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湮灭【完结】>第42章 万死一生

  下午回家的时候,周怡显然没想到还能碰见苏可。

  这个时间家里通常没人,所以她才会回来拿点换洗衣服。

  晦气。

  周怡毫不避讳諵諷地当着苏可的面翻了个白眼,威胁道:“别多嘴,今天这事我可以当没发生。”

  随即转身就走。

  她心情不太好,走路都带着一股煞气,从电梯出来的时候,正好撞上眼前的女生。

  “温言?你怎么在这儿?”

  看清来人后,周怡心里的怒火又多了一层,她拧着眉,眼神里全是烦躁:“你跟过来了?”

  “对不起,”温言赶紧拉住她的手,“是我昨晚太冲动了。”

  周怡用力甩开她:“别碰我!”

  那一下力度实在太大,温言本就瘦弱的身躯像没了支撑的塑胶娃娃,踉跄几步就往后倒下去,正好撞上电梯外的铁皮垃圾桶,在偌大空间里发出阵阵回响。

  这明显也不在周怡的预料当中,她条件反射伸手去扶,视线却无意间落在她小腿上。

  为了来见周怡,温言特意穿了件连衣裙,长直发柔顺散开,搭配一双平底小皮鞋。

  两人身高体型都差不多,长期营养不良让温言看起来更瘦小一点。可若只是从背影来看,她几乎像是周怡的双生。

  只见她白皙腿上是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伤疤,一些已经淡化,还有一些看起来是刚痊愈没多久。

  血红如藤曼蜿蜒盘旋在她躯体,印在她白得惊人的皮肤上,画出一副触目惊心的受难图。

  看着那些伤痕,周怡猛然想起温言是个很神秘的人。

  从来不提及家人,也不在学校澡堂洗澡,在寝室穿着长袖长裤,即使是炎热夏天,她也总穿着轻薄的雪纺长袖。

  “你……”周怡倒吸一口气,尽可能平静地问,“你在被虐待吗?”

  “没有!”温言反应很大,她快速扯下裙摆,慌张爬起来,眼神四处乱飘,似乎在寻找谁的踪迹。

  “你在找谁?”周怡注意到她的反常,拉住她胳膊,小声问,“你是不是需要我的帮助?”

  温言盯着她的眼睛没说话。

  之前那双冷漠的眼眸如今满是担忧,连声音里都带着几分焦急。

  她的肢体语言是那么真诚,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无法隐藏的忧虑。

  她在关心她。

  温言心想。

  她的目光很温暖,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

  她看过向瑜的眼睛,那是同类的双眸,充满伤痕,谨慎,像只饱经风霜的幼崽。

  她看过亲生母亲的眼睛,那是被利益熏得发黑的扭曲。

  直到她拼命举起砖头砸向自己母亲,血沫横飞。可直到最后那一刻,她也只从母亲眼里看到仇恨。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愿与别人对视。

  可周怡不一样。

  周怡是特别的,是黑暗中的一缕光,也是深海中的氧气。

  这就够了,她只要这句话就够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终于决定,她想要保护周怡。

  她不想再奢求自由,因为她已经被救赎。

  温言把大部分过往都隐瞒了,把故事轻描淡写成普通家庭的身体虐待。

  两人就在电梯口聊了十来分钟,直到温言笑着催她上去拿早就送到了的奶茶,周怡才上了楼。

  可等她拿着奶茶兴冲冲下来的时候,却没再见到温言的身影。

  “你不应该阻止我。”

  幽深楼道内,男人低沉嗓音泛起共鸣,回荡在这条通往地下停车场的狭窄楼道。

  张觉布满青筋的大手掐住温言脖颈,毫不费力把她提起来。窒息导致的生理性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不停挣扎,脸憋得通红。

  “就算你不做,也有人做。”张觉另一手把手机怼到她面前,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会死在这里,而她会被我们带走。”

  屏幕里是一段偷拍视频。

  视频里周怡正提着那杯奶茶在小区门口四处张望,似乎是在寻找温言的踪迹。

  “我……没想阻止你……”

  温言艰难挤出几句话,声音都变得嘶哑:“只是现在……还不是时间……”

  “她、她要去见她男朋友……如果……她没出现,他就会报警……”

  “咳咳咳——!”

