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陌路将明【完结】>第35章 矛盾体

  杨意心被带回病房关起来,限制自由,切断一切与外界联系,和他对牧靳呈做的事儿一模一样。

  病房只有护士和医生进出,给杨意心输液、检查、监督他吃药。

  狂躁期转为抑郁期,杨意心肉眼可见的颓靡下去,天天躺在床上不是发呆就是睡觉,好几次护士进来看到他倒在地上,目光涣散呆滞,清泪从眼角滑下,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在哭。

  杨意心再瘦也是一个男人,护士们挪不动他只好叫来医生把他抱回床上。

  他像一个无骨的人,身体没有力气和支点,任由别人摆弄,每次吃药需要护士叫很久才能把他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出来,身上的钝感很重,每天流泪,眼皮红肿着,饭也吃不了多少,两三口就饱了,吃多了还要吐。

  医院给了杨意心最好的待遇,好吃好喝伺候着,也安排了心理医生帮他,可效果不佳,人非但没有胖起来反而更瘦一些。

  牧靳呈一周没来医院,在忙一个竞标一直连轴转,直到今天才圆满搞定这件事,推了庆功宴直接往医院去。

  “医生说杨意心的情况不乐观,”卢召一边开车一边战战兢兢汇报,“液输着,药吃着,但……他抗拒心理辅导。心理医生天天陪他待在病房,但他一句不说一句不回,空闲的时间除了发呆就是流泪,现在只有90斤了。”

  牧靳呈一直闭眼按着胀痛的太阳穴,闻言眉心一蹙,睁开眼,“他闹绝食?”

  卢召说:“也不算是,他吃不下东西,吃两口就不吃了,多吃点会吐。医生说这是进入抑郁期正常的反应……”

  “正常?”牧靳呈抬眸,冷冷看向后视镜,“他的双相得了五年,不是到今天才有。我不信他过去没有抑郁过,至少我见到他的时候不像现在这样。”

  “……”卢召不敢搭话,默默提速,很快到达医院。

  此刻是晚上十一点,住院大楼里静悄悄的,灯关了一半,大厅宽敞,皮鞋踩在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在幽静的夜里有隐隐的回音。

  牧靳呈坐着电梯上楼,靠近病房时放轻了些脚步,里面黑漆漆的,通过门上的玻璃看不出什么,无声地开门,等他适应了黑暗后发现床上又是空的。

  “啪嗒”,牧靳呈重重打开墙上的开关,白炽灯瞬间点亮黑暗,透明的玻璃窗上映着屋内的虚影。

  杨意心坐在窗台上看向外面,双腿曲在身前抱着,细白的腕骨露出一截儿,手指更是细得像皮包骨,双脚同样暴露在外,因为皮肤太白的缘故一点点薄红就非常明显,脚掌外侧的淡红和染上的脏引得牧靳呈的视线停留片刻。

  男人挺拔的轮廓在玻璃上尤为明显,牧靳呈走过来,虚影放大逐渐清晰,冷峻的脸出现在玻璃上,盖住外面零散的灯火。

  杨意心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沉静得像一片即将融化的雪。

  牧靳呈在杨意心身侧站了一会儿才开口:“为什么不睡觉?”

  杨意心缓缓转过头,抬眸与牧靳呈对视,双眼黯淡了无生气,脆弱得好似下一秒就会烟消云散。

  他弯起嘴角,很艰难地冲牧靳呈笑了笑,“等你。”

  牧靳呈看着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就火大,皱着眉头问:“你知道我要来?”

  杨意心说:“不知道。”

  “那你等什么?”

  “总有一天你会来,”杨意心望着男人,过长的刘海扫过眼皮再加上明亮的灯光,他不得不微微眯起眼,“你看,今天我就等到了。”

  牧靳呈在窗台另一边坐下,看了一眼杨意心的双脚,眉头不展,“有话说?”

  “放我走吧,牧靳呈。”杨意心的语气很轻,眼里带着恳求。

  牧靳呈问:“你想去哪儿?”

  杨意心被这个问题难住,想了一阵才回答:“回家。”

  “我让你放我走的时候你没答应,”牧靳呈说,“现在我凭什么要答应你?”

  杨意心的脸上涌上明显的痛苦,他抱着自己的脑袋,双手插 入发缝用力地扯着头发,试图缓解大脑深处的剧痛。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真的,我……我以为和以前一样,是假的……是梦……”

  他说得语无伦次,带着绝望。

  杨意心的世界被散发着阴冷的黑水覆盖,眼中的色彩被黑灰取代,先前是无法自控的亢奋癫狂,现在又是无法自抑的难过。

  大梦一场,醒来发现自己才是令人退避三舍的刽子手。

  牧靳呈看着杨意心痛苦的模样,没有出声也没有制止。

  直到杨意心累了,那阵儿情绪宣泄之后可以冷静下来后,牧靳呈才问他。

  “什么叫假的?”

  “……”

  “什么又是梦?”

