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长夜无尽夏【完结】>第23章 扶夏,人去哪了

  扶夏上一次来苏州还是六七年前。

  约莫也是个夏天,那时的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跟着老师来采风,背着双肩包、装了几件换洗衣服就上路了。

  谁承想时隔多年后的今天故地重游,自己依旧是轻装从简。

  扶夏在网上下单了一台相机,包里的水和食物是出了高铁站现买的,手机APP上可以订民宿,就连每天要换的袜子内裤都是到了住处、在楼下小超市随便拿的。

  虽然看上去什么都没准备好,但其实他爱死了这种没有计划、不做攻略、走哪算哪的感觉。

  画了这么多年的园林山水,苏州这地方于扶夏而言就像块白月光,不管距离它多远,心里都始终惦记着。

  他在手机上简单查了一下路线,决定第一站先去博物馆和拙政园,晚上还有精神头看夜景的话再逛逛山塘街。

  虽说原本就是一个人走走停停漫无目的的旅行,但其实到了苏州园林,如果不请个专业的导游讲解,放在一般人身上还真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除了千篇一律的池水亭台、树和石头,还真瞧不出什么新奇的景来。

  但说白了,逛园子逛的就是个心情和意境,要不是没带笔和墨,扶夏真想就地坐下来,就趴在远香堂门口的石头上,也学着古人挥毫落纸即兴搞一番创作。

  其间他还遇上同是来游玩的一家三口,原本只是互相问了个路,后来几句话聊得熟了,扶夏也会给人分享一下自己的知识储备。

  例如拙政园为什么会被称作四大名园之首,其中的造景又有什么讲究,看他们家小孩子喜欢听历史,扶夏还顺带着给人讲了讲明朝建园之初的背景故事。

  出了园子临分别时那一家人还很舍不得扶夏,小朋友把自己旅行途中收集的冰箱贴都送给了他。

  结果谁知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扶夏搭车回到民宿登记入住的时候,竟然又和这一家三口碰上了。

  民宿老板娘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这开店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

  看大家处得投缘,当即做主晚上亲自下厨给他们做一桌子苏帮菜,一起热闹热闹,于是扶夏逛山塘街的想法就这么被搁置了。

  晚上吃完饭后扶夏一个人蹲在楼下的观景池旁喂鱼,没过多久就遇到了老板娘上前搭话。

  民宿在这经营了这么多年,老板娘也算形形色色的人都见了个遍,一开始看扶夏背着个相机孤身一人的,还以为他是来采风的摄影师,后来聊了几句才知道,面前这个面容白净说话斯斯文文的小伙子,原来是个画家。

  听见老板娘用“画家”两个字来称呼自己,饶是扶夏被人叫了这么多年“老师”,也还是会感觉到有些局促。

  直称自己惭愧,画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特别出名的作品。

  老板娘倒是挺会说话,见状又反过来安慰他:“你千万可别这么想,画画本来就是一件陶冶情操的事情呀,不要带着这么强的功利性嘛。”

  “就像我开这间民宿一样。”人说着朝院子里环视了一圈,眉飞色舞的:“你说累死累活一年到头它能赚几个钱啊,但我迎来送往的,结实了这么多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变得很有意义了。”

  扶夏听完笑笑。

  虽然知道对方“不赚钱”的一番说辞里肯定掺了水分,但至少这个说法他是喜欢的。

  确实,记忆里他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过自由是什么味道了。

  人一旦放下执念,不管是去哪——即使来的不是苏州,但背上包远走天涯这件事情本身听起来就已经足够的酷。

  扶夏从地上站起来,对着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伸了个懒腰,顿时觉得身心舒畅。

  当时就决定什么都不想了,现在回屋里。

  今天晚上,一定要蒙着被子,好好睡上一觉。

  *

  季晏承这边最近忙着筹备婚礼,再加上手头要处理一桩收购案,已经连着几天开会、没睡过一个整觉了。

  林清雯最近在公司出现得倒是挺频繁,找季晏承说来说去也绕不开那几件事,听得人耳根子都快起茧了。

  一会抱怨半年的时间实在太赶,想定件像样的婚纱都来不及,只能买成品;一会又嫌婚礼选的酒店不是自己中意的,换成另一家的话,草坪看上去又不是很满意。

  就她吐槽的这一会功夫,季晏承手边已经签好了五份文件递给助理,耳边实在觉得聒噪,凝眉放下笔,一副不耐的神情朝人看了过去。

  助理眼见情况不对,正思量着自己要不要退出去,却突然想到还有一件事得趁现在赶紧汇报,于是顿了顿,说:远华王总在市郊新买的那套四合院现在手续下来了,周六办了个冷餐宴邀请您过去。目前看是需要有个同伴,您这边打算带着谁一起出席,定下来我好给对方提前回话。”

