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公主病【完结】>第74章 “季楠……是我的爱人。”

  杨重镜一直担心的这一天,还是来了。

  “分手吧,”

  他站在厨房,耳鸣的尖锐声刺痛着鼓膜,那阵白噪音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

  杨重镜不太站得稳,反手扶住门框,好借此稳住身形。他罕见地流露出茫然,缓慢地眨了两下眼,才有点勉强地挤出个笑,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话还没出口,就被季楠接踵而至的话音打断:“我累了。”

  后续以他的挽留和季楠的坚决惨淡收场,和前文一样,杨重镜记得一清二楚。

  ——“我不喜欢你,所以要分手。这个理由,你满意吗?”

  ——“以后别再见了,哥哥。”

  断崖式的分手,多让人痛苦,又多让人绝望。

  杨重镜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记性这样好,连那时心脏蔓延的颤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以至于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会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反复想起。季楠说的每一个字,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深深刻进他的脑海,甚至到了一闭上眼,就能够一字不差地复刻出来。

  一个人执意要走的时候,是拦不住的。

  季楠残忍地用行动教会杨重镜这个道理。

  他留下房门的钥匙,和杨重镜交给他的银行卡,将一切都原封不动地放在茶几。共同生活的屋子没了另一个人的物品,连带着都变得冰凉,失去了生活气。

  都说什么事情,不管多痛多苦,经历得多了,就会逐渐学会习惯,从而变得麻木。

  但杨重镜却如同例外,再一次看见屋内的黑暗,没有季楠的身影时,他还是如同第一次一样,难受的几乎要干呕出来。

  这种感觉愈演愈烈,甚至比第一次还要折磨,翻江倒海的,仿佛要将他活生生淹没。

  这样不行,不可以。

  杨重镜个子高,缓慢弯下身时,竟有种被什么压倒,不堪一击的错觉。

  他扶着墙,蹲着身子,哆嗦着手从口袋里掏手机,再一次拨通了那私家侦探的电话。

  “帮我找到他,我要知道他在哪里。”杨重镜说。

  那边的人沉默少时,似乎在犹豫。好半晌,才说:“杨先生,抱歉。”

  “这个我们接不了。”

  电话被挂断的提示音传来,响在死寂的黑暗里,生出无边的落寞。

  杨重镜并不爱喝酒,情绪濒临崩溃的时候,却也如同本能地,靠着酒精来麻痹自己的大脑。

  但可悲就可悲在,酒精没办法掩盖情绪,空落落的后劲,像是要活生生将杨重镜在这个空无一人的房间,凌迟致死。

  杨重镜低了下头,握着手机的指尖麻木地捏了捏,最后闭上酸疼的眼,很轻地笑了一声。

  时间过得很快,上一秒还黑黢黢的天,下一秒就泛出亮白的光线,清晰地照出屋内的空荡。

  门被敲响,传来沉闷的声音。

  杨重镜眼神动了动,长睫在这一秒活过来了一般,在空气中颤动一瞬。

  他站起身,没管双目本能产生的晕眩,大步跨至门口,拧开了门。

  门外的凉气扑面而来,冷的人下意识地一颤。

  “怎么,看见我很失望?”

  来人轻笑一声,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不屑,音调戏谑,明晃晃的看戏,轻而易举地透着愉悦。

  是杨白舒。

  “啧,”杨白舒唇角勾起,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杨重镜身上,轻佻地上下打量一番,随后开了口:“爸在家里等你。”

  杨重镜没作声。他冷冷瞥回去,搭在门把手上的指尖微微握紧,泛出青色的白。

  “走啊。”见杨重镜没反应,杨白舒停下步子,重新扭过身,似笑非笑地催促道。

  空气诡异地割裂成两方空间,暗流涌动的,流转在二人之间。杨重镜收回手,眼眸微微垂下,好半晌才张开唇,声音喑哑难听:“他在哪儿。”

  “什么?”杨白舒歪了下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分疑惑:“家里啊,我刚刚不是说了吗?”

