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公主病【完结】>第94章 “你们不要再见面。”

  杨重镜垂在身侧的手松了紧,紧了松。

  一如他想要用力握住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握不住。

  一切都陷入死一样的沉寂。时间宛如凝固了,白以南被这种氛围逼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杨先生,病人需要休息。”最后还是约翰开的口,他上前一步,用身子将杨重镜的视线阻隔,横亘在中间,宛如一道墙:“您先出去吧。”

  他口吻客气也疏离,碧绿的眸子如同上好的琥珀,照出淡薄的浅色。这样看着杨重镜时,是有几分凉薄的:“不好意思。”

  那股子客套的语气一出来,白以南就忍不住要翻白眼。他“啧”了一声,反过来想要替杨重镜讲话,尚未出口就被约翰一个眼刀扫过,不带太多温度,冷的人心生寒颤。

  杨重镜没再过多停留。他垂下眼,眼神透过对面医生的身躯,想要窥探得一点属于季楠的情绪。

  季楠没有出声,杨重镜再不甘心,也懂了对方的意思。他喉结几番滚动,很用力地咬着牙,没有试图争执,一声不吭地转过身,走了。

  没人在这个时候说话,连白以南都默默住了嘴。

  他觉得杨重镜的背影落寂又狼狈,即便是局外人,光是看着,都觉得揪心得紧。

  “季楠,”杨重镜突然停下步子。他没有回头,仿佛突然想到什么,所以就这样说了。语调是平淡的,像是一个平常的午后,同样平常的对话:“你说你晚上会带着花来接我下班,不要忘了。”

  “如果晚上见不到你,我不会再走。”

  杨重镜说这话时,面上没什么表情。音调也平平,比起陈述,更像是退让之后的通知。

  他说完,便径直跨出了室外,反手将门带上,力道不算大,但砸出一声响,震得周边的空气都实质化一般,微微抖动起来。

  白以南这时候也不怕那两个脾气差的要死的怪人了,无语又愤慨地剜了约翰一眼,径直走上前去,直直和季楠对视,愤愤道:“你到底在干嘛?我真的搞不明白你,季楠。”

  “你就对自己那么没自信吗?有什么话不能摊开来讲?非要这么遮遮掩掩的,讲两句话是不是要你们俩命了啊?”

  白以南气的原地转圈,他叉着腰,气上头的时候见谁骂谁,连带着金发碧眼的医生都跟着受牵连:“还有你!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你插什么手啊——”

  “你也出去。”约翰对此并不搭理,他伸手攥住对方停在空中的手腕,丝毫不费力地将人拖向门外,说:“这是诊室,不是你家。我才是医生,不要来打扰我的病人。”

  “白小少爷,麻烦您弄清楚。是你请我过来,现在也是你在打断我的诊疗过程。”约翰说起英文,眉眼间的淡漠直直怼着白以南,硬是没给他分毫插嘴的余地:“我不是谁的私人医生,所以你没资格命令我。”

  这话说的实在太过难听,白以南抿着嘴,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John,你太过分了。”季楠没忍住皱眉,他打断两人的对话,理智又从重新归笼,全然不见方才杨重镜在时的失态模样。

  这个时候,又是理智的,冷静的。单从外表看着,哪里会将他和精神病患者联系上来,分明和正常人别无二致。

  白以南和约翰属于积怨已久,每次见面,都必有一场争执。争执的结局往往以白以南惨败落幕,此次也同样不例外。他不甘地别过眼,什么都没再说,转过身,推门走了。

  和杨重镜走时不同,这一次的门被摔得震天响,吵得季楠下意识地缩了下肩。他不自觉拧起眉,伸手想要将耳朵堵住,好缓解一点耳膜刺痛的难受。

  “你不要老是这样说他,”季楠缓了少时,露出疲惫的神态,一直紧绷的身子也稍稍塌下去,没有力气再去维持自己的体面。他重新坐回去,半闭着眼睛,轻声说:“他会伤心。”

  约翰神色僵了僵,没和季楠继续这个话题。他坐下身,伸手从胸前抽出支笔,自顾自地翻开方才看了一半ct图,敷衍地“嗯”了一声,问:“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刚才看见了什么,会那么激动。”