  助理这边说完没见着季晏承吱声,猜不透人的心思,目光不自觉转向了林清雯。

  “看我干什么啊……”林清雯瞪了一眼助理:“我周六可没时间啊。”

  “跟医院约好了去打美容针的,那几天肯定不能见人,谁都别想让我出门。”

  季晏承原本就没打算带她,靠回到椅背望向窗外,思绪一晃,不知怎么的,这时候竟然想到了扶夏。

  那天晚上,就在林清雯如今坐的这张沙发上,人呜咽着像只小猫一样躺在那儿,窗外的景色比现在这个时候更美。

  寻思人抱起来好像是感觉瘦了些,季晏承回神,唇边淡淡笑了下:“送几套礼服去别苑,给扶夏通知一声,让他把周六下午的时间空出来。”

  助理了然,点头应承下来。

  季晏承晚上照旧睡在了公司,隔天一大早不见助理来上班,原想着人是给别苑那边送衣服去了,便也没在意。

  结果没过多大一会儿,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

  “夏先生没有在家,屋里敲门也无人应答。”助理在电话里毕恭毕敬汇报。

  季晏承抿了口茶:“可能是在画廊,你等他晚上回来了再过去。”

  他这边话音落地,听筒那边却是没了声。

  助理斟酌了一下,这才提着一口气小声道:“实际上,我昨晚就一直等在别苑门口。”

  “家里没有人,整整一个晚上,夏先生都没有回来。”

  “我打夏先生的电话没人接,门口报箱的报纸也已经积压了好几天的量,没有人取。”

  对方说到最后强压着心中的疑虑,换了种更委婉的方式道明扶夏的消失,问季晏承:“季总,需要……报警吗?”

  “或者说我现在去画廊找一找,夏先生也有可能昨晚是睡在了画室里。”

  办公室外恰好有人敲门,季晏承理了理领带,眯着眼:“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问我?”

  说着声音一秒沉了下去:“我只需要你告诉我,他人现在在哪。我要的是结果,你却在问我解决办法。”

  助理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熬夜熬糊涂了,见状连忙找补:“抱歉季总,我马上去查,今晚之前给您回复。”

  说罢速速行动起来,挂断了电话。

  季晏承手头一堆工作要忙,把方才敲门的人叫了进来,加之相信助理的工作能力,之后就再没过多关注过这件事情。

  趁着陶知这两天进组、祁靖川没人看着,再加上知道季晏承近来辛苦,晚上肖让攒了个局把他们仨一起凑到了会所打牌,权当是放松了。

  助理那边的办事效率很高,虽说依然联系不到扶夏,但已经找到了正在休假的别苑管家问明情况,甚至还从对方那要到了一个扶夏不常更新的微博账号。

  如果把微博看做一块需要悉心打理的土地,扶夏的个人主页绝对是已经荒到可以长草的程度。

  今年以来没有任何的动态更新,没有加入超话所以也看不到博主最近的登陆日期。

  唯一有迹可循的便是他用户名下端的IP地址,显示人目前正待在江苏。

  助理说他查到了扶夏上周搭乘飞机去往无锡的航班号,之后在无锡转乘高铁又去了苏州,现在根据对方微博的IP地址判断,信息基本是可以对得上的。

  助理这边汇报完毕,季晏承手里的最后一张牌刚好撂了出去。

  肖让平日里最喜欢看戏,现在也顾不上谁输谁赢了,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凑到季晏承面前,“嚯”了一声调侃:“人家自己出去旅游,不带你玩了。”

  季晏承拿出一支烟不紧不慢点上,吸了口,白雾从唇间溢出来:“他早就喊着要去苏州了,是我没时间陪他。”

  这话说的倒是事实。

  好像从去年开始,扶夏就陆续提过几次想去苏州。

  虽然季晏承后来把答应人的事给忘了,但现在被助理这么一提醒,倒隐约还有些印象。

  前几天来办公室给自己送馄饨的时候人还是好好的,现在招呼不打一声说跑就跑了,也不知道突然犯的什么病。

  既然还能查得到行踪就出不了什么大事,季晏承叫人牌桌上重开了一局,说:“反正我最近忙得也顾不上他,他想玩就随他去吧,过几天就回来了。”

  之后把手边的空酒杯递给助理,交代道:“电话不接就算了,可能是没听见。”