  杨重镜撩起眼皮,背脊挺得笔直,神情半分未变,直直地对上对面人的双眸,说:“别装了,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杨白舒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对此感到几分新奇似的,笑了笑,随后摇摇头,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跟我在这打哑谜了,弟弟。爸还在家里等你呢。”他双臂环胸,那点浮于表面的笑意随即散去,话音跟着神情一同冷下去,像高高在上的审判。

  “你不知道?杨白舒,你装什么无辜。”

  杨重镜死寂的情绪终于起了点波澜,他“哈”了一声,上前一步,揪住了杨白舒熨得平整的西装衣领,一字一句道:“我问你,他在哪儿。”

  “不知道。”杨白舒依旧这样说。他拧起眉,伸手想要挣脱杨重镜的禁锢,脸上的冷静不再维持得住,生出些不耐烦来。

  只是没等他挣脱开,杨重镜就气笑了。他二话没说,一拳挥了上去。杨白舒被揍得向后趔趄几步,口腔里泛起铁锈的血腥味。

  他没料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舌尖舔过出血的腮帮。杨白舒站稳身形,过了几秒,才捂着那半边脸,转过头来,正眼看向杨重镜。

  杨重镜神色未变,只有胸口的轻微起伏,证明着他情绪的波动。他声音冷,却是和杨白舒这么多年以来,说过的最多一次话:“说话。”

  杨白舒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副样子,永远都高高在上,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好像连看自己一眼都嫌脏,不愿意多说一个字,假清高的要命。在他心里,自己大抵就是个跳梁小丑般的存在,不管做什么,都引不起半点波澜。

  可再不屑,再看不起自己,又怎么样。

  杨白舒松开捂着脸的手,终于笑出声来。他摘下眼镜,用眼镜布慢条斯理地擦拭几下,重新戴回去,懒得再和杨重镜装,索性承认道:“我告诉你,然后呢?”

  “杨重镜,你真是……有够贱的。”他淡淡扫了杨重镜一眼,伸手将被抓皱的衣领抚平,轻声道:“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吧。”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就算我知道,你也没机会去找他。”杨白舒将掸了下领口处不存在的灰尘,再次露出那种胜券在握的得意笑容,说:“先想想怎么见爸吧,说不定你卖个惨,还能少挨点骂。”

  楼道的窗应该没关,对流的穿堂风吹的人脸生疼。

  杨重镜拢了拢衣服外套,失控的神色只一瞬,不多时,便重归平静。他眸色深棕,不说话时格外深邃,显得几分漠然的凶。那股子不屑一顾的劲,是杨白舒怎么都无法学来的东西。

  他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闭了嘴,觉得不管说什么,都是在浪费自己的口舌。

  杨重镜没理会那点可怜的挑衅,反手带上门,径直从杨白舒身侧走过。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没有分出哪怕一个多余的眼神。

  杨白舒脸上的笑意僵了僵,最后化为眼底的阴鸷,明明暗暗的,沉在眸底,隐退不见。

  又是这样的无视和高傲。

  他不甘地捏了下拳,牙关不太明显地咬紧,心头腾升起想要将面前人虚假表象撕裂的欲望。他等着看,他这个弟弟,等会儿到了父亲面前,还能不能做到这样,满不在乎。

  唯一可惜在,这场谈话他没被允许在旁边。

  杨白舒顶了下被打的那边腮帮,回过头深深看了杨重镜一眼。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点类似于慌乱的情绪。只是杨重镜实在太会伪装,所以在他回过头之前,也没能如愿见到那张脸上,闪出过他想要看见的哀求。

  好像除了季楠,就没人能再勾起他心中的丝毫波动。

  “看看吧。”杨父头都没抬一下,只在杨重镜在桌前站定的那刻,将手机推过去,屏幕对着杨重镜。

  他语调波澜不惊,身子稍稍后仰,靠着书房的椅背,说:“传出这样的丑闻,对公司的影响很不好,重镜。”

  杨重镜没有伸手去接,只微微垂下眼,目光掠过屏幕上的内容,赫然是他和季楠在教学楼无人角落里的接吻照。

  他粗略地扫过报道内容,和想象中一样,大差不差。

  “热搜我已经找人压下去,但热度一直没有退。”杨天德双手搭在办公椅的扶手上,抬起眸,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说:“我早就提醒过你的,现在的结果,你也看到了。”

  杨重镜抿了下唇,眼神不可自控地暗了暗,什么都没说。

  “你喜欢男的女的我不管你,但玩也要有度。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们的笑话,你弄成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是想怎么样?”杨天德屈起食指,敲了两下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杨家不需要你这样不听话的继承人——”

  “明天我会找媒体召开发布会,该怎么回答,你心里有数。”

  “回答什么?”杨重镜慢半拍地抬起眼,因为长期没说话,声音带着沙哑。

  他身上尚且带着酒气,本该显得狼狈和邋遢,偏偏腰杆笔直,反倒生出些阴郁来。

  话音顿了顿,杨重镜似乎联想到什么,不太明显地笑了一下,轻声说自己的猜测:“说照片上的人不是我,还是说他是女的,只是跟季楠长得像。”

  “反正他是长头发,撒个谎也不是很难。”

  说是猜测,实际上语调平静,像笃定的陈述。

  杨天德被他直白的话堵得一哽,脸色冷下来,食指规律的敲击也随之一停,反问道:“不然呢,你想怎么做?”

