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一刻不停地走动着，王寒松说完这番话后沉默了很久，连带着沈祈年也没有接话，在这窒息沉重里，空气都凝固。
“所以。”终于，沈祈年开口，“这就是你隐瞒阿姨死亡真相的原因？”
闻言，王寒松并不惊讶，甚至没有任何起伏：“你查到了。”
“不仅如此，我还查到了宋风案子的细节，我知道他是被陷害的。”沈祈年看了一眼王寒松平淡的脸，“我能理解你不愿意告诉宋允和真相的心情，但现在情况很危险，叔叔阿姨都是被害死的，那群人——”
他急迫话语猛然停住，心脏狂跳。
为什么要说这个？为什么要给一个普通人说这些？他是宋允和唯一的家人，现在这样做，无异于在将他往火坑里推。
沈祈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胸口剧烈起伏。
王寒松的反应要小得多，他睨了一眼面前的人：“沈队，我不太清楚你在说什么，毕竟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人在国外。”
“一开始我也是真的以为姐姐选择了新的生活，虽然不理解，但我也没有资格多说什么。直到几个月后，我试图与她联系，发现她的手机已经欠费很久了，也没有和自己的朋友家人联络，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我也犹豫过要不要告诉小和真相，但已经晚了，他已经逐渐接受了自己被抛弃的说法。我想了想，还是没能说出口，毕竟恨一个人，总比迟来的悔恨好受一点。”
一直到王寒松离开，宋允和都没表现出异常，他依旧淡淡地笑着，视线时不时落在王寒松身上，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几个月前的那场聚会。
松弛又惬意。
“我送舅舅出去。”离开前，宋允和与王寒松一同起身，说。
王寒松是开车来的这边，就停在沈祈年的私人车库里，沈祈年知道也许两人需要单独相处的时间，于是只点了点头当作默认。
车库里只亮着一盏灯，宋允和半张脸都隐在黑暗中，和孤寂作陪。
他走在前面，眼神停留在那辆suv上，没有回头：“舅舅。”
“嗯？”王寒松答应着，一边开了车门。
他站在车的那边，和宋允和对视。
良久的沉默后，宋允和只是摇摇头：“回去注意安全。”
“……小和。”也许是看出他的欲言又止，王寒松叫住要离开的人，斟酌道，“不要让自己受伤，有些事情，也许就应该被埋葬。”
“我不想再让你经受这些了，我只希望你能忘记过去，快乐地生活。”
“——只要你们可以回到正常生活，阿姨都可以出钱让你们定居国外，任何一个国家，只要你想就都可以去，但前提是，不要再继续了。”
何惠的劝告还在耳边回荡着，宋允和深深凝视面前男人略带疲态的脸，只觉得喉咙都在发紧。
他点点头，说话声音带上沙哑：“我知道了。”
已接近仲夏，即使是夜晚的空气中也带着闷热，暖风吹拂幽暗寂静的小路，掠过骑着单车嬉戏打闹经过的少年。欢笑声传得很远，最终被隔绝在双重玻璃前。
沈祈年正在二楼书房整理要交给领导的调查报告，门没有关，他能听见楼下宋允和的脚步声。
“舅舅回去了？”他站在书房门口，问。
宋允和往慢悠悠上楼：“嗯。”
他看了一眼那边站着强装松弛的人，头也不回往另一边卧室走去：“你先忙吧，我去睡会儿。”
“等等。”
后面沈祈年快步走过来拉住他胳膊，不满道：“现在才八点过。”
宋允和没挣脱：“怎么？”
他直直盯着沈祈年，说话的语气很淡，也很轻，仿佛一直强撑着的生命力瞬间消失，他整个人都在褪色。
沈祈年被那眼神无意中刺痛，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紧紧抓着他消瘦的手腕。
“怎么了？”宋允和又问了一次，语气轻柔。
