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临时有点事，看来没办法来找你拿药了，明天上班的时候再给我吧。】
沈祈年赶到的时候宋允和正低着头给陈乔编辑消息。
为了保持亲和绅士的人设，他在末尾又加了个可爱的表情包才发送出去。一边绝望心想自己就不该淌这趟混水，布洛芬对他来说起不了多大作用，不出两小时头痛和手抖又会来袭。
他无奈叹了口气，刚刚收起手机，就听沈祈年问：“跟女朋友发消息？”
宋允和也懒得解释，兴致怏怏道：“嗯。”
沈祈年看了他一眼，把注意力放在周怡身上，哦不，应该是放在周怡的头上。
这小区建筑年龄已经超过二十年，四周青苔遍布，水泥墙体也隐约显露裂缝。
小区最里侧是已经废弃的保安室，那里杂草丛生，蛛网缠绕，旁边垃圾站的臭水蔓延于此，就连饥肠辘辘的流浪猫都不愿意停留。
沈祈年眉头紧皱，害怕破坏现场，站在原地没敢动：“怎么发现的？”
“直觉。”
沈祈年：“？”
宋允和表情正常语气平淡，仿佛已经习惯这骇人倒胃口的一幕，他双手插兜，抬头往谢江住所方向望了望：“我只是在想，那只手没有任何伤口，皮肤细腻指甲完整，这不太像是凶手出于怨恨或报复的情绪所为，倒更像是——”
他拉长了声调，转身和沈祈年对视：“出于某种爱慕。”
“不过这个人很矛盾，他对待周怡的躯体如同神圣艺术品，却又把她的手泡进了油腻的麻辣烫里，这是一种惩罚。”
沈祈年不解：“惩罚？”
“我视你如女神圣洁，但你却自甘堕落，那我便让你永远沉睡于肮脏中，这是我对你降下的惩罚。”
天色阴沉，最后一抹残阳隐于天际后，温度骤降。
冷风阵阵吹过，天边鸟群四处盘旋，宋允和眼神泛着寒光，白皙精致的脸庞在黑暗中更显诡魅，轻飘飘的话语毫无重量，却狠狠砸进沈祈年内心。
那一刻他下意识觉得后背发凉，一种毛骨悚然的窒息感油然而生，就连空气也瞬间凝结。
突然，宋允和微微一笑，又露出了那副假绅士的完美笑容：“所以我就想着来这里碰碰运气，没想到一眼就看到了。”
“沈队，凶手是故意把周怡的头颅放在这里的，他很可能混迹在我们周围，在暗中窥探我们的反应。”
·
晚上七点半。
夜幕降临，但华阳西路小区却灯火通明。警戒线内，相机闪光灯此起彼伏，魏知译慌慌张张套好鞋套就进了现场，孙宁宁跟在后面，刚看一眼就脸色泛白，一副要吐不吐的样子。
“大晚上的，这也太瘆人了吧……”孙宁宁强迫自己和那头颅对视一眼又飞速移开，朝宋允和比了个大拇指，“宋医生，你是这个。”
“实在难受的话就暂时别看了吧，”宋允和理解般点点头，“剩下的躯体应该不会在这儿了。”
魏知译把口罩捏得更紧了点，声音闷闷道：“这片地方早上我们搜过了啊，明明当时都没有的。”
这颗头颅放在垃圾堆里的时间不长，似乎是掐着宋允和他们到的时间放在这儿的。
周怡表情平静，脸上没有伤痕，双眼轻闭着仿佛只是单纯陷入沉睡，她的头发被打理过，没有打结也没有皮屑，甚至还画了眉毛和口红。
宋允和蹲下身凑近头颅仔细端详着，在这一瞬间，他似乎不在意没过脚踝的杂草，也不在乎咫尺之间泛着酸臭味的垃圾。他目光一寸寸扫过周怡的脸，仿佛艺术家欣赏他的作品。
身后几人不敢上前打扰，只能站在原地等待宋允和的结论。沈祈年盯着他消瘦的背影，看他又白又细的脚踝被脏草扫来扫去，竟然产生宋允和在和凶手隔空交流的错觉。
良久，宋允和终于起身。
他似乎有点低血糖，起来的时候无意识抚了抚太阳穴位置：“排除凶手为性犯罪可能，他对周怡具有强烈爱慕之心，认为谢江的存在是对周怡的侮辱，凶手锁定在周怡的朋友，以及和谢江的共同好友中，大概率是同龄人。”
