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微微亮，李呈华抽搐着从噩梦中惊醒，蝉鸣四起，直贯他大脑。
这里杂草丛生，脚下没有路，连周围的树都像是复制粘贴。他撑着石碑起身，向着某个方向缓慢走去。
晨光透过树林洒下来，点缀在那块石碑，上面用红漆写着醒目的两个字——
中缅。
沈祈年昨晚随便在一楼某个房间将就了一晚。
现在船上没什么人，大部分都出去找田田了，只留下不到十个手下留在王寒松身边。
沈祈年大概合计了下，如果独一击破，倒是有可能把宋允和带出来。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应该马上就要到缅甸了，必须加快速度了。
“先生，早饭准备好了。”
三楼主卧室，三姐推着推车站在门外，等着王寒松应答。
这工作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做，尽管昨晚王寒松恢复了她的自由身，但今天一早她还是准备了丰盛早餐。
来开门的是宋允和。
又一夜过去，他脸上已经开始冒出胡茬，整个人消瘦得不像话，但好歹把脸洗干净了，也换了身衣服。
但是没能洗掉他身上的血腥味。
脖颈处的炸弹有规律闪烁着红光，和他呼吸频率重叠。
他目不转睛盯着三姐看，似乎有话想说，却只是沉默。
“让她进来吧，小和。”
王寒松的声音从房间里面传来，宋允和侧身给她让了个位置，目送她往房里走去。
房内，王寒松正靠在单人沙发上看电脑，他细长手指操控着触控板，头也不抬：“小和，你也吃点东西吧。”
三姐悄悄看了一眼宋允和。
本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抵抗到底，却没想这次他竟默默伸手，把推车里的早餐挨着端上餐桌，然后顺从地坐到桌边开始吃早饭。
王寒松满意地扯了扯嘴角，随后才抬头看向三姐：“再过会儿就要到了，你也来吃点东西吧。”
他脸上看不出任何不悦的痕迹，似乎昨晚发生的事只是她的梦魇。
“先生，那孩子找到了吗？”三姐倒了杯咖啡端到王寒松面前。
王寒松没回答这个问题：“现在恢复自由身了，有什么打算？我在柏林有一套公寓，虽然没那么宽敞，不过你一个人住也算够了，准备好了的话可以随时过去。”
三姐摇摇头：“谢谢先生，不过我留在国内就好了，这样也更方便照顾淼淼。”
“淼淼？”
“是向瑜的孩子，她还小，没人照顾。”
王寒松看了她一眼：“我给了你自由之身，没说那个孩子也可以自由。”
空气瞬间凝结，三姐杵在原地没接话，一时间只能听见碗筷碰撞的声音，宋允和吃完最后一口粥，淡定抽了张纸擦嘴，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先生，淼淼只是个没有满月的孩子，她不会对您构成威胁的。”三姐试探道。“她妈妈不在身边，交给陌生人照顾我也不放心，所以——”
“所以你就打算让小和帮你照顾？”
王寒松慢悠悠喝了口咖啡，不急不缓打断她。
他语气平常，就像闲聊般悠闲，也没有任何动怒的表情，但三姐还是感觉浑身冰冷，仿佛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来。
王寒松把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转了个方向给三姐看：“阿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没有警惕心了？”
她定睛一看，瞬间呼吸都停滞。
只见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各个房间的实时监控画面，现在最显眼的是一楼某个房间里的身影。
三姐认出来，那是沈祈年。
直到这刻她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宋允和突然这么老实。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对于李呈华的逃出王寒松从头到尾都没有表过态，也不像找田田那样派人去找他，就连关押他的房间都只配了两个可有可无的看门人。
因为他根本就不担心李呈华能逃出去。
早在最开始把他关进房间的时候，李呈华的鞋底里就已经被王寒松塞了一颗定位器。
过去二十多年，试图从他手里逃走的人数不胜数，而他享受追逐的乐趣。
他猜到了宋允和会想办法帮李呈华逃跑，但怎么也没想到三姐也会加入其中。
在他看来，这是背叛。
“抱歉先生。”
没有解释，没有求饶，只有一句毫无起伏的道歉。
王寒松心情复杂地关了电脑：“小和，吃得差不多了就去请沈支队过来吧。”
宋允和的背影明显僵硬了一瞬，但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出了房间。
咔哒。
直到关门声响起，周围只能听见海浪波涛，王寒松才缓缓开口。
“手下这么多人，我一直觉得你的变化是最大的。”他看着窗外，说道，“好像从柔弱胆怯的小女孩变成心狠手辣的三姐，你只用了几天时间。所以有时候我会很好奇，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朝晖已经隐约有了冒头的迹象，阳光从峡谷之中泄露出来，散落在甲板上。江河里是粼粼波光，三姐跟着他视线望向窗外，却被目之所及的白刺了眼。
“这段时间，我总觉得你又变回了最开始杜恩琴的样子。是因为大限将至，所以心也跟着变得柔软了？”
