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公路上，牧马人飞驰而过，沥青路面的尘埃被疾风卷起，最终消散于无形之中。
平板画面被一分为二，一边是快速移动的红点，一边是嘉南市的电子地图。沈祈年坐在副驾驶，面无表情听着电话那边略带焦急的声音。
“你是真不怕死了是吧！你救回来超过两小时了没就敢这么跑？！你就整吧啊，谁玩得过你啊沈祈年！！”
杜子铭握着方向盘默默挪了挪屁股，想要离这战场远一点，怕两个人打起来血溅到他身上。
沈祈年面不改色：“我看了看地图，他走的方向是卧龙峡谷，我给你发了个定位，下了高速后在那儿等我。”
对面沉默几秒：“什么意思，你给我的定位也没到卧龙峡谷啊。”
“不追了，就到这儿吧。”
“……不追了？！”
沈祈年一把把平板锁屏，面无表情道：“嗯。”
电话挂断，杜子铭好奇问道：“沈队，咱真不追了吗？”
沈祈年没回答，盯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发呆。
许久，他才说：“人手不够，没法追。”
杜子铭暗自松了口气，心说还好沈队神智还算清晰，不然就他们几个人去和王寒松作对，那简直是送死。
他余光瞥了眼沈祈年。
失血过多让他看起来很虚弱，连呼吸的起伏都弱到看不见。虽然不知道沈队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但此刻的杜子铭心里泛起了一股强烈的叛逆感。
直觉告诉他，现在就应该打道回府，连阮林都不要见。
“沈队，要不……”他转头看了一眼，又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而闭嘴。
沈祈年直接无视了他的欲言又止：“前面出了收费站就可以停车了。”
几分钟后，杜子铭一脚刹车停在路边，紧接着没过多久阮林也跟着停下。
这里已经相当靠近卧龙峡谷了，抬眼就能看见峡谷叠峦的山峰，周围已经没什么人，大多都是途径的来往车辆。
阮林从车上下来：“现在什么情况？”
“就我们三个人，再往下跟就是送死。”沈祈年下车，慢悠悠从副驾驶挪到主驾驶这边，“位置也掌握了，阮林，现在就通知省厅，让他们派人过来吧。”
阮林点点头，边掏手机边说：“行，那你就先回去休——”
“哎沈队你干嘛！！”
砰！
轰——
杜子铭的惊吼让阮林瞬间抬头，不知道沈祈年是怎么从他手里抢过车钥匙的，等杜子铭反应过来，沈队已经上车锁门一脚油门跑了。
足足十多秒，阮林才完全回过神，他抽了抽嘴角，直接把还没打给省厅的电话取消，转而拨通沈祈年的号码。
那边倒是接得挺快的，但再快也没阮林骂人的速度快。
“沈祈年你他妈是不是真疯了！你上赶着去送死是吧！！”
他朝杜子铭一挥手，示意他上自己车，下一秒就打算直接跟上去，却听沈祈年沉稳的声音传来。
“别跟了。过了卧龙峡谷就是缅甸境内，必须在他们离开之前把人拦下来，否则这案子就要变成跨国案了，各种手续和批办协商都需要时间，宋允和等不了那么久。”
阮林沉默坐在驾驶座，车内只有汽车引擎的轰鸣。
这边沈祈年单手抠出一片止疼片，直接咽了下去，缓了一会儿才说：“咱们兵分两路，这样会更有效率。”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送死。”良久，阮林重新开口。“你真的想清楚了？就算是宋医生本人也不希望你这么乱来，你还有自己的家人和生活，难不成你就可以抛下他们英勇就义去了吗？”
“说什么呢阮警官。”沈祈年一打方向盘，虚弱脸上挂着熟悉又张狂的笑，“怎么会是英勇就义呢，我这显然是超级英雄独自拯救世界去了，等着我凯旋吧。”
·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迷迷糊糊听见到有谁在说话的声音，宋允和才缓缓睁开眼。
他头还有点发晕，身体跟被掏空内脏一样轻飘飘的，脖子痛得连动也动不了。
好一会他才彻底回过神，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姐枯瘦的背影。长发散落在她肩膀，俨然已经失去最初的光泽。
“醒了？”她转身，熄灭手里的香烟。
宋允和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看起来三姐的情绪已经恢复正常，举手投足间又是不容反驳的强势：“好好趴着吧，医生给你包扎了伤口，安心养几天。”
宋允和手上还打着点滴，他无力瞥了一眼头上的吊瓶，用眼神询问三姐。
后者很快看懂他意思：“放心吧，这里面是晶体液，给你补血用的，没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昏迷了多久？”
“不到三十分钟吧，你的潜意识一直替你警惕着周围，医生给你上药的时候你还下意识挣扎了几下。”
宋允和小幅度动了动，刚准备起身又被三姐按下去：“再休息休息吧，你伤得很重，又一直没吃东西，不好恢复。”
现在的三姐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也许是人之将死，也许是早已筋疲力竭，她的身上竟出现某种母性特有的柔情。
“起码喝点水吧。”她倒了杯茶水递给他，“这是我的房间，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可以放心。”
宋允和晃悠着起来，刚接过茶杯，下一秒三姐就急促地转过身。
“咳咳咳——！”她胡乱扯了几张纸捂住嘴巴，整个身子都因咳嗽而剧烈颤动。
她咳得很重，神色痛苦，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宋允和又把茶杯递了回去。
“咳咳……谢谢。”
像是觉得这副场景有些滑稽，三姐憋不住似的笑出了声，但那笑容如烟花般短暂易逝，很快又消失不见。
