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时间，凌晨。
私人游艇上正在上演一场巨大的狂欢派对，各型各色的男女在舞池中狂欢，暧昧灯光打在他们纯粹肉体上，混合着空气中飘荡着浊烟。
三姐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她一手夹烟，另一手撑在太阳穴处，小幅度按摩着。直到旁边有人坐过来，自然伸出双手按上她额角。
“处理了？”她闭着眼睛，问道。
“还需要时间。”来人谨慎措辞，“现在她被沈祈年的人看得很严，暂时还没办法靠近。”
“又是沈祈年。”三姐缓缓睁开眼，眸子里是她特有的冷漠。“正明村已经彻底废了，你最近盯紧一点，该处理的全部处理。”
“是，三姐。”
张觉垂着头，似乎不敢和三姐对视。他胸口还包着纱布，那是之前被宋允和刺伤的地方。
三姐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现在还坐着轮椅，那发子弹直接穿过她整个小腿，虽然上船后就做了急救处理，但感染还是让她吃尽了苦头。
不过她没有怪罪宋允和，反而还很欣赏他。
“不愧是你推荐的人，”在逃窜出境的快艇上，她对旁边男人说，“我同意让他加入了，不过那个跟在他身边的沈祈年是个大问题，必须要尽快除掉他。”
男人替她包扎伤口，说道：“没那么容易。据我的观察，他对沈祈年的依赖很强，如果贸然出手，很可能会适得其反。”
三姐也不强求：“那你看着办吧，毕竟你比我更了解他们，注意别玩过火了。”
男人逆着光，嘴角弧度张狂又放荡：“当然。”
“先生。”
忽然，张觉站起身朝某个方向打了声招呼，三姐这才回过神，跟着张觉视线望去。
那正是在快艇上的男人。
三姐有些惊讶，挑眉问道：“怎么突然过来了？”
“在国内没事做就过来看看，那孩子呢？”男人回答道。
“找了专门的奶妈带着。”
男人似笑非笑看着她，手指划过她精致面庞：“上次演老太太，这次打算演二十岁少女了？”
“上次是剧情需要，害得我穿了那么久土里土气的衣服。不过我也长了教训，不会把这孩子培养成第二个向瑜或者温言了，不识好歹的东西。”三姐无奈地耸耸肩，似乎不想深入这个话题，“局里怎么样？”
“目前没问题。”
“是吗？”三姐看着不远处纸醉金迷的男男女女， 嘴边扯出一丝玩味的弧度，“我怎么觉得最近那边不太平。”
“翻不起什么风浪的。”男人帽沿压得很低，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半张脸，“再说了，就算真的有什么问题，他会解决的。”
·
同一时间，省厅。
“我知道了刘厅，我会持续关注的。”
阮林说完最后的结束语，又和一众领导打完招呼，才恭敬从会议室退出来。
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刺眼的白炽光无声作陪，他开了长达几小时的会议，直到现在才彻底松口气。
他轻叹一声，心烦意乱地上下摸索着，最终掏出包早就空了的香烟盒。
“儿子，不强求，现在妈妈只希望你平安。”
耳边回荡着母亲的嘱托，她已经很苍老，头发也开始花白。
“一定要注意安全，你姐姐的事……”老人在那边停顿几秒，像是斟酌很久才开口，“都已经过去了，她也希望你能好好生活。”
明亮灯光下，所有情绪都无法隐藏，阮林垂手站在窗前，眉头蹙得很紧。
他才二十四岁，刚刚毕业没几年的年纪，额前褶皱的纹路却又深又重，眼下是常年熬夜导致的乌黑，强健身体上偶尔会有淤青伤口停留，这是他训练的成果。
他必须要再多努力一点諵諷，才能把创世教绳之以法，才能给姐姐一个交代，才能完成姐姐的心愿。
“小林以后长大了想做什么呢？”
二十一岁的阮兰茹蹲在弟弟旁边给他削苹果，她很瘦，总穿着大得不合身的衣服，从远处看过去就像是躲在毛绒温暖的衣服里。
那时候阮林才六岁，对于长大这两个字没有任何概念，也不知道梦想这两字的意义，于是他只能随口说出任何小朋友会说的话。
“我想一直和姐姐在一起。”
那天是个下雪天，很冷，冷得阮林牙齿都在打颤，但姐姐却只是蹲在自家院子门口，仰头看漫天大雪，好半晌才开口。
“那小林长大后当警察好不好？”
“警察？”
“嗯，”她转头看他，笑得很淡，“这样就可以一直和姐姐在一起了。”
阮林抬头懵懂地看着旁边的人，他似乎看到她眼神很忧伤，也依稀分辨出她说话的声音很虚弱，但他却什么也没问，甚至没有让她回房间休息。
