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大桥坐落于嘉南市最繁华地带，离沈祈年家不到十分钟。
灯火辉煌灿烂万千，光影交错洒在沉寂江河之上，桥上行人三三两两，跑车的高调轰鸣让沈祈年这辆敞篷成功吸引到所有人视线。
宋允和坐在副驾上，感受速度带起的劲风与自由，侧身对着沈祈年喊：“这是不是有点太高调了？”
“怕什么，”沈祈年单手挂在方向盘上，另一手靠在车窗边，“靠实力买的车，带你出来兜风，光明正大！”
劲风划过他周身，宋允和能清晰闻到他身上的雪松香，同时带来的还有肆意与张狂。
褪去支队长身份的沈祈年，少了点严肃正经，多了几分吊儿郎当的傲气。
宋允和盯着他侧脸，联想到小时候他害怕打雷的模样，心里泛起某种说不清的情愫。
就好像捕捉到无坚不摧之人的弱点，看到满身铠甲之下的软肋，这是只属于宋允和才知道的小秘密。
他心情大好，拉着沈祈年袖子指了指桥头：“我们去那儿坐会吧。”
接近凌晨，江边几乎没人，只有夏风和漫天星辰作陪。
这边有很大一块空地，修了几个供行人休息的小型公园。以拱门设计为主，搭配闪烁璀璨的线条灯，身后就是又长又宽的河流。
宋允和慢悠悠走到石凳边，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沈祈年坐过来。
四周很安静，连江河都沉睡，柔光铺散在宋允和侧脸，又削弱几分他与生俱来的孤寂。
他看向沈祈年，眼底闪动着和繁星同频的光：“你看天上，好漂亮。”
沈祈年没随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下意识挡下他的手：“不能指月亮。”
“原来沈队长也信这些，”宋允和任由沈祈年的手按住他，没有任何反抗动作，“封建迷信不可取。”
沈祈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他只是条件反射想起小时候妈妈说过的话，又条件反射想要去保护宋允和。就算是毫无逻辑的说法，他也不愿意让宋允和去冒险。
他略带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没敢和宋允和对视：“我没有……”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觉手底下的微凉指间在小幅度挪动着，好像在尽力逃避什么。
沈祈年回过神，抓紧了宋允和的手，不满道：“你跑什么？”
他气场太过强大，硬是把自己搞成占理的那方，搞得宋允和反倒不好意思再动：“……没什么。”
俩人就这么无声牵了会儿手，谁都没有主动捅破那层窗户纸，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年，胆小又放肆地在无人街景处上演心照不宣。
沈祈年这才抬头往天上看去。
星空确实很美，月亮高高挂，连云层都挡不住它的光芒四射。周围繁星散落，点缀着弯月和浩瀚天际。
但他心思没在这夜景上停留，他明显感觉到宋允和的手心温度正在飞速变烫，连带着脸颊都染上红晕。
有某种情绪如即将破土而出的新竹瞬间迸发，以不可阻挡之势迅速成长为茂林，严丝合缝覆盖住宋允和，让他再无逃离的机会。
“昨晚——”沈祈年终于开口，刚准备解释昨晚的行为，却被手机震动打断。
那边魏知译舌头还没捋直，但听起来酒已经醒了一大半：“老大你人呢？！医院那边传来消息，阮林出现在向瑜病房前，被我们的人拦下来了，现在怎么办？”
沈祈年蹭一下站起来，另一手挽着宋允和胳膊就往车上走：“让他们先看着阮林，我们马上过去。”
·
住院部。
沈祈年和宋允和赶到的时候魏知译他们已经在了，此时已接近凌晨一点，但住院部走廊却灯火通明，推着小推车的护士正一间间挨个去查房，见着向瑜房间又多了一堆人也见怪不怪，只是小声嘱咐他们不要太吵，影响别的病人休息。
沈祈年朝守门兄弟点头致意，问：“怎么个情况？”
“这位自称警察的阮先生非要进去，一没证件二没上级批准文书，我看他实在可疑，就把您叫过来了。”
阮林看起来有点无奈：“我真的是警察，这位沈队长和宋医生都认识我的，不信你问！”
“知道了，”沈祈年拍拍那警察肩膀，“这人我带走了，辛苦。”
走之前阮林还得意至极地朝值守民警眨眼：“我就说你误会了吧，下次给我看清楚再说话！”
那民警被他气得够呛，还没来得及反驳什么就见旁边魏知译塞过来一包软中华：“麻烦了，这边可能还需要你多派几个兄弟过来，里面这女孩的安全一定要守住，这可是李局亲自下的命令……”
阮林被沈祈年和宋允和一左一右夹进拐角处楼梯，后者四处检查了一圈，又在阮林身上摸索一通，确定没什么监听设备才点头示意沈祈年。
沈祈年开门见山：“你是怎么联系上张觉的？”
阮林本来还有点懵，一听到这名字就更懵了：“什么张觉？”
“还不老实交代，”沈祈年厉声斥责，大手轻松揪住他衣领，“我们已经查到你的通话记录了，那个号码就是张觉的！”
“你们查我？！”阮林这下不干了，他猛地推开沈祈年，“你们凭什么查我！我又没犯事！”
沈祈年不由分说控制住他：“还撒谎是吧！那只有跟我回局里慢慢说了！”
“凭什么！你凭什么带我走！！”
“等等。”