  “发短信说一声,让他20号前赶回来,把宝佳士明年春拍要的画准备好。”

  说完给助理摆了摆手让人下班,满不在乎的模样幽幽道:“周六我和靖川一起过去,你把该带的话带到,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

  扶夏这几天在当地把该转的景点都转了个遍,除了网上推荐的,甚至连杨湾这种没几个人光顾的小众村落都去过了。

  白天上了寒山寺问僧人讨一碗素面,晚上回到民宿,抵挡不住老板娘的热情,三天两头变着花样给他们做吃的。

  拙政园遇到的那一家三口总是喜欢和扶夏待在一起,尤其是那小孩的爸爸特别好酒,晚上院子里面凉快了出去买几个凉菜,动不动就拉着扶夏同他一起小酌。

  扶夏才开始会委婉拒绝,后来逐渐演变成人家喝、他陪着,到最后跟人聊得嗨了,放开以后也没那么多顾忌,甚至开始从对方的手里抢酒瓶子。

  白天背着相机四处云游,晚上同民宿里的旅友们开怀畅饮,带着小孩子们一起吟诗玩飞花令。

  扶夏从来没有体验过喝酒喝到人事不省是种什么样的感觉,现在却知道了,也领会到了诗仙“人生得意须尽欢”里的真谛。

  日子就该这么潇洒地过,是真他妈的轻松,痛快!

  手机接到短信提示的时候,扶夏刚在楼下跟人喝完一场,脚步虚浮着站不稳,只能扶着楼梯慢慢往上走。

  看到是季晏承助理发来的短信,连打开都没打开,直接就给它托到了垃圾箱里。

  约莫是看自己太久没回复怕误了事,没过多久,对方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彼时扶夏已经躺到了床上,一颗脑袋晕晕乎乎的,心里只想着睡觉。

  遂也是离开别苑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没有再继续无视,按下了接通键。

  听到扶夏的声音,另一头像是终于松了口气,简单问候两句之后就把宝佳士拍卖行要画的事给他转达了过来。

  为了引起扶夏的重视,助理甚至还特地强调了是季晏承的吩咐,要他20号之前一定记得回来。

  扶夏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翻了个身,隔着冰冷的话筒都隐约能让人感觉到他身上醉醺醺的酒气。

  对方要说的话甚至还没有说完,扶夏耐心耗尽,两个字当时就把人回绝了:“不画。”

  “老子现在什么也画不出来,让季晏承滚蛋!”

  说完也不管对方什么反应,直接摁下关机,沉沉睡了过去。

  扶夏发疯是他的自由,助理还得战战兢兢在自家老板手底下讨口饭吃,自是不敢原模原样转述。

  遂只能捡重点的过滤一下再跟季晏承汇报:“夏先生说他需要休息,现在,画、画不出来。”

  创作不同于流水线生产,扶夏之前说过最近没灵感,按理来说画不出来也正常。

  可不知怎么的,季晏承敏锐的第六感这两天总会时不时跳出来提醒他,扶夏这次的苏州之行,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季晏承两句话打发了助理,看上去一副不慌不忙淡定的模样。

  下班后却推掉了一个原本定好的饭局,自己开车回了一趟西郊别苑。

  自助理那日打过电话后,管家也临时结束了休假,连夜从父母那边赶了回来。

  面对季晏承的询问,管家不敢隐瞒,直说扶夏之前并没有透露过要出去旅游的想法,而自己回来的时候人却已经走了。

  季晏承坐在客厅煮茶,闻言抬眸看着人,问:“他之前有没有突然给你交代什么事情让你办,或者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没有?”

  管家回忆了一下,眼中仍是一片茫然,犹疑着回道:“别的倒没什么,只说了他不在的时候,让我给院子里的野猫喂上点猫粮,再照看下那只鸟。”

  “还有呢?”

  季晏承一个眼神扫过来,管家神情一滞,突然想起来:“别苑里的厨子佣人也都是夏先生给撤走的,那段时间您刚……”

  人说着顿了顿:“刚宣布婚讯,我家里出了点事要请假回去一趟,他就让我给其他人一并放了个假,说自己想待屋里清净清净。”

