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允和腰酸背痛从会议室出来，虽然现在有药能够抑制他的情绪，但却并没有改善严重缺乏睡眠带来的倦意。他跟在魏知译身后走了几步，鬼使神差回头看了看——
沈祈年还在会议室内和李呈华聊天。
会议结束，灯光亮起，白炽灯打在沈祈年身上，把他优越的下颌线照得一清二楚。他惬意坐在椅子上，双手自然交叉摆放在桌上，整个人看起来不卑不亢，仿佛只是和老朋友的闲聊。
像是感应到他的视线，沈祈年下意识往门口一看，正好对上宋允和来不及收回的眼神。
宋允和有点尴尬，不自然咳了一声，随即推着魏知译的后背快速往前，直到过了转角才放缓脚步。
魏知译被这一下弄得措手不及，差点拿掉了手里的文件：“哎呀慢点，平时老是提不起干劲的人现在着什么急啊。”
宋允和没搭理他言语中的调侃：“老早之前就想问了，你们沈队到底什么来头，空降支队长就算了，还一副跟李局关系那么好的样子。”
“沈队啊，”魏知译整理好文件，清了清嗓子，仿佛说书先生般拉长语调，“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宋允和转身就走：“那我不听了。”
“哎哎别啊！”魏知译赶紧拉住他，“我话都到嘴边了你怎么就不听了呢，我长话短说，长话短说。”
宋允和：“……”
“沈队啊，一个字来说，那就是牛。”魏知译说，“我这么说吧，他本来可以在家悠哉游哉当富二代，但却非要来我们刑侦队吃苦，为的是什么？为的可不就是这天下苍生，替这些素不相识的受害者们找回真相和公道吗？”
宋允和：“……”
“这沈队的妈妈啊，是北川市著名企业家的二小姐，到处都是他们家产业，诺，就你之前爱喝的那高端咖啡，那就是他们家产业之一。”
魏知译忽略宋允和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一脸崇拜侃侃而谈： “不过沈队的为人呢，你也看见了，虽然年轻家里也有钱有权，但完全没有架子，人好能力强。就是不说话的时候看着凶了一点，可那完全不是他的本意啊！你看看他第一天见面就给你买牛奶，那是因为他注意到你身体不舒服啊！”
魏知译绕了一大堆终于说到重点：“所以你就别老那么针对他呗？人家一富二代老受你气还不往心里去，我都要替他鸣不平了！”
宋允和：“……”
“哎！你听进去了没有！”魏知译一拳轻轻落在宋允和肩膀，“你答应李局要好好破案的，咱们不能老是针对这有钱人，知道不？”
宋允和身形微微晃了几下，问道：“那他爸呢？”
会议室内，李局见着沈祈年跟见着自己亲儿子似的，他对着沈祈年左看右看，配上他那发白的鬓角倒是更显得慈爱。
“小年啊，刚回嘉南几天，各方面都还习惯吗？”
沈祈年答道：“习惯的，李局。”
“哎，”李呈华大手一挥，“就咱俩的时候可以随意一点，不用这么生分。习惯就好啊，算算日子你可是有好几年都没回过嘉南了，自从老沈出事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你，时间不饶人啊，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成熟了，成熟了。”
李呈华欣慰般拍了拍沈祈年胳膊： “对了，你跟小宋相处得还好吧？”
沈祈年一愣：“挺好的。”
“那就好，”李呈华不可察觉地叹了口气，“那孩子是个好苗子，帮我们做过好几次侧写，局里几个专家都想把他挖过来呢。不过这孩子脾气有点怪，比较敏感多疑。
“你俩相处没问题就好，有什么分歧一定要及时沟通，实在不行就告诉我，我来帮你们做调节。”
这说法可不像是宋允和的作风，按道理来说他在外人面前应该是一副彬彬有礼的完美样子啊，李局怎么会给出这样的评价？难道他们认识很久了？
沈祈年还沉在思绪里，只听李呈华继续说道：“你平时呢，也不要太用队长身份压着他，他毕竟不是咱们内部人员，不用那么严格。”
沈祈年无力反驳：“……我没压着他。”
“那就好，主要是这孩子吧以前遇到点事，政审和心理评估都没过，不然我早就把他聘到局里来了。”
“他……”沈祈年下意识回想起宋允和的眼神，“他遇到什么事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好像很小的时候家里出过什么事，不过那个时候我还没在局里呢，也是后来看的卷宗才知道。”
“他爸爸好像因为故意杀人被判了死刑，不过他一直主张当时有第三人在场。可是那会儿既没有监控也没有找到脚印等痕迹，再加上他那个时候还小，也提供不了别的线索，所以就一直没能翻案。”