终于止住了咳嗽，她把纸巾揉成一团，看也没看就丢进了垃圾桶。
宋允和扫了一眼。
她在咯血。
“习惯了。”注意到他的沉默，三姐解释道。
“为什么不治疗？”
“那样会变得很丑。”三姐抿了口茶水，艳丽的口红遮住她苍白的唇色。“宋医生，我能请你帮一个忙吗？”
宋允和淡淡道：“帮助别人自杀犯法，我不会这么做的。”
“倒不是这个。”三姐笑了笑，“我把向瑜的女儿接过来了，取名向之淼。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可能今晚就死，也可能撑到她会说话的那天。所以——”
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向瑜，宋允和看着她，不禁感慨万千。
如果最初的三姐是这样的话，向瑜是不是也不用落得现在的下场。
“等我死了以后，你能替我好好照顾她吗？”她轻声问。
另一边，草原之上，王寒松和阿辰族长正在散步。
不远处就是那个和小狗玩得不亦乐乎的孩子，天高地阔与惬意交杂，从远处望去，这俨然是一副悠然自得的场景。
王寒松目光从孩子身上移回：“当地政府打算开发这边，引进游客拉动经济，这段时间风声比较紧，要多注意。”
“放心吧先生，这么多年下来，兄弟们都没一天怠慢过。”阿辰族长说道。
“……哈哈！小汪！快回来！”
不远处，孩童上扬尖锐的声音打断二人谈话，王寒松斜眼睨了过去，只见那边的小孩正冲自己这边喊叫挥手。脚下是一条黄色的短毛狗，看着不像是什么品种犬，倒像是普通的田园犬。
那只狗在王寒松脚边嗅了嗅，然后抬头朝他吠了几声。
是常见的小狗与人类打招呼的方式，但王寒松显然很讨厌这样的亲近。
“田田！你干什么呢？赶紧把它弄走，别弄脏了先生的衣服！”
王寒松厌恶地皱起眉，看了眼跑过来的小孩，又看了眼旁边正斥责的族长，一言不发。
但那狗好像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理所应当地把族长的大声训斥当成鼓励，越来越兴奋的小狗不停摇着尾巴，呼哧呼哧就张着嘴往王寒松裤腿上咬。
“快点啊！这狗不是平时就跟你最亲吗，把它弄走！”
见场景开始失控，族长不得不亲自上手把狗赶走。田田停在他们一步之遥以为，蹲下身拍拍手，嘴里喊着：“小汪！”
小汪果然转头就往田田怀里跑去，这孩子朝王寒松大声说了句“对不起先生”就跑开了，只留下阿辰族长心有余悸。
“先生，不好意思，这孩子还小，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平时没人管他。”
王寒松低头看着裤子上的污渍，表情平淡问了一句：“孤儿？”
“哎，是啊。”族长看他脸色没有不对，以为是他多少对孩子有点同理心，说道，“他妈生他的时候大出血，没救过来，他爸在前几年跑任务的时候出了事，孩子可怜，平时都是吃百家饭生活的。”
这整个卧龙族人都和王寒松脱不了关系，族长所谓的跑任务，自然就是指人/口/贩/卖的生意。
而他之所以要在这个时候提这么一句，主要是想给那孩子求情。
他唯一的亲人都为了你的生意丧命了，小孩子不懂事弄脏了你裤子又怎么了？
本来这么点小事不应该去计较，但看着族长那张老奸巨猾的脸，王寒松又想起不久前宋允和的冷嘲热讽。
他没说错，卧龙族和他确实是合作关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要低他们一等。
变态的偏执如浪涌般吞噬他，没有人看见王寒松背在身后的手，正缓缓转动戒指。
“三姐。”
“三姐好。”
房间外，两个戴着墨镜的高大男人恭敬地垂头弯腰，向三姐问好。
她嗯了一声当作回答，手里大张旗鼓拿着一把尖刀。
阳光反射在刀刃，晃得人睁不开眼，三姐随手把玩着那把军刀：“辛苦了，去休息吧。”
门口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可是先生有命令……”
“就是先生让我来的。”三姐看了他一眼，“他现在忙着处理事情，让我过来。你们先休息吧，我有事问李呈华。”
再怎么说三姐也是这里的二把手，严刑逼问这种事也很常见，并且这都是三姐的拿手戏，看门小弟没纠结几秒就撤了下去。
直到两人背影消失在转角，确认安全后，三姐才朝角落里轻声招呼：“过来吧。”
明明只过了一天多，宋允和看起来却瘦了一大圈。本就宽松的衣服现在变得完全不合身，峡谷的风阵阵吹来，似乎下一秒就要把他吹跑。
他摇摇晃晃走过来：“谢谢。”
说完摊开右手，意思是还想要三姐手上那把刀。
“我以为你非要来见他，是想救他出去。”三姐挑眉。
“我和他有仇。”他只淡淡吐出这几个字。
咔哒。
关门声在这片死寂里显得尤其突兀。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这里是二楼最里面的房间，四周全是封死的木头，没有窗户，也透不出一点亮光。
李呈华被反手捆得结结实实，连动都没法动一下，他几乎像软体动物一样蜷缩在地上，身上的伤口还在不停渗血。
他醒着，也知道外面来了人，但还是一言不发。
宋允和在原地站了几秒，等眼睛稍微适应黑暗才摸索着往里面走。
他蹲下来，李呈华也看清了来人。
“小宋，你——！”
房间外，三姐刚走两步就听见屋里传来的惨叫。
是发自内心的惊恐和慌乱。
无论多么位高权重的人，在生死存亡之间，都会回归最原始的本能。
求生。
这和她之前听过的那么多声音都相差无几。
天边的最后一抹光亮彻底隐去，再看不清壮阔雄伟的峡谷，鸟兽飞去的影子也消失在浩瀚天际。
夜幕已至。
她没再过多停留，缓慢朝着前方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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