  “你可以自己拟声明。”杨重镜闭了下眼,轻声说:“公司的宣发和法务,总不是白拿工资的。”

  “一定要我出面,是因为热度压不下去,还是因为,要我听您的话?”

  “现在什么年代了,爸。”他声音淡淡的,其中没什么波澜和起伏,每一个字都云淡风轻,落在杨天德耳中,却字字都像是挑衅:“我连喜欢一个人的自由都没有吗?”

  “社会上那么多丑闻,公司的股价只是因为我就暴跌?是因为我,还是因为竞标失败,资金链断裂,我想您心里比我清楚。”

  “您当然应该召开发布会,但我想,出面的人不应该是我。”

  他寸步不退,站在原地,字字都锋锐:“还是您想看到,我变成大伯那样?”

  “胡说八道!”杨天德脸色变了又变,怒拍桌面,猛地站起来,随手抓了本手边的书,径直砸向杨重镜的脸。

  杨重镜紧抿着唇,眼皮眨都不眨一下,任由那本厚重的书砸上自己的额头。

  额角很快蔓延出黏腻的湿润,顺着面部缓慢流下,是猩红的。他闷哼一声,微微侧头,感受到那阵尖锐的刺痛,牙关紧咬,什么都没说。

  “你现在是什么话都敢说了,反了天了是不是!”

  杨天德绕过书桌,站在杨重镜面前,心口压抑的那股气被他那几句话瞬间点燃,气的胸口起伏。

  暴怒之下,他反手挥过去,巴掌声响在空气中,生出清晰的颤动回响。

  成年男人愤怒时的力道不容小觑,杨重镜固执又较劲,都被扇的别过脸去,身子跟着绊了一步。

  面颊上很快泛起五指的红印,浮出肿胀。他后槽牙紧了紧,依旧直着身子,目光毫不躲闪,对上杨父的愤怒。

  “你是不是找过他。”杨重镜问。

  杨天德被气笑了,他原地走了两步,扇杨重镜巴掌的那只手悬在空中,食指指着他的鼻子,点了又点,说:“是,我找了他,怎么样?”

  “这就是你对我的态度?我是你爸!”

  “你和他说了什么。”杨重镜抬起手,擦了下流至唇角的血迹,一直以来的情绪终于显出些裂缝,眸子微微颤动。

  杨天德粗喘了两口气,那点体面终究是维持不下去,重新绕回了办公椅上,伸手掐了下人中,声音有些疲惫了:“他是个聪明人。”

  “我给了他一千万。”杨天德简明扼要,垂下眼皮,双臂环胸,靠在身后的椅背上。

  他情绪波动太大,后劲上来之后,一时间感到累,淡淡道:“他很信守承诺。”

  “我早就说过,他和你不一样,没你那么蠢。”杨天德说话很轻,语气里的不屑却从眼神里透露出来,说:“事实也是这样,爱情没有你想象的值钱。”

  “我也早就说过,别来掌控我。”杨重镜喉结用力滚了滚,哑声道:“我有自己的爱好,也有自己的感情生活。就算没有季楠,也会有林楠,王楠,李楠。”

  “你逼的走这个,难道以后的每一个,你都要逼走吗?”

  “就因为这个?”杨天德心情平复下来,甚至有闲情端起茶杯,浅浅酌了一口:“你现在年纪还小,不懂这些很正常。想要通过这种行为来反抗我,也很正常。”

  “但凡事都要看结果,你和我打的赌,我也同意了,结果呢,就是你输了。”杨天德放下杯子,笑着摇了摇头,说:“从你哥让他接近你开始,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

  “多听听爸爸的话,很难吗?我总不会害你。”

  “只要你听话,你想要什么会没有?整个杨氏都是你的,不会有任何人插足的份——”

  “我不想要。”杨重镜充耳不闻,油盐不进,杵在那里,像根铁直的电线杆,任由杨天德威逼利诱,都没有半分软化的迹象。

  “我对反抗您没有兴趣。从来都是您在我做了之后断掉我的进程,我没有故意违反您的任何要求。”

  说到这里,杨重镜似乎勾了下唇角,只是笑意牵强,显得难看又讥讽:“画画我可以不学,但是我要季楠。”

  他抬起眸,从男人眼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就算他要走,我也不会放他走的。”

  简直是个疯子!