“我有个问题，”魏知译弱弱举手，“既然凶手认为谢江配不上周怡，那为什么又要把尸体抛在谢江住所呢？”
“好问题，”宋允和欣慰般点点头，嘴角扯出一丝弧度，但眼底却没有笑意，“因为他爱周怡，也恨她。他既占有她，也尊重她。”
周围短暂沉默几秒，似乎所有人都被凶手的病态惊了一下，只有宋允和仿佛游离于所有人之外，隐约坠向危险的那一边。
沈祈年深深看了他一眼，脸上表情晦暗不明：“魏知译，让派出所的兄弟们去调查走访，从两人的高中同学和周怡的大学同学着手，继续排查华阳西路各街道摄像头。凶手作案手段极其残忍，杀人分尸后重返案发现场，在警察眼皮子底下抛尸，性质恶劣挑衅警方，所有人打起十二分精神，做好加班准备！”
“是！”
·
嘉南火车西站坐落在嘉南最老城区处，出了华阳路口再往前几百米就是火车站，那边靠近远山县，有不少县城过来的务工人士，他们提着大包蛇皮口袋，操着一口浓厚方言，跟着人潮缓缓流动在城市里。
出了火车站，汹涌人潮开始逐渐分散，片刻喧嚣后只留下永久寂默。少女逆流而上，七拐八拐进了一座待拆的居民楼。
新一轮城市规划已经开始缓缓运行，以火车西站为中心一直到整个老城区，都将慢慢重建。这座居民楼是第一个工程，但拆迁队迟迟没有行动，少女观望了很久，确认已经完全没人后，才把这里定为临时栖息地。
兜里手机一直在嗡嗡作响，一直到走进楼道里，少女才接通电话，细声细气喊了一句：“妈妈。”
“囡囡，”对面妇人声音苍老，语气里透出几分柔和，“下个周末回来吗？”
少女整张脸都隐在黑暗里，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害怕，瘦削的手微微颤抖，她紧握成拳，连指甲都嵌进肉里：“不回来，学校有考试。”
“噢，那可要好好准备，”电话那头传来妇人低沉的叹息，她似乎对女儿不回家的行为感到惋惜，“不过自从你上大学之后就没有回来过，下个月一定要回来。”
“那天很重要，你一定要回来。”
突然一阵狂风吹卷残败楼房，瓦砾沙尘随之纷舞，少女掌心已渗出丝丝血迹，她跪坐在地上，身体剧烈颤抖，像是为了寻找温暖依靠，她竭尽全力缩进旁边某处，小声回答：“好。”
·
宋允和昨晚又没睡好。
他频繁地做噩梦，梦到童年时的那个暴雪夜，又梦到和母亲分别前的争吵。他不停地从梦里惊醒，又不停地再次沉睡，等他彻底清醒时天已经微微亮了。
刚刚翻身下床，他就顿感头重脚轻，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耳鸣和头痛同时来袭，右边耳朵几乎像蒙了层纱一样，他能清晰听见自己不规律的心跳声。
宋允和晕晕沉沉下楼洗漱，就连握着水杯的手都不住颤抖，凉水从杯口中涌出，洒湿了他整个手腕。
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宋允和第一次想抛开所谓的绅士人设，直接冲进陈乔家里把药抢过来。
不过不行，他必须和陈乔好好相处，因为如果没有她那个精神科朋友，自己拿药怕是有点困难，毕竟但凡换一个陌生医生来，一看他这症状肯定会限制他吃药的剂量。
宋允和在家死去活来熬了半个小时，终于想起昨天沈祈年买的那盒布洛芬，他瞬间垂死病中惊坐起，跳起来就要找那盒药，却又在几秒后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为了和那讨人厌的沈支队长划分界限，宋允和昨晚回家前特意把那盒药留在了沈祈年车上。
妈的！我真欠啊！
他看了眼手机，心想早上六点半，应该有药店开门了吧？应该有24小时药店的吧？