  温言脖颈处的力量顿时消失,她摔到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黑裙沾上墙壁石灰。

  她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气息还没完全平复,只觉一阵猛力又抓着她头发,她被迫抬头,对上张觉那双阴狠的眼。

  “我会、我会马上跟过去。”像是很害怕他,温言快速移开视线,不断颤抖,“明晚我会按计划行动的。”

  “要是再给我玩小聪明,”张觉做出手枪的手势,轻轻对上温言太阳穴,平静道,“就自己找个开阔的地方。”

  ·

  周怡忧心忡忡回到谢江家里,这才发现自己对温言一无所知,连出了紧急状况都不知道该找谁。

  她一头栽进沙发里,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直到第二天四点过,她才接到温言的电话。

  在这过程中周怡想过联系老师,也想过报警,但她只是个局外人,和温言无亲无故,了解也不多,她害怕给温言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同时,她也不想过多卷入到别人的生活当中。

  好在电话里温言情绪稳定,语速正常,听不出有什么问题。

  周怡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没心思再追究她的突然失踪和身世,只是问她要不要过来一起吃饭。

  温言以家里人逼她回家当作借口拒绝了,两人又聊了几句,在温言再三保证有事一定第一时间打电话时,周怡才挂断了电话。

  此时她已经饿了大半天,谢江昨天也一晚上没有回来,周怡心里乱糟糟的,点了份麻辣烫就往厕所走去,想冲个澡清醒清醒。

  不知道苏可有没有保守秘密。

  她这样想。

  不过就算她告诉周天德自己回去过也没关系,反正她已经拉黑了两人的联系方式,谁也找不到她在哪。

  ·

  凌晨,HH酒吧。

  强烈鼓点从头顶巨大音响中直击耳膜,舞池内各种靓女俊男围绕在一起,dj又默默调大了音量,所有人在灯红酒绿中彻底放松。

  这里烟雾缭绕,空气中都散发着酒精与荷尔蒙的味道,连说话都要贴着耳朵。

  谢江一手夹烟拿酒杯,另一手正疯狂左右晃动骰盅——

  “开!”

  “输了!喝吧!”

  谢江左手一抬,一口闷下那小杯烈酒,顿时一阵辛辣刺激从他喉咙直奔胃里,他摇了摇手:“我歇会儿。”

  “哎,马上就要去沪城了,你怎么还闷闷不乐啊。”旁边人给他递了块水果,问。

  谢江晕晕乎乎,连动的力气都没有,就着朋友的手吃了那小块西瓜:“去不去还不一定呢。”

  “她还没理你啊?”

  谢江点点头:“就这么分了也行,我也算她的人生污点了,说不定没我之后她还能过得好一点。”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

  他拒绝了朋友要送他回家的好意,一个人在门口吹了儿风,把那股要吐不吐的感觉活生生忍下去,晃晃悠悠爬上出租车。

  对于分手这事,他早就有打算了。这次吵架就是最好的机会,两个人都可以趁着这次冷暴力彻底分开。

  他也终于可以不用那么累了,比起两个人一起努力,还是混吃等死的日子比较适合他。

  他这么想着,眼泪无声滑落。

  刚下车没走几步,他还以为自己产幻了。

  琮阳路街口是个十字路,这边没有高楼大厦,临街的都是些小商贩,好像只要一站在这里就能闻到老旧城区的腐烂味。

  但周怡不属于这里,因此每当她降临于此时,谢江总能感觉到空气中的甘甜。

  那是周怡带来的。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谢江喉头发紧,说话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沙哑。

  瞬间他就湿了眼眶,刚刚还在给自己洗脑分手也无所谓,下一秒就现了原形:“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周怡也没想要会碰见他,她现在有点着急,顾不上询问这几天的事情,只匆匆丢下一句:“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就要往火车西站走去,刚走没几步,又突然停下。