·
两人没聊几句，魏知译就被叶蓉一通电话叫去法医室内。宋允和也转身准备去二楼审讯室问问被害人家属的情况，却正巧接到一串陌生电话。
“喂你好？”对面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尾音微微上扬，宋允和一下就听出这声音的主人。
“温小姐？”
“嗯是我，”温言那边似乎很安静，说话时还有阵阵回音，“我接到咨询室打来的电话，宋医生你找我有事吗？”
“是这样的，为了方便了解治疗进度，我们都会做一个简单的回访，”宋允和拐进最近的一家茶水间，声音温和，“温小姐，这几天你还在失眠吗？”
“没有了。”
宋允和无声挑了挑眉：“睡眠质量如何？吃过安眠药吗？”
“睡眠质量还不错，没有做噩梦也没有惊醒，”温言老老实实回答，“也没有吃过安眠药。”
沉默两秒，宋允和嘴边勾出一丝不太明显的弧度：“那行，看来温小姐的问题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那我就不打扰了，祝你能早日解决和室友间的问题。”
他说完后特意等了一会儿，只见对面果然瞬间噤声，似乎在忍耐什么情绪，好半天才开口：“好的，谢谢。”
“对了，”感知到对面略带急迫想要挂断电话，宋允和不紧不慢道，“我记得你说过自己在沪大上学吧？我今晚的车到沪城出差，可是客户要后天才能到，明天我也没事做，要不要一起吃饭？”
“我……”
“不方便吗？没关系，因为我有点担心你的状态，你看着太瘦了，营养不良也会导致精神萎靡。我给客户选礼物的时候正好看到有卖补品的，于是就想着顺便带一点给你。”
宋允和循循善诱，以退为进：“如果你有事的话，我直接把东西送到你们学校门口，反正也是顺路的事。”
那边温言终于有了点反应：“嗯……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现在不在沪城。”
“我还在嘉南。”
·
“什么叫容易与犯罪分子共情？”
会议室内，沈祈年眉头紧皱，好像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其实他无法进市局的原因不只是政审和心理评估，”李呈华表情也没轻松到哪里去，他喝了口普洱茶，似乎陷在回忆里，“因为他表现出的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能力。”
“他总能准确揣测犯罪分子的心理，从作案动机到手法，他几乎一点不差的都还原了，这根本就不是侧写，倒更像是，”李呈华抬头看向沈祈年，一字一句道，“更像是自己就是那个罪犯。”
沈祈年盯着李局茶杯冒出来的热气，窗外阳光灿烂，屋内茶香阵阵，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宋允和的眼眸，深邃平淡得如一潭再无波澜的死水。恍惚间，耳边回响起宋允和的那句话——
“泛滥的共情能力会吞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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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暖阳不知什么时候收了回去，阴云沉沉，狂风大作，一场春雨即将降临。
沈祈年从会议室出来，下意识找了圈宋允和。走廊里人来人往，白炽灯把墙壁照得惨白，窗外雷声轰鸣，沈祈年漫无目的走在喧嚣中，不断回想着李局的那些话：
“他的心理评估相当完美，几乎算得上是个圣人，但这是不可能的，人不可能这么完美，或多或少都有点缺陷和问题。他是个非常优秀的心理学家，要是他想，他一定可以营造出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状态，我想他没有这么做的原因，应该是知道自己的过往不会被市局所接受吧。但我始终觉得，他是个非常有能力的学者，他不应该被过往困住，也不应该就这么坠向黑暗那一边。”
雷雨声穿透至屋内，一阵凉风吹过，从微敞的窗户缝隙中偷溜进来，带着丝丝凉雨，洒了沈祈年满怀。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他想起宋允和无法控制的手抖，想起他苍白的脸色，想起发现周怡那晚他如深海般看不到底的眼神。
泛滥的共情能力会吞噬你。