看气氛已经差不多，宋允和这个唱白脸的迅速上线，他轻轻拍掉沈祈年的手，把阮林往自己这边拉，语气轻柔：“阮林，沈队长脾气是急了点，但其实我们今天来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其实阮林对宋允和也没什么好感，他绑着向瑜逃走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奈何眼前也就他好说话点，于是也只能忍住怒火：“我知道，你们想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吧？”
宋允和不置可否。
只听阮林叹口气，道：“其实我不知道能不能告诉你们，但其实我真的是好人啊！”
宋允和微笑挂在脸上，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阮警官，这种时候了就没必要和我们打哑谜了吧？”
阮林认命般垂着脑袋，支吾道：“我只是……只是想确认向瑜的安全。”
沈祈年有点听不懂：“你为什么要确认她的安全？”
这位大高个男生脸刷一下红了，好在楼道里够黑，才遮住了他的不好意思：“因为我……我觉得她长得很漂亮……”
沈祈年这下安静了，饶是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阮林应该是在盯梢过程中喜欢上了向瑜。
再结合向瑜逃跑时候他的反应，沈祈年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不像是演的，但又怎么想怎么觉得哪里不对。
他居高临下打量着阮林，试图从他表情中找到破绽：“那你通话记录怎么解释，和你经常有电话来往的那人是谁？”
沈祈年把那串号码报给他，后者一脸误会大了的样子：“哎呀，这是中介啊！”
虽然张觉确实有这么一层身份，但这种情况还是让宋允和也懵了：“中介？”
“对啊，他来问我要不要看房。”
“你和中介联系的频率挺高啊，隔几天就打一个电话？”
阮林有点尴尬挠挠头：“这个……因为我确实挺想买房的，但嘉南房价太贵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就让他帮我留意着，一有便宜的就通知我。”
沈祈年和宋允和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相信三个字。
沈祈年命令道：“现在打电话过去。”
阮林一愣：“现在？现在都凌晨了……”
“不打就跟我回局里。”
“我打我打，”阮林被沈祈年强行拖着走了几步，终于败下阵来。“但是能不能接通就不一定了啊，这都这么晚了……”
沈祈年不耐烦：“少废话。”
嘟—嘟—嘟—
寂静楼道里回荡着免提中传来的电话忙音，三人就这么屏息凝神等待着，过了好一会电话才被接通。
“喂您好。”
对面传来男人睡意朦胧的沙哑嗓音，饶是语气完全不一样，沈祈年也一下就听出来，这就是张觉的声音！
阮林跟着宋允和示意开口：“睡了吗？”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破绽的开头，在没法提前联系的情况下，张觉并不知道阮林已经被警察盯上，如果两人真有什么问题，在这种夜深人静又不包含任何引导性词语的情况下，是最有可能试探出两人身份的。
但对面张觉没有任何迟疑停顿：“阮先生？怎么这么晚打电话过来了，不会打算这个时间去看房吧？”
没有问题的对话。
宋允和轻叹一口气，示意让阮林自己发挥。
“啊哈哈，也不是，就是刚忙到现在才下班，打扰你了吧？我明天想去看房，不知道你有空吗？”
·
医院大门。
“不是吧，张觉还真在做中介？那这算他主业还是副业？”魏知译惊得下巴都合不上。
杜子铭调侃道：“看来再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也得老实打工啊。”
一群人叽叽喳喳在门口讨论半天，只有李青盯着手机站在后面，既没有加入对话，也没有别的动作。
沈祈年收回视线，总结道：“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去一趟张觉上班的地方，旁敲侧击问问他同事，注意不要打草惊蛇。同时继续盯着阮林，我还是觉得他有问题。所有人小心行事，不要被发现。”
“是！”
直到一群人背影消失在远方，阮林才从小道岔出来，拿出大哥大给谁打了个电话。
“喂李局，没什么问题，我应付过去了。明白，我会继续盯着的。”
·
回家已经是后半夜了，沈祈年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宋允和正打算吃药，结果药刚拿出来就被沈祈年收走：“你每天都吃？今天也头疼？”
宋允和有点不明白他意思，实话实说：“现在不疼，但我每晚吃药养成习惯了。”
沈祈年二话不说就收走药瓶：“不痛就先不吃吧。”
宋允和眉头一蹙：“沈祈年你别跟我闹，本来就只能睡几个小时了，万一我再失眠怎么办？”
“那就跟我睡啊。”沈祈年把自己卧室门敞开，一脸正气往里走。
宋允和：“…………”
结果药没吃成，宋允和也没去沈祈年床上睡觉。