  是快要入秋了。乌沉沉的天,果然如杨重镜所料,外面骤然下起雨,砸在医院走廊处的玻璃窗上,密密麻麻发出清脆的响。

  他看雨看的出神,站在角落里面发呆,身子也发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了个干净似的站不住,最后无力地躬下身,顺着墙面蹲了下去。

  走廊没有灯,天色也暗,所以衬得整个过道都黑漆漆的一片,时不时传来几声远处交谈的人声,混合着压抑的哭声,争先恐后地钻进杨重镜的耳朵,让他太阳穴爆炸一般地感到疼。

  也对,他慢半拍地想。这里毕竟是医院。

  医院……装修总是冷冰冰的。匆匆忙忙的人流中,有人劫后余生地笑,自然也有人不能接受地哭。这个地方,原本就是悲大于喜的。

  杨重镜蹲的双腿乏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躲了多久。没由来地,他感到嗓子发苦,突然犯了烟瘾,很想尝一尝烟草的味道。他这样想,也下意识地掏上衣口袋。

  只是结果显而易见,杨重镜掏了个空。他放进口袋中的手愣住,好半晌才想起来,自从上一次,季楠说不让他再抽烟时,他就潜意识地,再也没有碰过烟了。

  即便那时的他尚且嘴硬,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举动,都在不经意间将他暴露得彻彻底底。

  想到这里,他实在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都说爱能克服万难,难道是他不够爱吗?杨重镜控制不住自己的负面情绪,他翻腾出不甘和痛苦,生出冲到季楠面前,揪住他衣领质问的冲动。

  是他还不够爱吗?所以才会让这一切变得这么一团糟。为什么总是在他刚要觉得幸福的时候用事实给他沉重的警告,像是上天故意戏弄,杨重镜这辈子都注定得不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杨,重,镜。是吗?”

  他没能再想下去,清冽的女声将他的思绪中止,从飞远的天际拉回来,雨声变小了,淅淅沥沥的。

  杨重镜神思归拢,他眼皮抖了抖,顺着声源,缓缓抬起头。

  是徐月,杨重镜记得这个女人。

  他顿了顿,思考了少时,才撑着膝盖,从地上站了起来。男人的模样些许凌乱,却很快收敛起那股落魄,并不显得狼狈:“徐总。”

  杨重镜稍稍颔首,神色波澜不惊,说:“有什么事吗?”

  女人没有马上回答,她向后扭过头,很浅地笑着,嘴上却说着不满:“这里太暗了,我不喜欢没有灯的地方。”

  助理得到授意,很快点点头,身形退下,大概是去解决她的吩咐了。

  “想和你谈谈。”

  徐月面容带笑,眉眼和季楠如出一辙,同样精致,也同样漂亮。但杨重镜总觉得季楠的眉目多情,却只在这人的眼里,看到了数不尽的凉薄。

  她声音淡淡的,许久没有说过中文,显出一点生疏。语调带着独特的,属于女人的温软,给人一种有商有量,很好拿捏的错觉:“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杨重镜不爱应对这样虚假的人,更不喜欢参加那些需要须为迎合的场合。他自幼独立,很少去做这些事。可怎么也是名门望族养出来的独子,他不喜欢,却不代表不擅长。

  走廊的灯适时亮起,冷白色的光线,徐徐洒下来,照的空中的尘埃稍浮,晕出彩色的光圈。

  杨重镜眨了眨眼,缓了几秒,才适应骤然亮起的刺眼光线。他跟在女人身后,顺从地坐在她对面,什么都没说。

  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对上面前的这个人。

  杨重镜觉得她虚伪,假善。如果不是因为对方在名义上,还是季楠的亲生母亲,她不会和她多耽误一秒钟的时间。光是昨天,知道她将季楠烫伤这一件事,就足够他在内心将她定性,给不出哪怕一丁点好的脸色来。

  “喝茶吗?”徐月挥挥手,示意身边的人都出去。她要单独和这个年轻人聊聊:“这里没什么好的,可以将就一下。”

