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允和终于感觉到船的速度慢了下来，他猜测应该出嘉南了。
从他房间的窗户望过去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浪一层又一层打过，喧嚣被通通隔绝在外。房间里没有任何电子设备，上船前王寒松收走了他的手机，漫长的行驶中他只能看着深海发呆。
也不知道沈祈年那边怎么样了。
宋允和无声叹了口气，脖颈处一直传来隐约的窒息感，那炸弹项/圈被王寒松系得很紧，连喘息的空间都没留给他，仿佛是为了提醒他，自己随时都可以杀了他。
不过这次居然歪打正着保住了方荃一命。
原本他打算在今天彻底找李呈华摊牌，为了不让年过半百的方荃看着自己丈夫被冠上黑/警杀人犯的名头，所以才让陈乔把她带走。可没曾想，王寒松的动作要比他更快一步，宋允和来不及更换计划，只能删除陈乔的联系方式，尽量把她摘干净，以免王寒松顺藤摸瓜找过去。
但他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私人游艇正缓缓驶向卧龙江峡谷，按照王寒松的说法，他们会在那里和张觉一行人汇合，顺便检查当地安保是否称职，有没有让国境线那边的猪仔偷跑回来。
宋允和加入后的第一个工作，就是负责卧龙江这条线的“生意”。
是的，生意。
人/口/贩/卖，毒/品/交/易，他们把这些称为生意。
这一趟卧龙江之行，主要是让宋允和熟悉流程。
“再过不到两小时就到了。” 王寒松毫无预兆地推门而入，开门见山道，“这么久不吃不睡，你撑得住吗？”
宋允和对他的行为无动于衷：“饿了我自己会吃。”
“再不吃，你就只有去那边吃东南亚菜了。”王寒松似笑非笑，“你吃不惯。”
“后背还疼吗？”见宋允和并不领情，他换了个话题。
“疼又能怎么？”
“疼的话就长长教训，下次别再惹我生气。”
王寒松习惯性看向他颈间，仔细欣赏项圈在他白皙皮肤上的勒痕，接着眼神往下，直到看见他在阳光下闪烁的戒指，王寒松嘴边笑意霎时顿住：“我在跟你说话。”
他粗/暴抓过项圈，大力把宋允和往自己这边拽，过程中指甲划伤他皮肤，一条条鲜红血痕瞬间涌现。
“长辈说话的时候要好好听着。”他蹙眉，不耐烦地警告道。
宋允和吃痛弯了弯腰，五官都缩在一起，嘴上还一本正经下诊断：“躁狂症，开点喹硫平和安定吃一个月，可以缓解你的症状。”
闻言，王寒松反而笑了笑：“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能说会道，原来你在我面前装了十多年的乖乖仔。”
宋允和毫不客气反击：“我也没想到和我一起生活的舅舅是个应该下地狱的亡命之徒。”
“到了我的地方，还是不要嘴硬了。”王寒松也不恼，他松开他，从口袋里掏了包烟扔过去：“戒不了就不强行让你戒了，毕竟从现在开始你应该很需要这个东西。”
“好好呆着吧，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除非你跳海，否则没有任何办法逃走。”王寒松走到门边，一手搭在门把手上，另一手下意识摩挲戒指，“今天张觉会带新人来，十二岁，你的第一个任务是为她谈好下家。”
“本来这种事情都是交给底下人做的，现在我是为了锻炼你才给你的特别关照。好好干，别让我失望。”
咔哒。
关门声传来，紧跟着的是反锁的声音。
房间重新归于寂静，宋允和才试探性往自己脖子上摸了摸。
有点疼。
项/圈带来的窒息感是一直存在的，加上全身最脆弱的地方被划破，宋允和只觉得自己脖子火辣辣的疼，连基本的吞/咽都受阻。
他叹了口气，懒洋洋扫了一眼桌上的烟，是一包软中华。
王寒松没说错，现在宋允和确实很想抽一根，于是他翻箱倒柜找出打火机，熟练抽出一根正准备点燃，但刚把烟放进嘴里，就又马上吐出来。
不对。
他蹙眉，仔细盯着烟观察了几秒，随后又拿起烟盒看了看。
从包装来看，这包软中华与市面上卖的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连燃烧的味道都和普通香烟一模一样，但只要吸一口便能明显察觉到，这包烟比普通的烟多了一点苦涩的味道，多抽几口还能产生嘴巴发麻的感觉。
——这包烟里混合了可/卡/因！
上了这破船就完全进了贼窝，连烟都是亡命之徒瘾/君子版，他们巴不得早点把宋允和拉下水，好让他共沉沦。
妈的。
宋允和不耐烦把烟揉成一团，连带着整盒烟稳稳当当丢进垃圾桶。
·
省公安厅。
会议室里，刘副厅、张政委和刑侦总队长陆文涛严肃而坐，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集中在这个只有二十来岁的青年警察身上。
只见他捧着笔记本电脑，额头渗满细细的汗水，眉毛紧紧拧在一起：“信号位置最后出现的地方在荣成湾码头，持续停留时间二十三分钟，随后消失。”
“是已经走水路逃离出境了。”阮林把屏幕转了个方向，总结道。
刘副厅盯着屏幕中那个闪烁的小红点，皱眉道：“确定这是宋允和的手机？”
“没错。”阮林回答，“找到沈队后，我们就第一时间安排人过去搜查了，在沿路也都设了关卡，不过已经过了这么几个小时，估计希望不大。”
陆文涛本来沉默着在喝茶，闻言便问道：“小沈他们怎么样了？”
“救过来了，但人都还没醒。”
“凶手找到了吗？”
“根据沿街监控来看，凶手是以张觉为首的一行人。”阮林说，“他们趁着张一凡家里没人，事先潜进客厅，应该是想带走她，但没想到沈祈年和魏知译跟着一起回来了，所以才发生了冲突。”
“张伟光已经死了，他们还要带走他女儿？”张政委问。
阮林点点头：“目前还不清楚他们带走张一凡的原因，小姑娘只受了点皮外伤，主要是惊吓过度，现在在市局。”