俩人在沙发上复盘阮林的事，一通商量下来已经快凌晨四点了。沈祈年刚准备强制让宋允和去睡觉，就发现这人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回他好像没再做噩梦，总是紧皱的眉头也放松下来，沈祈年不敢吵醒他，只能从房间抱来毛毯小心翼翼搭到他身上，自己则坐在地毯上盯着他睡颜发呆。
“他的睡眠质量很差，也经常做噩梦。”
“我知道他在靠催眠寻找他爸出事那晚的记忆。”
魏知译的声音回荡在沈祈年脑海里，他撑着脑袋靠在宋允和旁边，目不转睛盯着面前人。
“他爸出事的时候他才八岁，在自家小区的天台上，”魏知译吐了口烟圈，“他亲眼看见天台躺着个女人的尸体，他爸站在尸体几米远的地方。风声的呼啸把天台上年久失修的围栏撞得叮当响，铁栏杆生锈的声音，他好像到现在都能时不时听到那响声。”
“那天是个下雪天，地上积雪很厚，整个天台只有他们三人的脚印。”
“那女生没多大，21岁，是附近超市的职工，远山县人，高中文凭。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集，硬要说，也就是宋风在事发前三天去超市里买了点东西，正好遇上那女生值班。”
“买的还是宋允和吵着闹着要吃的零食，所以我怀疑他现在一直在自责，如果那天他没有任性让宋风去给他买零食的话，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他第一次应激发作的时候是在高一下学期的某次体育课，有俩男生打球撞一起发生了口角，后来不知怎么就动手了，打得很凶，血流了一地。”
“他就站在原地看着，就发作了。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这叫创伤后应激障碍，只能看着他难受，呼吸困难，幻觉，又哭又闹，还一直嚷嚷着吵。”
“我和他高中都没什么朋友，其实是我没朋友，他只是不爱和人打交道，我单方面粘着他。我还以为他哪里犯病要死了，把我吓够呛，扛着他就往校医院跑。别说，他很轻，跟个等比真人娃娃似的，没什么重量。”
“校医是个喜欢研究心理学的中年大爷，一看他这症状就说是ptsd犯了，然后凭借着他从书上学来的三脚猫功夫硬是给宋允和做了场心理咨询，效果好不好我不清楚，不过高二的某一年，全班志愿调查的时候，他就说他想学心理学。”
“说实话，宋风这案子我看过很多当年的案宗，我个人认为他的嫌疑没有那么大，但是却被脚印这个关键证据钉死了，这么多年又等不来证人或者新的证据，才一直没能翻案。”
“老大，他是个不要命的疯子，最疯的那段时间以虐待自己为乐，也就是近几年出了社会不得不装成正常人。”魏知译掐灭烟，皱眉看他，“尤其是碰上案子，整个人就疯得不行，你千万别跟着他胡来，溺爱会害死人的。”
疯吗？我觉得挺好的啊。
沈祈年回过神，一动不动注视眼前蜷缩着熟睡的人。
宋允和好像又有做梦的迹象，本来平静的脸蛋上又开始浮现痛苦的神色，沈祈年赶紧抚上他后背，一下下轻拍着。
拍着拍着手就拍到了肩膀，又滑到了脸颊，宋允和的呼吸逐渐平静，沈祈年小心勾勒着他脸部线条，像是只能藏身于黑暗中的爱慕者，仔细又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安稳。
突然，宋允和大幅度动了动，害怕吵醒他，沈祈年做贼心虚赶紧收回手，却在下一秒被压住。
宋允和以他手心为枕，半张脸陷在他的温热中。
·
直到阳光从落地窗大摇大摆穿透进来，窗外鸟叫声不休不止，沈祈年才惬意地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心想这地板感觉怎么这么软，结果刚一睁眼——
宋允和漂亮五官近在咫尺，连浅浅的呼吸都喷在他下巴处。
他几乎整个人都靠在沈祈年怀里，软滑发丝扫过他颈窝，很痒。
砰！
沈祈年又一个翻身直接从沙发上摔了下去，很疼，但是不及他心脏疼。
我操！
他在心里无声咆哮，结果动静太大吵醒了沙发上的人。
宋允和一手挡在眼前，声音软软地叫人：“……沈祈年。”
这声儿把他心脏叫得更难受了。
那人还没完全醒，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无意识的撒娇：“好刺眼。”
沈祈年坐地上缓了三分钟才回过神，这才屁颠颠跑去拉窗帘，结果一个没注意，膝盖径直撞上茶几。他还没来得及喊痛，宋允和先彻底醒了。
他揉揉眼睛坐起来，睡意惺忪：“几点了？”
“还早，再睡会儿吧。”沈祈年强壮镇定。
宋允和伸着懒腰从沙发上起来，边说边走到厨房：“不睡了，我昨晚好像睡得很好，已经睡醒了。”
沈祈年视线落在他那纤细白皙的后腰，脑海中又回想起昨晚手心的触觉，整个身体瞬间宕机。
“我……”他生硬起身，生硬开口，生硬移动，“我去趟厕所。”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有多少宝子在追更，但最近不是开学了嘛，更新时间实在有限，而且我也想着能多苟一点榜单，所以从这卷结束后会就不能隔日更啦，根据榜单要求来，周更最低会保证1w字，看情况加更，谢谢大家！
卷四：荣成湾枪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