原来这句话他说的是自己。
大雨模糊外面景色，沈祈年盯着窗外发了会儿呆，正好碰见魏知译从转角处过来，他一把拦下他：“宋允和呢？”
·
知心心理工作室。
宋允和把热奶茶端到少女面前：“抱歉，还让你专门跑一趟，其实你没必要过来的。”
“没事，”温言双手捧着杯子，似乎在汲取温暖，“我正好离这边不远，就顺路过来了。”
宋允和微微一笑，把自己在赶回来的路上买的营养品拿出来：“这是专门给成人补充营养的蛋白粉，还有一些维生素和少量褪黑素，你先拿去吃一段时间，如果效果好的话告诉我，我再给你买。”
那大包小包的东西一看就不便宜，温言有点受宠若惊，她忙把茶杯放下，双手小幅度摆动：“不用的宋医生，明明我是来看病的，怎么你还给我送东西了……”
“没关系，这些东西对没有收入的大学生来说可能是一笔不必要的支出，你就当是我关爱病人吧。”宋允和不着痕迹打量着她，感觉到对方没有之前那么拘谨，终于绕到重点，“对了，你这周没回学校吗？”
温言摇摇头：“没有，我……有点不太想回去。”
“为什么呢？”
察觉到少女微妙的表情变化，宋允和退而求其次换了个话题：“放心吧，这不是心理咨询，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那你这几天都住在哪儿？我记得你说过你老家在嘉南旁边的乡镇里吧？”
“嗯……我在市区租了套房子，偶尔不想回家的时候就会在那里住。”温言低着头，似乎陷入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因为我租的房子离这里很近，所以一开始才会选择来这里咨询。”
“是吗？那可真是太巧了，”宋允和倒是真有点惊讶，“我也住在这附近，如果等会雨还没停的话，就顺便送你回去吧？”
“会不会太麻烦了，”温言看了眼正在低头发消息的宋允和，犹豫道，“我在这儿打个车过去也很方便的，就在晨辉公寓，大概十多分钟的路程。”
宋允和正在打字的手猛地顿了一下，但那停滞不到一秒，又很快被掩盖过去，他表情自然，像是无事发生般把那条消息发了出去：
【沈队，麻烦你开车来我工作室一趟。】
随即抬头笑着看向温言：“不麻烦，下雨天本来就不方便打车的，我等会送你吧。”
·
收到短信时沈祈年正在和李青看监控录像。长时间对着电脑屏幕看基本重复的画面让两人都有点头昏脑胀，李青打了第六个哈欠，泪眼朦胧间看见他们队长拿着手机腾一下站起来，还以为有了什么新发现，忙问道：“咋了沈队，有新线索了？”
沈祈年头也不回：“我出去一下。”
魏知译正巧从外面进来：“沈队，监控——”
“等我回来再说，你们继续看着，有发现给我打电话。”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宋允和工作室在哪？”
魏知译一脸茫然发了个地址给沈祈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风风火火出了门，又一脸茫然看向李青：“干嘛去？”
李青打了第七个哈欠，双手一摊，一耸肩：“我不道啊。”
一小时后，牧马人缓缓停在东光路口。
沈祈年也不知道宋允和为什么让自己过来，就那么一条没头没尾的短信，加上平时宋允和对自己的区别对待，沈祈年大可以无视，继续干自己的事情。但李局的话就像浸满毒液的细针，刚扎进去时毫无感觉，却会在每个猝不及防的瞬间爆发。
他疾步走向咨询室门口，前脚刚踏进去，就连前台小琳都没来得及起身接待，宋允和办公室的门就自动开了。
“来了？”宋允和朝他笑，眼底满是温柔，“先进来吧。”
沈祈年：“？”
这又是哪一出？
房间内飘荡着阵阵清香，暖黄色落地灯垂在纯白真皮沙发旁，窗户把风雨挡在外面，加湿器的水雾模糊房间的一部分。
沙发上还坐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穿着一身淡蓝色连衣裙，外套搭在腿上。
宋允和亲昵把沈祈年引至沙发上，又给他倒了杯温水，柔声道：“外面雨下得挺大，过来的时候不堵吧？”
沈祈年一脸震惊地看着宋允和，双手下意识接过纸杯：“……还好吧。”
“那就好，”宋允和贴着沈祈年坐下，看了眼对面无措的温言，安慰道，“别担心，他等会会送我们回家的。”
温言看看沈祈年又看看宋允和，一副想问什么却又不敢问的样子，最后只是点点头：“好……”
“不用那么拘谨，”宋允和像是看出她的不自在，微笑道，“这位是沈祈年，我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