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保留心动【完结】>第39章 故梦

  萧以白下了船,先回的家。

  小姑娘难得蹲在花园里,好像在看什么东西。

  “柚白。”

  现在已经开始入冬,萧柚白还穿着薄薄的纯棉家居服,萧以白心中一惊,吓得赶紧用大衣裹住她的身体。

  萧柚白从小身体就不好,免疫力低下,寻常孩童的感冒发烧,在她三岁以前都是一场能让家里所有人大哭的病。

  出门成了负担,吹风就容易病倒,她的自闭症也因此由来。后来岁数大一点,身体也好了一些,她能出门了,本来一切都在变好。

  但被拐走的那一年,他们吃不饱穿不暖,黑黢黢的屋子里听不见声音,好像被活埋一样。萧柚白刚开始被吓一次都能发热,萧以白挨了大部分的打,捡到几颗拐子施舍的药也不敢随便喂给妹妹吃。

  他就抠一半,自己吃了没事,再喂给萧柚白。

  运气也没那么好,有一次,萧以白直接吐了一天。

  后来,萧柚白不敢生病了。她听萧以白的话,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忍着不哭不悲伤,小小的房间里跟着哥哥小心翼翼锻炼身体,再难吃的饭菜都乖乖吃完。

  病根子是那时候埋下的,十五年了,萧以白都没能把她的身体养回来。

  她还是动辄就发烧感冒,然后肺炎,最重要的一回引发了心肌炎,上过手术台,也进过重症监护。

  畏惧社会和人群,喜欢大大的房子,但是睡觉的地方一定要很小很小,这样才有安全感。

  萧以白已经很淡很淡的情绪被放大,他把萧柚白裹严实,觉得寒冷刺骨。

  [哥哥回来了!]萧柚白看见是他,露出笑容来,生机勃勃的,一点都不像一个自闭症患者,她指着那个角落的纸箱,激动地比划,[哥哥!我在楼上看到它被物业驱赶!跑到了家门口,就把它带回来了!你看可爱吗!]

  萧以白一怔,收回外溢的情绪,看向那个纸箱。

  里面是一只白色的小奶狗,正在发着抖,脚上还有伤痕。

  萧柚白兴致勃勃地比划:[我不敢出去,刚想打电话让阿姨来帮忙,哥哥就回来了!哥哥你看,你看,它像不像元宝?]

  元宝。

  萧以白差点被一股恨意烧了心,那已经被他伪装得很好的反社会情绪腾地冒出来,几乎要控制不住,他强压下去,哄道:“像。你想养?”

  萧柚白捣蒜点头。

  “好。”萧以白摸摸她的头,“我换个衣服,一会儿带它宠物医院检查,不许再这样穿着单薄的衣服跑出来,生病怎么办?”

  萧柚白理亏,低着头跟着萧以白进了房间。

  家里的宠物用具都还在,只是被锁在了一个房间里,萧以白翻找出来,给这只小狗暂时安置。

  十五年来他们搬了四次家,行李没有多少,每一次都带着这些狗用品。

  那是元宝的东西。

  萧以白看到有个被咬得破破烂烂的洋娃娃,在角落里,犹豫了一会儿想拿出来,手还没碰到,就发觉自己忽然流了眼泪。

  他们后来再没养过狗,谁也不提,谁也不说。收起照片,收起物品,努力遗忘,但一点点都忘不了。

  萧以白看着外面笑着逗狗的妹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雨夜,被年幼的妹妹捂住耳朵。

  他不动声色抹掉眼泪,尽量平和:“给它取个名字吧。”

  [能不能,还是叫元宝?]萧柚白没有悲伤,满脸鲜活的喜悦。

  她生来弱小,恐惧又胆怯,藏着自己在窄小的空间,守着无法消除的记忆,一天一天长大。

  这样的萧柚白,一直如此热烈地渴望活着。

  热烈得,让萧以白自惭形秽。

  “好,就叫元宝。”萧以白笑笑,状似无意道,“为什么,突然愿意养小狗了?”

  萧柚白笑吟吟地:[因为兰桥回来了,那元宝也会回来。]

  萧以白的脑海如被雷劈了一遭,又疼又清晰。

  他声音嘶哑,不自觉地掐着自己的虎口:“柚白,元宝它......是不是抓伤过兰桥的额头?”

  停云桥的银杏又到了最好的时候。

  站在那古树下抬头,只觉得是参天的杏黄,像飘落的梦,《保留心动》有个角色的剧情点,触发的瞬间,会有一段裸眼3D的银杏飘落的动画,那一段还上过热搜,无非是说美得如梦似幻,超越现实。

  但是这个世界上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呢?

