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找苦吃，大抵也不过如此。
杨重镜闻言，先是一怔，没想到季楠会是这么个反应。随后又没忍住，幅度很小地笑了下。
“真的吗，”他扭过头，表情收放自如，在季楠的视角，只能看见他没有表情的侧脸：“你真的能帮我？”
“嗯，”季楠舔了下唇，有点想用犬齿去咬下唇上起的死皮。他动作稍一停顿，反应过来，垂下脑袋，闷头闷脑地，吞吞吐吐的，想问又不敢问，犹豫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你……她，附近有个商场，可以去那边逛逛。”
“现在吗？”杨重镜挑了下眉，问。
这回轮到季楠惊诧了，他低下去的头抬起来，目光复杂，话到嘴边几次三番，还是憋了出来：“她都生气了，道歉的话，还是要快一点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杨重镜当然懂。
哄人和认错这种事，早在和季楠谈恋爱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整个流程背的滚瓜烂熟，化成骨灰都能带着记忆去轮回。
但是懂归懂，经由季楠的口说出来，又是另一码事。杨重镜光是听着，就觉得浑身别扭，怎么都不对劲起来。
所以季楠说的“自己会懂事”，是真的一点都不掺杂水分吗？
但这也太大公无私了一点吧，杨重镜“啧”了一声，五味陈杂的，有点看不懂季楠在想什么。
“不会耽误你时间吗？”杨重镜没让自己的那点复杂情绪表现出来，照旧气定神闲的样子，即使嘴上说着为季楠考虑的话，神色里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心。
好像只要季楠说一句“不方便”，他就半秒都不会耽误，丢下季楠，自己一个人先走。
“你刚刚说，现在是下班时间。”季楠抿着嘴，笑了笑，说：“我也下班了，所以有时间。”
“行，那就麻烦季总了。”
杨重镜点点头，没再推辞。他表情很淡，显得随意且松弛。
季楠不自觉地咬紧唇壁，虎牙的牙尖陷进肉里，传来轻微的刺痛。他生出些许恍惚，心里也没有实感，总觉得杨重镜是出于礼貌，不好推辞，换做另一个人也不会有任何区别。
但杨重镜短暂露出的笑容又带着鲜活的柔软，让季楠晃神。
虽然杨重镜有意避着他，但他还是看到了。
他纠结地回想，杨重镜到底有没有这样对别人笑过。
应该是没有的吧？那种无奈的，透着宠溺的笑意，连季楠自己都不记得，上一次见到，是在多久以前了。
人总是矛盾的，季楠同样没有例外。他一边为看到这样的杨重镜而偷偷庆幸，一边又在心底纠结，能是哪个女生，被他的哥哥这样记挂在心上。
还要专程买礼物去哄，明明放在之前，是自己才有的专属待遇。
理智上告诉他，杨重镜不至于在短暂的时间里找到一个可以暧昧的发展对象。情感上却无法自控地去想，杨重镜长得又帅，性格又好，这些年不可能真的身边一个人都没出现过吧？
再加上还是个女生，没碰到自己之前，杨重镜就是个直男。
会不会分手以后，还是觉得女生更好，重新变回直男了？他喜欢自己的长发，那个被他惹生气的女生呢？也是长头发吗？
短短一段路，季楠脑补出的东西足以媲美一部电视剧。他低眉顺眼的，最后的想法是，自己应该先把头发养长，再过来找杨重镜的。
杨重镜全然在状况外，要是知道季楠能通过自己随口说的两句话联想出这么多，估计能被活生生气笑。
“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
车内很安静，季楠坐在副驾驶，闻到极浅的一股熏香，淡淡的，有股杨重镜独特的味道。他抬眼，看着挂在后视镜上的挂坠，说：“她为什么生你气啊？”
这话问的，小心翼翼的，每一个字都像在试探。
杨重镜听的好笑，食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漫不经心地回答：“钱。”
前面是红灯，杨重镜将车停下，在等待的过程里，他转过头来，目光和季楠的对上，眼神说不出的，让季楠浑身不自在。
他缓慢地开口，是在回答季楠的第二个问题，语调轻飘飘的，下一秒就要消散在空中一样：“因为觉得我没出息。”
绿灯亮了。
车子重新启动，季楠处于惯性地后仰，后脑勺砸到椅背上，闷闷的。
他张张嘴，第一反应是生气，接踵而至的就是不对劲。
第六感虽迟但到，季楠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杨重镜像是在逗他。这话怎么听都不像在说那个生气对象……季楠咽了口口水，想，反而更像在内涵自己。
他们的分手闹得很难看，季楠这辈子都忘不掉自己说了什么话。
“喜欢过你又怎么样？我更喜欢钱。”季楠掐着手心，将杨重镜的手用力拂下，一字一句，每个话音都宛如利刃，毫不留情地扎进杨重镜的心里：“你知道我过的什么日子吗？哥哥。”
“我不想再要每天打不完的工，还不完的债，不想挤在出租屋里，过这种没有尽头的穷日子。”他蹲下身，和杨重镜四目对视，笑了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含着泪光，像是不舍，但更多的是诀别：“算我对不起你，杨重镜。”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季楠用这样平静的语调叫了杨重镜的名字。
他轻而易举地说出伤人的话，动作散漫地扔掉戴在手上的戒指，好像那是什么多看一眼，都浪费时间的垃圾。
“叮啷”一声，砸在杨重镜的心头，掀起轩然大波，直到现在，杨重镜也没有办法坦然地说自己已经忘记。
“……你们吵架了？”季楠顿了顿，先一步挪开视线，看向窗外，说：“女孩子的话，会喜欢首饰包包这种吧。”
这是直接当没听见了。
杨重镜直视前方，眼里浮上层笑意，看着又凉薄，很矛盾的状态。他舌尖舔了下牙，听不出来什么语气：“你还挺懂的。”
“算了。”他踩下刹车，突然收起神情，扭过头去，看着季楠没太反应过来，带着茫然的脸，说：“我有点累，想回家休息。”
“季总呢，也回去吗？”
饶是向来敏锐的季楠，此刻也被杨重镜的反常弄得没转过弯来。他愣了愣，慢半拍地说“好”。
最后一抹夕阳也被黑夜吞没，外头彻底地黑下来。车里没开灯，只能隐约看清身形和车内构造。
季楠身子弓下去，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杨重镜的侧脸。他没由来地觉得，这样生闷气的杨重镜很可爱。
“哥哥，”他声音轻得不行，宛如对婴儿的哄：“你别因为她生气。”
“我更喜欢你。”
没什么关联的两句话，但杨重镜很神奇地听懂了。
于是风声都变得安静，整个世界只剩乱了一拍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