  杨意心抿着唇,气息不稳,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牧靳呈不耐地说:“我现在好好跟你沟通,你别装模作样,到时候又觉得满世界都对不起你,连个说话人都没有。”

  杨意心开口有些哽咽,嗓音又小又哑,“你讨厌我……何必问那么多。”

  “你莫名其妙把我掳走关了这么久,”牧靳呈问,“我不应该要一个说法和答案?”

  杨意心的眼泪止不住似的往下流,看得牧靳呈心烦,起身拿过桌上的纸巾扔过来给他。

  一包纸巾并不重,牧靳呈见他太瘦收着点儿力道怕把他砸晕,结果还是听到杨意心吃痛的抽气。

  想到不久前杨意心还能拿刀的架势,牧靳呈的脸色更冷。

  杨意心擦了擦泪,可是眼泪越擦越多,擦到最后又开始埋头哭,心里的难过像疏通不完的洪水,汹涌澎湃地奔涌而来,混着泥沙将他淹没。

  他哭了多久,牧靳呈就在旁边坐了多久,整整两个小时,杨意心哭得精疲力竭坐不稳,不停哽咽抽气,脸色发白看上去有些缺氧。

  牧靳呈打算把人抱回床上,碰到杨意心身体时眉头一皱,把他抱起来后眉头皱得更深。

  身体太冰也太轻了,完全只剩骨头架子。

  牧靳呈把杨意心放床上给他拿过氧气罩,充盈的氧气进入肺腑缓解了杨意心胸腔中的抽搐感,脸色稍稍恢复一些。

  杨意心的眼泪终于止住了,靠坐在床上,低眉顺眼的模样,有种说不出来的委屈劲儿。

  耗了这么久牧靳呈也累了,已经凌晨一点,要是再哭一场两小时起步,今晚谁都别想睡了。

  “你到底睡不睡?”牧靳呈问。

  杨意心说:“睡不着。”

  失眠是常态,他早已习惯与黑夜作伴。

  牧靳呈看向旁边上锁的柜子,走过去打开密码锁,拿了两颗药递给杨意心。

  杨意心没问这是什么,乖乖吃下,床被牧靳呈缓缓放平,他忍不住问:“你……要走了吗?”

  牧靳呈反问:“不然在这看你睡觉?”

  杨意心戴着氧气罩声音更为沉闷一些,“我可不可以回家。”

  “不可以。”

  “为什么?”

  “你是来还债的,”牧靳呈居高临下地瞧着他,“俘虏能有什么选择权?”

  杨意心的眼皮一片红,湿润的眼睫轻眨,更为难过地说:“我还不起。”

  牧靳呈:“这不是你说了算。”

  杨意心还想继续说,牧靳呈将灯关了,房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远处透进来几缕微弱的光线。

  杨意心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黑暗,感知到床边的人离开,支起身子凭感觉一把拽住男人,“别走……”

  牧靳呈顿住脚步,沉默须臾,“想逃走的是你,这会儿挽留的也是你。杨意心,你究竟想干什么?”

  杨意心自己也不知道。

  逃走是因为害怕,错事一件堆一件,他没办法面对牧靳呈,像见不得光的老鼠逃回窝巢,浑噩度日。

  可挽留是因为不舍,一个人的长夜太冷,他独自熬了五年,终于获取了短暂一月的温暖,尝到甜头后便难忍苦涩。

  杨意心答不出,咬着唇瓣,慢吞吞地松了手,指尖滑过牧靳呈的手背染上余温,他握着缩进被窝,像得到珍宝似的放在胸前。

  牧靳呈开门时又听到杨意心问他,“你明天来吗?”

  杨意心望着门口的身影,他没有等到答案,眼睁睁地看着牧靳呈走出去合上房门。

  他不意外,可仍然失落,疼痛从心脏扩散全身,掌心用力地握拳,试图挽留指尖那片温热。

  牧靳呈站在门口并未离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又过了一个小时估摸着药效起效他才再次推门而进,在黑暗中无声地走近病床。

  杨意心终于是睡了,但哪怕吃了药睡得还是不安稳,汗水打湿头发,握成拳头的手放在嘴边,呓语着听不清的梦话。

  牧靳呈注视他一会儿,在床边坐下,想帮他把被子往下拉一拉,免得这人睡觉都能把自己憋死。

  刚碰上边缘,杨意心有感知地拉住牧靳呈的手臂。

  “……”牧靳呈眉心一跳,双眸晦暗沉深。

  “我错了……牧靳呈,错了……”杨意心断断续续地念叨着,眼皮紧闭,但眼珠转动着,极不安稳的模样,“求你……原谅我……”

  牧靳呈由着杨意心将自己的手臂紧紧抱着,像救命浮木,脸颊完全埋进沾染男人气息的衣袖上,温热的体温好似炽热的阳光驱散穷追不舍的梦魇。

  杨意心渐渐安稳下来,呼吸平稳,眼睫不再颤抖。

  病态绵绵,于他而言,比药物更有效的,唯有牧靳呈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