  听过管家的叙述,季晏承后来叫人先下去,一个人上二楼的屋子里转了转。

  原先紧锁的门窗如今已经全部打开通风透过气,扶夏平日里穿的衣服都整整齐齐挂在柜子里,床头那本书还没看完,用书签别在了第127页。

  书房桌子上放了副只画到一半的花鸟图,下方留白处不甚滴上个墨点却没有被处理。

  洗漱用品,包括毛巾剃须刀都在,浴室被收拾得纤尘不染,镜面玻璃上拿着放大镜甚至都看不见水渍。

  扶夏生活过的痕迹明明都在,一圈环视下来似乎看不出任何的异常,仿佛人真的只是出去玩几天而已,时间到了自然会回来。

  但其实,多年谈判桌上练就的精准判断力告诉季晏承,表象看上去越是正常,就越需要对其背后掩藏的真实动机保持怀疑。

  心头一股不好的预感隐隐冒上来,季晏承没多犹豫,当即从兜里拿出手机调出扶夏的号码。

  预想之外但似乎又在意料之中,昨晚助理还能打通的电话今天自己再拨过去却变成了关机。

  思量着天色已晚,或许人是已经睡下了也说不定,季晏承只能按兵不动先从别苑驱车离开。

  然而第二天早上坐到了办公室里,心里想的第一件事却还是再打个电话试试。

  毫无悬念,听筒那头回应自己的依旧是那句冰冷的女音。

  正思索间,门外一阵敲门声响起,肖让跟在助理身后一同走了进来。

  肖让在季氏有自己的股份,今天一大早过来本是为了谈正事,结果一进门就看某人冷着一张脸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动也不动就这么盯着自己。

  一股寒意顿时从后背蹿上了脖子根,肖让轻咳一声,走过去:“把你那眼神收一收啊,看着怪渗人的。”

  季晏承没跟人多废话,指尖在桌面上点了两下:“把你手机给我。”

  肖让被他整得一头雾水,下意识开口就想问出了什么事,又见他这样子好像还挺急,遂还是老老实实闭嘴,掏出手机给人递了过去。

  “喂?”

  拨过去的电话只响了两秒便被接通,听筒另一头传来扶夏还未睡醒有些沙哑的声音。

  季晏承捏着手机,脸色堪比公司股价下跌10个点还要阴郁,缓了片刻,沉声唤人:“扶夏。”

  沉默……

  听筒两端皆陷入到可怕又尴尬的沉默。

  不待季晏承再次出声,耳边却突然传来“嘟”的一声响,猝不及防,能听到的便只剩下挂断的忙音。

  肖让多精明一人,季晏承这么一番操作下来,他在一边看着立马就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呵了一声:“什么情况啊,把你拉黑了?”

  季晏承没空理他,转头看向助理:“去查一下副卡的消费记录,看他这段时间都去过什么地方住在哪。”

  助理今日举止也有些反常,闻言并没有立刻应下,站在原地一副诚惶诚恐欲言又止的模样。

  在心里不知打了多少遍草稿,才屏着气息开口:“季总,有件事,我刚想跟您汇报的。”

  季晏承抬眸。

  “今早别苑的管家打电话来,说是保洁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了一张被剪断的信用卡,我让他发给我看了一眼,好、好像就是您之前给夏先生的那张。”

  季晏承神色黯了黯,问:“在哪找到的。”

  知道肖总在旁边,这话说出来肯定下了自家老板的面子,可这事横竖又不能胡扯。

  助理兀自斟酌了一下,见季晏承投来的视线愈发凌厉,最后只能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回话:“在……主卧卫生间的垃、垃圾桶里……”

  知道季晏承现在肯定没心思管自己,助理走后,肖让翘着二郎腿坐到了窗边的大沙发上,自给自足煮了壶茶。

  出于某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他从兜里拿出手机,照着季晏承刚刚拨过去的号码又把电话打了一遍。

  五秒后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盯着着屏幕啧啧摇了摇头:“现在可好,连我也被拉黑了。”

  忍不住好奇,肖让提溜着眼珠朝办公桌后看过去,问人:“你俩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偶尔闹闹小脾气那是情趣,但谁家小情儿敢这么明目张胆拉黑金主爸爸电话,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情况完全脱离了掌控,季晏承现在不做他想,肖让在耳边一通哔哔愣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全部变成了噪音。

  一会的功夫,只见人突然由椅子上站了起来,系起西装的纽扣顺带着拨通内线,吩咐助理订票。

  肖让在旁听得真切,明知故问,哼了声调侃:“季总这是准备上苏州干嘛去?”

  “有事,出差。”

  望着人烟盒装兜里、合上门离去的身影,肖让轻笑:“出个屁差。”

  说罢端起面前的茶水吹了吹热气,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自言自语:“我再不了解你了。”

  死鸭子嘴硬。

  作者有话说:

  季总心路历程变化

  一开始:“老婆只是想贪玩,随他去。”

  后来:“老婆可能在生气,没关系,问题不大。”

  现在:“完犊子,被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