  杨天德一口气上不来,抓着茶杯的手几乎又要砸出去。

  “你给我站住!”杨天德撑着桌面站起来,冲着杨重镜转过去的背影怒吼:“杨重镜,你今天敢跨出这扇门,以后就不是我杨天德的儿子!”

  杨重镜的脚步于是停住,紧绷着的背如同一根弦,下一秒就要断掉一般。

  他还是转过了身。

  杨天德气顺了些许,过了几秒,再次说出开场的那些话。只是少了商量的语气,彻底变成命令:“等会儿我会把稿子给你,媒体问的问题都在上面,你就按着上面的答。”

  “从今天开始,搬回来住,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和他有任何来往。”

  杨重镜的答案显而易见,他选择了拒绝。

  要说起爱,毫无疑问,杨天德是爱他的。毕竟是和年少时唯一称得上付出过真心的女人生出来的孩子,再冷血的人,都多少会有情感。

  只是他的爱太浅,所以在杨重镜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忤逆时,那点爱意就彻底被愤怒点燃,烟消云散了。

  杨重镜人生的噩梦,也自此开始。

  房间是锁不住他的,杨白舒于是主动请缨,将人扔在了刚刚接手的医院。医院算是杨天德给他的奖励,新收购来的企业,是股不小的势力。

  倘若好好经营,指不准未来的赢家会是谁。公司上上下下掌握实权的股东都因此开始重新审视,思忖着日后如何站队起来。

  杨白舒日子过得如意,春风得意的时候,倒还不忘探望名义上被送进来治病的杨重镜,端的一副关心姿态。

  他长相生的像母亲,眉宇中和了杨天德的英气,笑起来的时候也是个艳丽的。只是莫名的带上病态,盯着一个人的时候,生出被毒蛇缠绕的潮湿和不适。

  “好好治病啊,弟弟。”杨白舒笑得漂亮,镜片后的双眸弯弯,嘴上同时虚假地表达着关心:“早点治好,才能早点出来。”

  “这还是专门给你一个人的病房,可别浪费了。”

  杨重镜闭上眼,依旧没有搭理。是不屑一顾,也是被折磨的没有力气。

  从出生以来的二十多年,杨重镜从来没有想象过,这个世界上会有这种地方的存在。即便家庭不算幸福,但他也是被簇拥着长大,骨子里还是个单纯的,渴望爱意的小少爷。

  面上再不好惹,内里也是柔软的。他不缺钱,所以理所应当的被这个社会所善待,除了季楠,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

  这一生都算得上顺风顺水,没什么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他不热衷于社交,对圈子里的那些同龄人冷淡,懒得有接触,也因此错过对阴暗的了解。

  被关进来的第一天,他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医院。要不了多久,杨天德就会放他出去,他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凭着金钱,找到季楠的影踪。

  镣铐戴上手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不对劲。只是此刻的挣扎,在药物和器械面前,就显得格外无力。一切都不再来得及。

  说起来好笑,堂堂杨家的少爷,有朝一日,也会被关在这个阴暗的,见不得人的小房间,经受着远不同于世间的折磨。

  “滚。”他说。

  杨重镜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大部分时候都在闭着眼睛睡觉。

  医生送来的那些药,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抗拒。到了后来,就放弃了这种无谓的挣扎,按时吃下,省的再多一轮不必要的痛苦。

  “季楠是谁?”医生问。

  “季楠……”杨重镜坐在椅子上,双手被镣铐锁住,眼睛被面前刺眼的冷光灯照的不太睁得开。他不太有力气,但依旧抬了下唇角,轻声说:“季楠是我的爱人。”

  杨重镜是个固执的人,死板得要命,认定的东西从来不变。

  和季楠说的一样,喜欢听的歌就会一直听,喜欢吃的东西也从来不变。他贪恋永远,许下的诺言,时间限定从来都是一辈子。

  “季楠,是我的爱人。”

  雷同的问答反反复复,杨重镜已经不再记得请,到底重复了多少遍。

  他只知道,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他的答案,都从来没有变过。

  他越来越笃定自己的爱,只是很多个精神恍惚的时候,杨重镜都会想,季楠到底爱不爱他。

  杨重镜的身上留下很多疤,遍布于整个后背,因为隐蔽,不会被发现。他习惯黑暗,也习惯忍受痛苦,面对那些如同恶魔的仪器,表现出来的情绪波动越来越小,最后趋近于无。

  接诊他的医生和护士,都在私底下议论,杨重镜是个走火入魔的怪物。

  这样的生活,大概不会有尽头。杨重镜放弃抵抗和挣扎。头几个月,他还在心里抱有期待,便是他的父亲,或许终究会意识到自己消失的不对劲,因为对自己的爱,而将他解救出这个人间炼狱。