他只是说：“好。”
阮兰茹很快收拾好心情，冰凉的手摸上他脑袋：“小林，抱歉，明天姐姐没有办法陪你过生日了，我得加班。”
她小声安抚着，捏着阮林稚嫩脸庞：“所以我今天提前给你过好不好？”
似乎预料到自己弟弟会撒泼打滚，她在阮林哭出来之前快速把放在厨房的蛋糕端出来。
那是一个很小的奶油蛋糕，只有她的手心那么大，正中央插/着一根数字蜡烛。
雪天的风很大，微弱烛光在不停跳动着，忽明忽暗，似乎随时都要被风暴熄灭。可就算只有那一点点亮光，也能温暖阮林躯体，那是某种顽强的、不屈的，且能够持续长久的存在。
“生日快乐，阮林。祝你平安健康，不会沉在世界的纷扰中，能够自由自在地生活。”
这是阮兰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那时的他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但却记得很深，因为他在姐姐眼中看到从未有过的悲伤。
阮林姐姐是宋风案件的受害者，这件事沈祈年前几天才知道。
自从和魏知译聊过后，他一有空就在研究宋风案的卷宗。这是个很繁琐的工程，除了完成市局的工作外，他还必须背着宋允和调查，于是无数个宋允和沉睡的夜晚，他都会悄悄起来，去书房坐一会。
宋风的案子很简单，简单到有很多说不过去的漏洞，就连阮兰茹的身份都没有完全调查清楚。
她的社会关系简单又普通，几乎可以用不起眼来形容，上班回家两点一线，身边也没有要好的朋友，宋风和她没有任何往来，那么他对她的作案动机是什么？如果是激情杀人，那为什么监控中两人看起来都很平静，也没有任何冲突？
整个卷宗里最令人吃惊的大概就是家属那一栏有阮林的名字。
一开始沈祈年还以为是同名同姓，可电脑中弹出阮林的详细资料后，他还是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阮林不可能不知道宋允和是宋风的儿子，那么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和宋允和相处的？他想方设法接近自己和宋允和，除了完成省厅布置的任务外，还有没有别的心思？
比如复仇？或是要一个说法？
——“你要是真的清楚就应该早一点发现，就不会像傻子一样被耍八年，你才真应该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周围的是人是鬼！”
李青崩溃大喊的声音回荡在他脑海，沈祈年盯着宋允和带回来的那堆证据出神，修长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照片，那上面还沾着宋允和的血。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祈年眉头紧蹙，手指有规律地敲击在照片上。
难道市局内还有内鬼？李青知道的，但宋允和不知道，内鬼？
“1七一……”
无意中他突然想起沈明川临死前发给自己的短信，只觉得头开始隐隐作痛：“爸，你到底知道什么，又想告诉我什么？”
天际已经隐约发亮，黎明前夕，万事万物都无声息，沈祈年靠在椅子上，思绪万千。
·
某种程度上来说，两人都算得上是因祸得福，宋允和腿伤未愈只能在家休养，沈祈年则因为卷入李青死亡的案子需要停职接受调查，他们也不着急，就这么在远离人烟的郊区度过无忧无虑的半个月。
这段时间里，沈祈年亲自照顾宋允和的起居生活，天天换着花样让人弄营养餐送过来，喂了好几天，宋允和那风一吹就倒的身子才终于涨了点肉，脸色也红润了些。
他把宋允和照顾得很好，也从不在家里谈论案件相关的事情，两人在家聊天聊地聊未来，就是不聊过去，更不曾提起那天凌晨在阳台的对话。
他们心照不宣地逃避着。
但那只是表象，每到夜深人静时，沈祈年便会从爱人熟睡的拥抱中苏醒，随后径直走向书房。
这天他太认真，竟忘记回去的时间，直接在书房熟睡， 醒来的时候正好七点。
头痛欲裂，他迷迷糊糊按下不停作响的手机，看也不看来电人，沙哑开口：“喂？”
“今天别忘记来局里。”那头传来李呈华的嘱托，“穿警服，态度好一点，仔细做一个案情报告，不要说错话。”
“知道，李叔。”沈祈年揉着眉心回答。
李呈华在那头嗯了一声，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李语琴你安排妥当了吗？”