  她小跑着向谢江奔去,带着那股只有谢江能闻到的甘甜,撞进他怀里。

  “怎么了?”谢江紧紧搂住她,深深嗅着她发丝的芬香。

  “我回来再告诉你,我朋友家里出了点事,我现在得去接她。”

  现在?这都凌晨三点了。

  谢江眉头微皱:“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周怡从他怀里挣脱,“她因为一些原因……有点害怕男性。具体的你等我电话好吗,你先回家等我,我接到她就回来。”

  谢江还没有完全醒酒,他迷迷糊糊走到巷子里,又突然觉得不对,正准备回头去找周怡时,却突然感觉后脑勺一阵剧痛。

  条件反射下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人五官都埋在黑暗中,高大身形挡住街边路灯,只有手里的铁锹被昏黄灯光包裹,散发出阵阵光芒。

  ·

  周怡接到温言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三点半了。

  这时火车站已经没什么人了,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候车大厅明亮的灯光,和零散的工作人员。

  “还好你能跑回来,”周怡主动打破沉默,柔声安慰,“你这次回去没有受伤吧?”

  温言换了件高领套衫,巧妙遮住脖颈处的勒痕,她眼神飘忽:“我没事。”

  她不愿多说,周怡也没有逼她,只是从掏出手机点了几下,把屏幕递到她面前:“我做过很多功课,这是位很优秀的心理医生。”

  屏幕上是宋允和照片、履历,以及工作室的具体位置和联系方式。

  温言不解地看着她,只听对方继续说:“我们每个人虽然经历不同,但都总会有大大小小的心理问题。有些人会失眠,有些人会害怕见人,有些人会伤害自己,但这都不是他们的错。”

  周怡盯着温言的眼睛:“温言,我们是受害者。受害者是有权利表达自己的,说什么都好,只要是能够倾诉自己,哪怕是一件小事,也有很大作用。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本来是我给自己找的心理医生,”周怡淡淡一笑,“但我不经常回来,所以这就一直没去。 我知道很多事情你不愿意跟我说,但如果你想找人聊聊的话,可以去宋医生那里试试。”

  温言一直垂着头没说话,她在竭力抑制某种情绪,连牙齿都在打颤。

  周怡只以为她在担忧一些可大可小的事,于是宽慰道:“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这里——”

  “那如果我是施害者呢?”

  周怡瞬间安静下来,连带着脚步都慢了几分。

  她落后温言几步,看她衰瘦身影:“什么意思?”

  从琮阳路口的岔道拐进去有一条长长的小巷,这里还残存着几幢楼房,不算高,但也能拼凑出十几户人家。

  巷子里很黑,没什么路灯,只有别人家窗户中偶尔透露出来的微光照亮他回家的路。

  穿过这条小巷出去,就是谢江的家。

  张觉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谢江扛了回去,他太瘦了,瘦到张觉一只手都能拎着他走。

  他从谢江身上摸出钥匙,大摇大摆进了家门。

  火车站出站口已经彻底没了人,温言死死抓住周怡的手,拉着她上了辆出租。

  “去晨辉公寓。”

  周怡还没反应过来,她呆呆看着温言侧脸,心里有千万个疑问,却不知道该问哪个。

  “那个医生,我会去找他聊聊的。”良久,温言才开口,“你为什么想要去看心理医生?”

  周怡一愣,没想到话题又扯回到自己身上。

  过往如幻灯片般在她脑子里闪过,她沉默良久,最终把那些痛苦都吞进肚子里:“因为我没什么朋友吧。”

  “谢江不算吗?”

  周怡笑了笑:“那不算。”

  “我没有可以信任的朋友。”周怡说,“大家总觉得我什么都不缺,家庭幸福,爱情顺利,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把我的痛苦当成无病呻吟。”

  “没有人能够理解我,有的时候我觉得我像独自在海里挣扎的溺水者,以为岸边的谁都是救命稻草,却忘了这世上多的是恶趣味的人。”

  光影交错,街灯投下的阴影落在周怡脸上,她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孤寂。

  那一刻温言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为什么她总想要帮助周怡。

  因为她和自己一样,她们是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