不管了，布洛芬也是药，虽然治不了其他的，但好歹可以把这该死的头痛缓解一下。
于是宋允和强撑着找了件外套，拢在睡衣外面就出了门。
二十分钟后，宋允和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在回小区路上，死气沉沉如同行尸走肉，他表情相当难看，心里的烦闷差一点就要冲破云霄：
都快七点了！怎么药店还没有上班？！再说了，什么药店不是24小时的！！那让那些在半夜遭受病痛困扰的人该怎么办！！
他怒气冲冲走到小区门口，极其暴躁地把门禁卡往大门上一甩！
滴——
“宋医生？”
沈祈年低沉的嗓音和开门声同时响起，宋允和眼皮一跳，下意识回头。
只见沈祈年身穿淡蓝色衬衣，胸前纽扣解开两颗，喉结和锁骨若隐若现。他似乎有点热，把衬衣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优越的手臂线条，青筋从他手腕处向上蔓延，衬得他小麦肤色更加性感。
宋允和额角一阵抽搐，他低头看了眼时间：早上六点五十五分。
“……沈队，你们人民公仆不睡觉啊？”
沈祈年从容一笑，看不出来是一夜没睡还是睡够了八小时，总之精神饱满为人和善，不像宋允和，黑眼圈和戾气都快突破天际了：“一会儿局里要开会，我顺便先来现场看看。”
谢江摔下来的天台已经被封锁，其实当天沈祈年就去天台上看过了，那里地面干净，没有血迹和打斗痕迹，春风吹过的时候还能闻到旁边晾衣架上的洗衣粉味。
天台围了一圈高到腰际的铁栏杆，谢江多半是从这里翻下去的，但现场除了谢江的指纹和脚印外，就只有几个住在顶楼住户的指纹。
事发当天宋允和楼上邻居刚好出差，其余几户人家也都有不在场证明，并且，根据派出所民警的走访调查，发现谢江实际上有离开嘉南的打算。
“他在存钱。”
七点过，小区已经有下楼锻炼的居民，物业和保洁也开始上班，宋允和裹了裹外套，问道：“存钱干嘛？”
“不清楚，他原本是在火锅店当帮工，后来又找了份送外卖的工作，每天能挣一百多块。”
“并且，他近半个月的网络浏览记录多集中在沪城和北川，看起来他打算去这两个地方找工作，并且还在看房子。”
宋允和眉头皱得很深，他把微微颤抖的手藏在身后，努力集中注意力：“北川离沪城也很近，不过房价会比较便宜一点，他是想去沪城陪周怡？”
“不排除这个可能，”沈祈年不着痕迹看了宋允和一眼，随即抓住他手腕，“跟我来。”
宋允和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跟着沈祈年动了。
他走了几步才回过神，一脸不爽甩开他的手：“我说沈支队长，有话好好说，别跟我动手动脚的，小心我告你——”
职场性骚扰啊。
后面那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只见沈祈年俯身从车里拿出某个盒子，递到宋允和身前：“又头痛了？昨天你没带走的布洛芬，先将就一下吧。”
宋允和喉结上下一滑，瞬间换了个腔调：“告诉你们局长你是个诚心诚意为人民服务的好警察。”
沈支队长见多识广，怎会不知道宋允和那后半句话到底是什么，不过他非常大气没有追究。
他知道每个人都有难受的时候，而不舒服的时候自然也就比较暴躁，殊不知这位爷是一直都很暴躁。
“这话你留着给李局说吧，一会儿开会他也来，”沈祈年又抓着宋允和的手腕，非常熟练地往家里走，“你先回去吃药换衣服，我看完现场后一起去市局。”
？？？我什么时候说要去了，我也有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