他反手牵住沈祈年，嘴角弧度微扬：“我没事，只是有点累，去睡会儿就——”
“你今晚为什么突然邀请舅舅过来？”沈祈年打断他。
宋允和盯着他看了几秒：“因为我知道他会担心。”
“就这样？”
“就这样。”
沈祈年眉头蹙得更紧，似乎在纠结什么。良久，他一咬牙，说道：“我在查宋风的案子。”
他小心观察着宋允和表情，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道你今天魂不守舍是和什么有关系，但通过我的推断，这案子疑点很多，你爸爸被陷害几乎是事实，现在离公诉期还有一段时间，我有信心在这之前为他翻案。”
“希望这个消息能让你心情好一点。”
沈祈年站在原地心脏狂跳，却连呼吸都不敢肆意，他死死盯着宋允和的脸，生怕错过他某些刻意隐瞒的微表情。
但他没有，甚至连惊讶的瞬间都没浮现，只是长久地、深深地注视着他。
仿佛万年恒久，又仿佛转瞬之间，宋允和才开口：“我不需要。”
“……什么？”
“不需要查了，已经来不及了。”
“来得及，还有时间，我现在已经有了眉目，很快就——”
“这就是你每天半夜偷偷做的事情？”宋允和冷漠说着，忽视沈祈年惊慌的表情。
“你……知道？”
宋允和轻叹一声，平静甩开他的手：“不用查了，你有你自己的事情。”
说着就往房间里走，丝毫没有想聊下去的意思，沈祈年大脑飞速运作，在情绪的加持下口无遮拦：“所以就算父母都被创世教的人害死，你也无所谓？”
宋允和脚步一滞，没有回头：“对你来说无所谓。沈祈年，过好自己的生活。”
砰——
关门声响起，沈祈年被隔绝在外，连带着宋允和那些情绪与过往，他都失去了涉足的资格。
他没猜错，宋允和已经知道了自己母亲死亡的真相，具体什么时候知道的尚未可知，不过从他态度的转变来看，一切问题都出在半个月前。
何惠应该和宋允和说过什么，按沈祈年对自己母亲的了解，不太可能是电视剧里那套劝分手的狗血戏码，倒很有可能是想通过他来劝自己不要再执着于调查。而宋允和这个傻子应该是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于是和她站在统一战线。
那么你自己呢？抛下我，难道你打算自己去面对那些危险吗？
沈祈年盯着房门，似乎想要透过冰冷实木门抓住宋允和温暖身躯。
直到次日黎明，宋允和都没出来过。两人皆是一夜无眠。
·
第二天是工作日，各种调查都已明晰，沈祈年自然回归岗位。
出门前，他曾向宋允和房间望了一眼，眼中流转千言万语。
[我去局里，晚上才会回来，阿姨会在十点左右过来，她会负责你的饮食。好好休息。]
他盯着聊天界面等了一会儿，发现对面没有回复的意思，这才收起手机往车库走去。
牧马人启动的瞬间沈祈年才反应过来，好像一夜之间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彻底改变。
虽然李局下令给一队的人放假，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家都没心思休息，一大早就准点在自己工位上忙碌着，于是等沈祈年到市局的时候，发现整个小队的成员都在有序工作。
“沈队，首都医院那边来电，已经找到适配李语琴的肾源，预计这几天就进行移植手术。”
“队长，关于向瑜的案件审理已经告一段落，目前由省厅亲自跟进保证她的人生安全，剩下的就只有法庭审判了。”
“还有，通过多方监控和叶法医本人证词，拼接剪辑监控并嫁祸给宋医生的人就是李青，我们查了他的手机和住所，发现他还有另一台备用机，大多数是张觉单方面向他联系，给他传达任务。”
“不过目前没有证据证明他曾杀过人，只是通报了温言和范军的位置，他的最后一次任务是被派去温言家里，拿正明村的犯罪证据。”
“他应该也很纠结，我们去他家的时候，发现那个联络用的手机就摆在书桌上，里面的短信和通话记录都没有删除，我想这也是他留存下来的善吧。”