熟悉的眩晕接踵而来，三姐闭着眼稳定身形，再睁开时王寒松已经站到她面前。
“宋医生是个很好的人，他不应该经历这些。”她说。
王寒松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似的：“你什么时候开始帮他说话了？”
“先生，”三姐深吸一口气，“我马上就要死了。”
王寒松嘴角的笑容隐了回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也有自己选择的路，您不应该强行干预他的人生。”三姐盯着他的眼睛，耳朵上的蓝宝石在尽情汲取着阳光，“这是我从向瑜那里学到的教训，我已经……做了太多错事，他是你唯一的家人，我不希望你们最后也变成这样。”
王寒松看着窗外风景没接话，几秒后，他点了根烟。
“还是去柏林住一段时间吧，现在国内差不多已经在下通缉了，在那边有人照顾你，我也放心一点。”他说。
烟雾逐渐弥漫开来，三姐目光落在他侧影，温热液体顺着脸颊滑落，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模糊视线的不是飘散的烟，是她的泪水。
“好。”她短促地笑了笑，“我只是怕我撑不到过去的那天。”
王寒松无声吐出一口烟：“不会的，阿琴。”
见他没有多说的意思，三姐了然道：“那我先下去了，您休息吧。”
王寒松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
他看着短暂停留在甲板上又飞走的鸥鸟，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然后又停下。
“先生。”
他回头。
“您会来看我吗？”
随手熄灭香烟，王寒松就靠在窗边静静看她：“会，等我忙完这边的事，就去看你。”
峡谷之风穿堂而过，窗帘随之飘扬。
一时间，三姐竟不知是风扰乱了她长发，还是王寒松从未流露过的神情拨动了她心弦。
风随着游艇的轨迹停留在一楼某处，又被封闭的门窗隔绝，皆数落在宋允和身上。
于是沈祈年看见的，是裹挟着暖风的爱人，逆光而立。
“宋允和？”
沈祈年杵在门边，手里高举着花瓶正准备往下砸。
突然有人敲门，紧接着又毫无预兆地开门而入，沈祈年以为是敌人，刚要动手时却看见宋允和那张淡然的脸。
他下意识就红了眼眶。
幻想过无数次两人相见的场景，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根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猝不及防的平静。
“你……你没事吧？”沈祈年放下花瓶，一眼就看见他脖子上的项圈，“你这是——”
话音未落，他顿觉额头被抵上什么冰冷的硬物。
一把手枪。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宋允和，连反抗都忘记。
“既然来了，就跟我走一趟吧。”宋允和冷冷地看他，眼里没有一点温度，“沈支队。”
·
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
砰砰。
“进。”
得到里面人的应答后，阮林推门而入：“刘副厅，田田已经恢复过来了，目前正在安排医生给他做全方位身体检查，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刘副厅喝了口凉茶，问：“嗯，问出什么线索了吗？”
“这是根据他描述画出的犯罪嫌疑人肖像图，基本可以确定凶手就是王寒松。”
刘副厅接过阮林手里的画看了一眼，沉重道：“目前只靠一个孩子的证词还不够，必须要找到更直接的证据，把他钉死在案板上，再也不能翻身。你让各辖区派出所派人，把他们管辖区符合王寒松买卖条件的失踪人口整理出来，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线索。”
“是。”
“沈祈年怎么样了？”刘副厅问。
阮林蹙眉道：“失联了，最后出现位置是在卧龙峡谷，上船后就一直联系不上，不过通过卫星定位来看，五分钟前，他已经进入缅甸境内了。”
刘副厅当机立断：“持续定位观察，现在就联系缅甸政府，申请联合执法！”
“是！”
阮林干脆利落应答，正准备出门，就又被刘副厅叫住。
“有李呈华的消息吗？”
阮林摇摇头：“自从前天出现在荣成湾码头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不过按照推测，他应该和宋允和一起在那艘船上。”
刘副厅取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你觉得，在李呈华背叛王寒松的情况下，独自一人在那条船上，他还能有活路吗？”
“您是说，”阮林看着他，“李呈华有被灭口的风险？”
烈日已当头，垂直洒在这片崎岖不平的小道上，李呈华终于走出这片树林，来到人来人往的大道之上。
他已经开始脱水，汗水湿透衣裳，他舔了舔干涩的嘴，一步步踏向回归的土地。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
过于简陋的街道，混乱拥挤的人群，以及明显不属于内陆的人文风景。
他已经进入了缅甸境内。
横亘在街道中间的铁栅栏将两个国家一分为二，上面被铁丝缠绕，挂着中缅边境的指示牌。
李呈华站在这头，望着一步之遥的祖国。
【作者有话说】
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