谷,本就不寻常了,还是尽量避免这样的麻烦为妙。
“往正东方向近三百里,有一处空间壁障较为薄弱,我和林源合力,应当能撕出一个供我们通过的口子。到时候出去了,也正好问问你,你可有什么打算?要回北域吗?”
十六握着叶子的手,沉默了很久。小姑娘却在此时抓住了他的胳膊,替他回复道:“回,我们回北域。”
江咎了然的点头,却听叶子又道:“江大哥,不孤,只还有一事请你们帮帮忙。”
十六拽住了她的手正欲打断,却被叶子摁住。她不看十六,难得严肃着脸道:“江大哥,还请你们帮帮十六,帮他们夏家翻案。”
其实说翻案,也不是案子。夏家的事儿和朝廷官宦没有关系,那是私仇,落了个满门屠戮的结局。叶子的意思很明白,他求的不只是江咎的招呼,也是江家的。
江咎与不孤对视一眼,两人皆笑出声来:“这事儿不用你说我们也会关照下去。进秘境之前我便已经去信给我家大哥,恐怕这事儿已经在办了。”
他笑着拍了拍一脸窘迫的十六肩膀,道:“晗之指点叶子修行,虽没有师徒之礼,可其实你也算是我半个师妹。自家妹夫的事情,我肯定会全力相助。”
他一句话说的在场众人都笑开了。十六瞪大了眼睛:“且不说我还比你大些!我才是先与你认识的!怎么说叶子也该是你嫂子!!”
江咎只笑,揽过季晗之的肩膀道:“那不算数,叶子是我半个师妹,是吧晗之?”
季晗之眼里含着无奈的笑意:“话都叫你说了。”
可他们几人这秘境里近一年都相处在处,抬头不见低头见。十六又救了他们多次,哪里还有这亲疏远近之分呢?
对江咎来说,在场的都是他此生最重要的家人了。
“十六,”江咎收了笑,温声道:“你我是朋友,有事儿就要直说。咱们之间不讲究那些虚的,有事儿你不要怕麻烦。朋友就是用来麻烦的,你麻烦我,我高兴乐意。”
十六一愣,只看着他沉默不语。
“其他的也不多说了,只要你记着,我把你当兄弟,别远了。”
他大手在十六肩膀上拍了两下。
“你们这事儿以江怀冕的性格,恐怕已经在着手处理了。只是从这里出去,我还得去一趟央陆,与晗之有些事情要办,便不与你们一道了。”
“若有事儿,你只管去江王府麻烦我大哥和不孤。”他坏坏一笑:“也给我大哥找些事做。”
他想到秘境里那个江淮,忍不住心里就有些想念北域的王府。可季晗之的事儿还得去弄个明白清楚。
他有种预感,季晗之和自己能死而复生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江咎始终记得在北域边境,季晗之看着塞外的远古战场出神的时候那个表情。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下意识的怀念和熟悉。
季晗之去过北域。
至少那片战场他去过。
而江咎,就葬在那片战场边上。
他看向坐在江不孤头顶的小玻璃人良辰。
他们三人之间的因果,也是该做个了断了。
至于那蓝衣人说过的灵魂不稳问题,江咎和良辰对此讨论了一下,结论也只可能是因为他死后又重生的原因了。
所有的一切都要回到南裕城。
几人一路向东,很快到了江咎所说的那块空间壁障薄弱的地方。他和林源合力轰击之下,很快就出现了碎裂的征兆。几人顺着空间壁障的口子出去,落在了西谷边境的丛林里。
叶子很快从周围的植物群系辨别出了几人现在的大致方位。
她细白的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就是大概在这一片了。”
江咎垂下眼看,这地方正在北域边境不远,离他们当初进入秘境的地方也可以说相当靠近。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道:“我记得,那个化神境兽人是某种鼠?”
季晗之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应当是。”
【默哀三秒钟。】
叶子一激灵,立刻低头在地图上找了好一会儿,道:“从地形上来看,咱们现在在的地方应该有部族,”她指着地图上的一条溪流:“咱们可以上那去打听打听那个鼠兽人的事儿。”
江咎笑容阴冷:“那咱们就去打听吧,总得收拾了这老头我才能安心回去。”
几人说动便动,当即四处分散开在这附近寻找兽人的踪迹。
很快林源和江不孤在北边不远处,叶子刚才手指的地方发现了一支小部落。
林源并未大张旗鼓,而是截了一个落单的兽人将他带进了森林。
那兽人被他打晕绑在树上,再醒来的时候,面前便是被斗篷和帷帽遮挡的严严实实的江、林两人。
“我问,你答。”江不孤的声音很冷,手里锋锐的匕首在兽人脸侧比划。
“你们……”那兽人正要挣扎,“砰”的一声,匕首就擦着他的额角扎进了身后的树中。
“我问,你答。今天我不想杀人,你识相一点就放你一条生路。”江不孤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似乎带着笑,可那里头的威胁之意却让兽人额角出了一层冷汗。
林源就站在江不孤身后,妖气化作藤蔓将兽人牢牢捆住。
“你说……你说!”那兽人抖如筛糠,汗顺着脸滴在胸前。
“这附近,可有什么鼠类的部族?其中有一个老者,大概这么高,”他伸手比划了一下,细白的之间点在兽人肩膀上:“有化神期的实力。”
兽人似乎在思索,嘴角抿得死紧,苍白着脸看江不孤拔出了那柄匕首,刀尖划过脸侧,留下一道浅浅的血印。
“大人说的……”他犹豫了片刻,直到江不孤又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才颤抖着道:“可是东边……啸风鼠族的南长老?”
江不孤眯着安静回头看林源,后者不动声色的摇摇头,于是便转过头来再问:“哦?这南长老还真是出名,便是连别的部族都知道他?”
“他长什么样子?”
那兽人闭着眼睛,额头死死后挺靠在树上:“身高约有您说的那么高!瘦!修为也很高!这附近化神境界不多,化神境的鼠兽人我只知道他!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惶恐的叫,却许久没等来那两位神秘人的回应。
试探着睁开眼睛,眼前早已没了两人踪迹。
身上的古怪藤蔓还将他捆在树上,他劫后余生的长出一口气,脱力般的靠在树上。
过了好半晌,等太阳都西斜了,也没再见过那两个笼罩在黑袍里的人。树林间便响起他颤颤巍巍的声音:“有没有人啊……救救我啊……放我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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