  但杨重镜再会自欺欺人,也无法再继续欺骗自己。

  他何尝不知道,他这个父亲的性格。

  从来没有什么事可以瞒得过他的眼睛。就像杨白舒自以为是的那些手段,他都看在眼里,只是从来不说,想看看能折腾出什么花样。从一开始,杨天德就知道这场堪称幼稚的把戏。

  他不会出手干预,却不代表他心里没有数。

  杨重镜麻木地眨着眼,手腕处再次因为挣扎传来电流的痛感。他咬着牙,将所有声音吞回肚子里,想,被关进这里,其实根本就是杨天德的手笔。

  没有他的授意,杨白舒那种唯命是从的懦弱性子,根本做不出这种大胆到发疯的事。

  噩梦终究会结束。

  而杨重镜选择的结束,极端又血腥,好像全然不在乎生死,只为了单纯的泄愤。

  只差一点,那把水果刀就要刺进杨白舒的眼球。

  他收回手,将刀扔在地面,手上的伤口血肉模糊,向下滴着血。

  “满意了吗?看到我这样。”杨重镜甚至挤出个笑,声音淡的如同下一秒就要消失:“满意了就滚出去。”

  “再有下一次,我会杀了你。”

  说完这句话,他眼前一黑,体力不支倒了过去。事情闹得不大,没来得及掀起丁点波澜就被杨天德及时压了下去。

  他那点可怜的愧疚心终于姗姗来迟,装模作样地将人接了出来,当着杨重镜的面,对杨白舒好一顿苛责。

  杨重镜躺在病床上,觉得荒谬又好笑,像两只猴子表演劣质的把戏。

  林落落第一次哭成那样,趴在他的床边,态度强硬地拒绝见任何人,连带着杨家父子一同赶出去,将林家都搬出来压场子,倒是有了未来继承人的风范。

  “我想出院。”杨重镜抬手,揉了下林落落头顶柔软的发,用气音说。

  “你现在身体状况很差,医生说,还要再修养——”

  女孩红着一双眼睛,眼皮因为哭得实在太久而肿胀起来。她的声音沙哑,试图劝杨重镜理智。

  但杨重镜的眼神太过坚持,所以她最后还是哑了火。

  “好,我帮你办出院。”

  她从没见过杨重镜那副浑身是血,倒在病床上的样子。脸色苍白脆弱,好像没有半分活气。只不过短短几个月,上次见面还是他背着自己下楼,这次就变成这样物是人非。

  林落落吓得魂飞魄散,把人当瓷娃娃一样供起来。原本娇蛮的性子也收敛起来,学会了如何照顾人。

  她小心翼翼的,生怕稍有不慎,杨重镜就会彻底离开自己。反倒是杨重镜时常照顾她崩溃的情绪,温和得不像话,如同回到了小时候。

  林母也后知后觉的,觉得自己对这个儿子实在亏欠,偶尔得空,笨拙地想要修复和他的关系。

  她和杨天德离婚之后,就基本没了接触,闹出这样的事,倒是主动找上了门,彻底势不两立起来。

  只是这些都是后话,杨重镜也分不出心神关注。

  所有人都以为,生活会如同现在这样,和平地继续下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杨重镜觉得痛苦。

  他装作没事人,安抚着送上关心的每一个人,压抑着心底翻腾的情绪,在无数个难眠的夜晚里,不发出任何响动,好像已经彻底走出来,和正常人别无二致。

  只有他自己知道,根本不一样。

  他没法再在这里待下去,因为甚至于这座城市,都让他痛苦起来。

  杨重镜是在一个无人发现的夜晚离开的。

  他最后眷恋地看了一眼林落落的房门,然后转过身,带上了大门。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仿佛想象出季楠离开自己时候的场景。

  他在夜晚里,去了很多和季楠一起去过的地方,唯一可惜的是,寺庙已经关门,他无法将那块承载着他愿望的木牌摘下来带走。

  杨重镜离开了江城,带着一身的伤疤和心口的痛,在宁城下了车。

  车到站了。他和一切过往告别。

  作者有话说:

  回忆结束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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