  “谢谢。”杨重镜接过茶杯,垂着眼皮,态度不痛不痒,称不上尊敬,也不算太过轻慢。

  徐月扯了下唇角,徐徐坐下身,也不见恼,只慢慢道:“我见过你的妹妹,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性子也活泼,倒是很讨人喜。”

  杨重镜缓缓抬起眼。

  “见到你之前,我还以为你和她会是一个性格。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小孩,性格上有几分相似,也是理所应当。”见对方看过来,徐月莞尔一笑,不急不徐地啄了口茶,随即不太明显地拧了下眉,似乎被难喝到了。

  她将杯子放回桌面,杯底和桌面碰出一声闷响:“不过现在看来,她应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你平常很宠爱她,是这样吗?”

  “阿姨,我以为您找我,不是为了说这些的。”杨重镜笑了一下,没有表露出什么在意。他没有品那杯茶,只看了一眼其上漂浮的茶叶碎,轻声说:“她现在已经不是小孩了。”

  徐月睨了他一眼,没有话题被打断的不悦,甚至笑出了声,心情很愉悦的样子,反问道:“那你觉得,我找你是为了说什么?”

  “不说一下您的孩子吗。”杨重镜笑不出来,他唇角的弧度些许牵强,红肿的眼皮在此刻泛着疼。方才伪装出来的轻松,也如同易碎的泡沫,光是提到那个人的名字,就轻而易举地被戳破,露出肉眼可见的难过:“季楠。”

  他的声音稍稍有些哑,很明显的,是情绪极度压抑之后的沙哑:“我以为,他现在的情况,您会关心——”

  话语不自觉地带上刺,徐月听得出来。她笑意不减,反而加深许多,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眉眼都带上嘲弄,仿佛杨重镜的话不可理喻。

  “他不需要我的关心。”女人敛去笑意,神色在短暂的一秒内退却,变得冷淡凉薄,口吻也骤然降温,淡淡道:“既然你主动提了,那我也不想和你废话。”

  徐月站起来,宣判一般,轻声说:“你不要再来找他。你们之间,不要再有任何关系。”

  “不可能。”杨重镜想都没想,没有半点犹豫,脱口而出。

  他坐在原处稳屹不动,眼皮都尚未抬起来,态度坚定又固执,丝毫不肯让一步,不给任何回旋的余地。

  “那你就试试看。”

  徐月也不恼,她笑起来格外漂亮,和季楠八分相似的一张脸,却透着绝然不同的感觉:“我只是通知,我不会再允许他来见你,杨重镜。”

  “我希望你知道,他和你不一样。你们都太感情用事了,对你来说,或许是可以的。但是他不可以。”

  徐月居高临下,一字一句,都没给杨重镜一丁点插嘴的机会:“至于他的病,我会给他提供最好的医疗团队,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

  杨重镜同样站起身。

  他个头高,和徐月这样近的距离相对峙时,竟然隐隐有了几分将对方压过去的气场。

  他没有被对方的话动摇分毫,只觉得荒谬,所以甚至轻笑出了声,同样回以一字一句,慢慢说:“阿姨,没有人是一样的。”

  “我只知道,生病的人,总是需要爱的人陪在身边。或许和您说的一样,他并不需要您的关心。”

  杨重镜字字带刺,半点不收敛话里的锋芒,说:“但我是他爱的人,所以他需要我。我不可能走。”

  气氛争锋相对的,徐月觉得有点晃神。她忽然觉得有意思,看到杨重镜据理力争,满嘴都是爱不爱的时候,尤其让人生出兴致。

  她想起上一次这样的场景,还是季楠跪在徐家的灵堂,固执得令人发指,就为了得到一张飞往中国的机票。

  而上一次,她是怎么决定的呢?