“送去首都医院了，我和那边院长打了招呼，可能这几天就能做移植手术。”
“好，知道了。”李呈华迟疑几秒，还是试探性问了问，“小和他……”
沈祈年一愣，眼神不自觉朝卧室方向望去。心里一阵五味杂陈，沈祈年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
见他不愿多说，李呈华也没再问下去，只当他是还沉浸在悲痛之中：“不要担心，会好的。总之先来局里吧。”
沈祈年心不在焉洗漱完，又给宋允和简单做了顿早餐，在熟睡中的人嘴角落下一吻，才匆匆出门。
那边关门声刚刚响起，这边宋允和就悠悠转醒。
他没睡着，几乎和沈祈年一样没睡多久。他知道沈祈年后半夜没回房间睡觉，也知道他这段时间以来都在偷偷摸摸干些事情，就像沈祈年会感知到他的存在一样，宋允和也会察觉到他气息。
加上他本就睡眠不好，基本上沈祈年出房间的一分钟内，他就会自然醒来。
他只能在沈祈年身边才能熟睡，他是他的安眠药。
但很明显，沈祈年本人并不知道这一点。
宋允和从不过问什么，他知道沈祈年这么做有他自己的理由，他只需要等。
等着就好了，等沈祈年处理好一切事情，等沈祈年带他去过圣诞节，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等万事万物都圆满。
他不顾一切地沉溺在逃避的梦幻中，希望那一天来得越晚越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沉默地吃完沈祈年准备好的早餐，随后戴上帽子口罩，把自己包得只剩一双眼睛，才径直往看守所赶去。
向瑜的身体状况已经彻底恢复，由于案情过于复杂庞大，现在她被暂时关在看守所，等候进一步的调查。
刚过转角，心不在焉的宋允和就差点撞上从另一边拐过来的人，他一句抱歉呼之欲出，下意识抬头一看——
那是阮林。
喉咙上下滑动，宋允和把卡在嗓子中间的话咽了下去，四目相对，两人谁也没先开口。
但阮林好像认出了他，嘴边勾起一抹笑。
“平安就好。”
擦肩而过之后，阮林突然开口。
宋允和回头，平静看着对方的欲言又止。
良久，阮林才再次说道：“辛苦了，我会在省厅等你。”
“我没说要加入你们。”宋允和说道。
“你会的，”阮林确信道，“你只是需要时间确认我们的立场，现在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起码我，和你站在同一边。”
“一个人的力量不算什么。”
阮林轻叹一口气，迈开步伐微微向宋允和靠近：“我知道你的担忧，也许为创世教做事的人有很多，但像我和你一样的人也有千千万万。”
他直视宋允和那双淡然的眸：“战斗已经彻底打响，未来的路只会越来越难，在此我代表省厅，邀请你和沈队加入我们。”
市局。
“沈队。”
“沈支队好。”
人来人往的走廊，沈祈年一边疾步走向会议室，一边匆匆和过往队员打招呼。
藏青色制服将他肌肉线条衬得很流畅，那双总是凌厉严肃的视线被帽沿挡住一小半，却依旧压不住他浑身散发的压迫感。
他走得很快，可脚步里没有丝毫慌乱的迹象，最终，他停在会议室门口，深呼一口气——
“吱呀——砰。”
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响起，正好和另一边宋允和的动作同步。他坐在防弹玻璃这边，静静看着向瑜朝他走来。
“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他开口，声音柔软。
看起来向瑜在这里的生活不错，总是干瘦的脸上竟有了点红润的血色。
“这几天意外地睡得很好，吃喝也不用愁。”
宋允和嘴角扬起弧度：“你看起来轻松了很多。”
向瑜不置可否：“是啊，虽然这里见不到阳光，也总是很吵，但和那些人比起来，这里的人都很正常，起码不会对我产生威胁，没事做了还能看看阮警官给我带的书，是无聊了一点，却很安稳。”
她无声打量着玻璃窗前的人，单刀直入：“宋医生来找我应该有事吧，我还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宋允和也不再和她寒暄，拿出那张照片举到玻璃窗前：“你认识这个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