刘副厅眉毛间留下深深的痕迹，他戴着眼镜，鬓角一片银白，可就算这样，他的气场也完全没有减少。
他目光终于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下意识推了推眼镜，看向阮林：“宋允和医生没有向你报备过吗？”
阮林一愣，一时半会没转过弯：“……没有，报备什么？”
刘副厅叹了口气，严肃道：“没有向相关人员报备，没有手续和证明人，私自上船与犯罪分子逃离出境。”
他的话就说到这里，但阮林却瞬间后背冒出冷汗——
没有人能证明宋允和是清白的！
“……可是，宋医生一直在调查创世教，他甚至是我们当中最早采取行动的人，这么多年，他——”
阮林略带急促的解释戛然而止。
没有证据。
确实没有。
创世教的开创者，黑白两道通吃的犯罪组织头头，是抚养宋允和长大成人的舅舅。
市公安局局长，徇私枉法，滥用职权，包庇创世教的犯罪行为长达十八年，这样的人，是宋允和“并肩作战”的盟友。
事情走到这一步，宋允和已经没有办法把自己完全摘出去了。
况且他这次甚至谁也没说，径直主动踏上万劫不复的深渊。
阮林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大概率没想过回来。
干涩咽了口唾沫，阮林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会议室也陷入沉默，所有人都陷在各自的情绪里。过了一会儿，刘副厅才重新打破沉默：“既然沈祈年这边暂时查不出什么，李呈华那边情况如何？”
“他今天没来上班，今天早上买了两张飞纽约的票，应该是要和方荃一起出国，但是据机场那边反馈，飞机已经起飞了，两个人都没上去。”阮林回过神，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和照片，“以及，这是从沈祈年房间里找到的，有关王寒松的资料。”
“这个人很谨慎，几乎没留下破绽。”
——唯一的疑点便是宋允和名下的豪车和房产。
阮林把后半句咽了回去，连带着把那点资料也放在自己包里没拿出来，心想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吗，他还不想被沈祈年追着打。
好在刘副厅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几位省厅领导传阅文件，还没看个大概，会议室的门就被敲响。
砰砰。
“刘副厅，刚刚有个同城闪送把这个放在门卫处，您可能需要看看。”
只见门外警员拿着纸袋走过来，袋子外面贴了一张便签，上面打印了一句话：[刘副厅收。]
“从哪里寄过来的？”刘副厅问。
“荣成湾码头。”
众人彼此交换眼神，刘副厅从椅子上完全坐起来，然后才示意警员打开。
里面只有一个U盘。
阮林刚想接过来往自己电脑里怼，就被陆文涛眼疾手快按住，他对那警员说：“让技术队的人过来一趟。”
十五分钟后，直到确认U盘里没有任何可能携带的病毒，陆文涛才放心让阮林连电脑。
文件夹里的视频很短，只有几秒钟，但宋允和那张冷淡的侧脸和毫无起伏的声音还是让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根本就不在意沈祈年的死活，一小时后到荣成湾码头走水路出境，我们之间的事可以再商量。”
播放结束，电脑自动黑屏，倒映出阮林一脸惊恐的表情。
卧槽！
本来就说不清的身份在这个视频之后几乎可以直接定罪了！
明明是三十来度的夏天，阮林却觉得后背发凉，王寒松这是在切断宋允和的后路。
“刘副厅，又来了一个闪送快递！”门口急匆匆跑进来另一个警员，手里拿着同样的纸袋，“这次是直接让配送员放在大厅的，我们的人暂时把他扣下来了。”
刘副厅从警员手里接过纸袋，只见只有一张薄薄的a4纸。
只看了一眼，刘副厅的脸色便立刻沉下来，转而把东西交给旁边的陆文涛。后者接过来看了看，随即抬头对那警员说：“我跟你一起下去问问那配送员的情况，你们派人去查一查宋允和名下的资产和他的收入来源。”
阮林一听直觉不好：“陆队，这……”
“小阮，现在情况不明朗，我们只能从现有资料上入手了。”
陆文涛把那张纸推到阮林面前，严肃道：“宋允和身上有很大疑点，我们必须把他当成嫌犯来调查。话虽然有点难听，但鉴于你和宋医生的关系，我还是希望你能在这个案子上回避一下。去市局跟进张一凡的情况吧。”
一直到走出省厅大门，阮林都没能想清楚，这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靠。”他发泄般大力关上车门，内心五味杂陈。
他有点挫败。
自己跟进李呈华这么久，不仅没找到任何实质性证据，现在反而还让宋允和断了后路。
话说回来，这个王寒松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连自己外甥都不放过，估计沈祈年的情况就更好不到哪里去了……
嗡嗡——嗡嗡——
正想得入神，手机突然震动吓了他一大跳。
为了防止窃听，他特意把手机换成了大哥大，而此刻老旧屏幕上正闪烁着一串没有被保存的号码。
这是沈祈年的号码。
他赶紧按了接通，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喂？沈队，你没事吧？”
对面的人似乎还很虚弱，说话声音都不太清楚：“……现在去一趟市局，把张一凡看好。”
“她是下一个献祭目标，张觉今天是要来带她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