  她年纪还是大了。换做再年轻一点的时候,就算季楠将那双腿跪到废掉,也不会点头,睁一眼闭一眼,随他那样胡闹去。

  只是好像她给出的纵容太多,所以这些小辈,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打着爱的旗号,做出这般违背世俗的事来。

  两个男人……两个男人。

  徐月闭了闭眼,光是想到,就觉得气不顺起来。

  她最讨厌的,就是季楠那一头男不男女不女的长发。

  她徐月的孩子,怎么该是这副样子!如果需要靠着雌伏男人的身下讨生活,那和她最瞧不起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杨重镜。”徐月笑了笑,气定神闲道:“他从来没有说过需要你陪。”

  “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徐月抬了下眼,不太在意地从杨重镜脸上扫过,身子也同他的肩膀擦过,淡淡留下一句话:“他毕竟是我的孩子,我比你了解他。”

  徐月拧开了门,外面的冷白色光线顺着打开的缝隙照落进来,打在杨重镜的脸上,刺的眼睛生疼。

  他站在原地,看着女人走远的窈窕身姿,眸色深深,许久没有动弹。

  手机设置的闹钟如期响起。

  杨重镜第不知道多少次摁亮屏幕,他将闹钟滑灭,没有看到想看的消息,又重新将其装回了口袋。

  到了下班的点,宁城的雨还是没有要停的迹象。

  街道上亮起路灯,商铺也闪着五彩的霓虹灯,在雨滴的折射下闪出斑斓的光线,显得格外漂亮。

  到了夜里,气温开始降。白天还有闷热,这会儿就变得有些凉。杨重镜只穿了件短袖,站在风口处,被吹得有些凉。

  他摸了下裸露在外的胳膊肘,掌心的温热降下了肌肤上的鸡皮疙瘩,缓了好一会儿,才重归于好。

  办公的大楼最后一盏灯也灭了。

  最后走的同事和杨重镜打招呼:“还不走啊?杨主管。”

  “嗯,我等人。”杨重镜稍稍颔首,抿着唇露出个笑来,客套道:“路上小心。”

  他说完便收回视线,目睹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缓缓跳动到十点整。

  最显眼的地方是风口,但是杨重镜固执地不肯挪动。他相信季楠听见了自己说的话,即便对方并没有给出回应,他也依旧有着没由来的直觉,那就是季楠一定会来。

  可是现在,他有点遗憾地低下头,想。

  他想要等的人,大概率是等不到了。

  或许不是不愿意来,杨重镜自我安慰,下意识地替对方找理由,只是被徐月拦住,毕竟对方下午才找过自己,说过不会再让他们见面。

  徐月是个多强硬的性子,手段也肯定强硬,所以季楠没有办法从她手上脱身,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杨重镜将手机收起来,脖子稍稍缩了一下。

  他抬起脚来,想着山不就我我就山,只要自己再去找一次,季楠不至于不见他。

  明明早上说好了的,不是吗?说了晚上要见面,那就不能食言——

  “哥哥,”季楠的声音急急的,打断了他乱七八糟的念想:“抱歉,我来晚了。”

  杨重镜的脚步骤然停住。

  他不可置信地扭过头,看见对方怀里抱着束花,身上还穿着早上见面时的衣服,长发散在身后,是自己给他梳的那个低马尾,眸子澄澈得要命。

  季楠身后是蜿蜒的车流,路灯照在其上,打在他棕黑色的发丝上,泛着金黄色的灯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逃跑的天使。

  而此时此刻,这个天使正站在杨重镜面前,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近,小心翼翼地诉说着自己的抱歉:“花店很多都已经关门了,哥哥,我下一次再给你挑好看的,好不好?”

  “我找了很多家,但是来得太迟了。有点枯萎的,你不要嫌弃。”

  季楠低垂着眼眸,在杨重镜的面前停下脚步,隔着几步的距离,没有再靠近。

  他伸出手,将那束花递过去,说:“路上出了一点意外,你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是的。”

  杨重镜咬着牙,用力捏着手里的手机,直到指节都因此泛着难看的青白,才狠狠揽过那一束花,堪称暴力地抓着底部,从季楠手中粗暴地夺了过来。

  他稍稍垫起脚,全然不顾过路人的眼光,随手将手里的手机扔到地上,用力捏住那束捧花,用另一只手,掐着季楠的后脖颈,将人狠狠压向自己,半强迫地逼迫对方同自己接吻。

  唇齿碰撞之间,一下就撞出血腥来。是疼的,不带温情的。

  杨重镜太害怕现在是在做梦,所以他需要用力,也需要求证。

  徐月说的话,杨重镜一个字都不相信。

  他就是季楠爱的人,是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也是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