沈祈年前脚刚进门，后脚小队成员便一窝蜂涌上来，一人一句汇报着这段时间的事情。
熟悉的工作气氛顿时消散了点他心里的阴霾，但脸上还是没什么反应：“不是让你们放假吗？”
“开什么玩笑呢老大。”魏知译从桌上拿着一杯未开封的咖啡递过去，“现在我们已经接触到了组织内部，这个时候收手也太窝囊了，而且你现在也回来了，我们就更不能松懈了。”
“沈支队长，欢迎回来。”
但沈祈年不知道的是，他那张憔悴的脸和无神的双眸一看就是没睡过几天好觉，加上这群人都以为宋允和还没脱离危险，自然而然就理解成了沈支队为宋医生担忧过度面色焦黄抑郁成疾……
于是想法设法用工作填满他们沈队的脑子。
“还有一件事，”见气氛又要沉下来，杜子铭赶紧插嘴，递上一份文件，“李局上次不是让我们给李青选个墓地吗？我们看了几个还不错的墓园，但最后还是希望沈队你来拿主意，毕竟他是你的直系下属，也……没有别的亲人了。”
这话刚说完孙宁宁就瞪了他一眼，不提还好，一提李青那不就相当于变相提宋允和吗？
杜子铭也知道自己说了个不该说的，正打算开口补救几句，却只听沈祈年平静的声音传来：“我知道了，辛苦大家了，都去忙吧。”
周围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沈队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还有事吗？”沈祈年抬头，带着工作时特有的凌厉和气场。
大家赶紧一溜烟散了。
喧嚣归于寂静之后，沈祈年才低头看那份文件。他认真仔细对比着，尽可能详尽地了解每家墓园的地理位置和资料，最终定在了远离市郊的某个高档墓园。
随后他又想到了温言。那个勇敢又不屈服的女孩至今还未完全安葬，她的骨灰还放在殡仪馆，和一众陌路人呆在昏暗阴冷又陌生的临时住所，日日夜夜。
于是他又从那堆资料里选了一家合适的墓地，打算联系殡仪馆，可却得到已经被领走骨灰的消息。
“有人领走了？”他有点惊讶，开始担心是不是创世教的动作，“谁领走的？”
面对刑侦队长的问话，对面也不管客人隐私，连忙翻着记录：“是一位名叫宋允和的先生领走的，就在昨天上午。”
嘀嗒——嘀嗒——
办公室正中央的挂钟分秒不差地走动着，砸在沈祈年心头，掷地有声。
“……沈队？有什么问题吗，需要我调监控给你吗？”
沈祈年站在原地没动，好一阵才重新回过神：“需要，麻烦你把监控发我一份，谢谢。”
电话挂断，办公室里彻底安静下来，沈祈年却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耳鸣声开始若隐若现，持续长久地围绕着。
监控记录很快就传过来了，画面上是某个清秀的身影，以及那完全没有遮盖的优越的脸庞。
那是宋允和。
沈祈年沉默地坐在办公椅上，盯着那画面好半天没反应，他稍微平复心情，冷着脸给谁打了个电话：“去我家把人看着，不要让他离开家门，不能离开你们的视线，每隔半小时给我报备。”
“好的，少爷。”
那边毕恭毕敬回答着，随后便挂了电话。
沈祈年半倒在椅子上，头痛欲裂。
那是他的私人保镖团队，自从沈明川出事后就被何惠请来照顾自己的。他本不想把这套用在宋允和身上，可宋允和的做法几乎是直接向创世教宣告自己还活着。
他知道，那个不要命的又在玩请君入瓮那一套。
沈祈年烦躁地抓了把头发，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只能憋着自己生闷气。
嗡嗡——
十五分钟后，手机震动再次响起，那边传来男人沉稳的声音：“少爷，宋先生不在家，他的随身衣物和洗漱用品也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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