  萧以白现在站在这里仰头,看见的就是比游戏动画更美的画面。

  好像兰桥出现在他眼里的那一刻。

  他用昂贵的摄像机记录下这个场景,围着秋的末尾,圈一场盛大的金黄:“用那个星空顶,应该会很漂亮。”

  萧以白收了机器,往记忆深处的停云桥走。

  比起工作和现在居住的地方,停云桥这个社区浑身冒着一股子老北安的陈旧气,好像被凝住的时间。

  那个小区的年龄已经过了二十年,门卫都是大爷,进出还靠刷卡,萧以白站在门口停了半分钟,没有留恋地离开。

  物是人非,已无意义。

  他走到君子兰巷深处,这里原本只有一个小小的过道,只够一个人走,现在已经被打通,从君子兰巷走出去,就是另一个社区,又是繁华的高楼大厦。

  十五年前,这里还有很多村落平房待拆迁,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萧以白侧身左转,走进弄堂。

  那家洗发店已经变成了小吃店,街道对面有个小学,所以生意很好,老板娘正在忙着做卤煮。

  萧以白矮身进去,在老板娘热情的目光里,指了指小吃店背墙的那堆杂货。

  老板娘一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就是、房东萧先生啊?”

  “嗯。”

  “我、我还以为没人咧,都这么多年啦,给当成墙使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稍等,我给您腾咧。”

  萧以白点点头,然后上手帮着老板娘清开了一堆箱子。

  老板娘看着便宜租了自己铺面这么多年的房东,竟然是个这么俊的男人,脸都有点红了:“哎哟,萧先生好年轻的咧!我都没想到呢......真是厉害哇!”

  寸土寸金的北安,有一个巷的铺子,和一个院子,这不是金龟婿是什么?

  想想自己硕士毕业还要读博的单身女儿,老板娘喜得眼睛冒花。

  萧以白掏出钥匙,先打开了这道和墙快融为一体的门。

  老板娘好奇地凑头,看到门后又是一道一看就很贵很重很高科技的防盗门。

  以前的北安规划不好,这种铺面后是院子或者民房的结构不算少见,但这间是个例外,看鸟瞰图,这个院子和屋子加起来也就比前头的铺面大一点点。

  一般这种大小是不会被保留的,居住不适,改建无能,都打通了做更大的铺面。

  君子兰巷所有的构造都是这么改的,除了这里,被房东小心锁起来,或者说保护起来。

  老板娘心想,还好自己不贪心,当初不够堆货,还想着房东从不露面,就是撬开了门暂时用一下院子也没什么。

  这门上的报警器要是响了,可要蹲局子咧!

  萧以白输了些数字,又按了指纹,然后直接关上了两道门。

  老板娘热情的话一噎......

  俊是俊的,就是好没礼貌哦。

  萧以白上一次进来,是高考前的晚上。

  他又挣了一笔钱,那时货币于他而言已经注定是变成数字的存在,带着萧柚白搬了敞亮的新房子,看病治疗画画电脑都可以直接挥霍。但挥霍结束,还是虚无。

  萧以白不知觉就走回了君子兰巷,他发现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头疼得想要逃跑。

  这个地方,是他的禁区。

  但是开洗发店的老夫妇却认出了他:“一白?”

  短短几年,他们老了很多,萧以白这才知道,老奶奶的孙女患了病,要花很多钱治疗。

  他们想要卖了这个铺面和后面的院子,可是君子兰巷地理位置不好,更别说铺面还在弄堂尽头,买家把价格一压再压。

  老头哭着说算了,孙女要紧,我们租个小点的房子凑合凑合吧。

  萧以白用高于市场价很多的价格,把这里买了下来。

  当年他和萧柚白住过的屋子还被保留着,两个老人每年都打扫,一切痕迹都还在,十八岁的萧以白站在屋子中央,忽然头痛欲裂,痛苦难忍。

  他和两个老人道别,将这里锁了起来,然后再也没有回过停云桥,回到君子兰巷。

  四年前,两个老人都相继离世了,临走前还寄了信和包裹给萧以白。

  他一直没拆。

  好像只要不拆,就能保留住他想保留的所有。

  他回忆暂停,看着面前蛛网尘埃。

  萧以白的头又开始疼,嗡嗡作响,越往里走疼得越厉害,像在抗拒着什么。

  他粗暴地生嚼了两颗药,重重推开了那个房间。

  很小的房间,一个老式的木棂窗户,缝隙用棉布堵住,一点风都进不来,那布条已经脏得发黑,却还是严严实实的在那里。

  窗户下是一个空地,萧以白记得,那里应该摆了一个破旧的毛毯,是元宝睡的地方。毛毯被带走了,那个地方还在。

  一向爱干净的男人好像丝毫看不到这些脏污,昂贵的风衣就这样径直坐在满是尘灰的床上。

  说是床,其实是木板搭出来的一个区域,通铺一样。那时萧柚白年纪还小,和哥哥睡在一起也很正常,萧以白怔怔地看着。

  他现在很高,躺下的话身边大约只能再躺一个成年男性,或者两个身量小一些的孩子。

  但萧以白还是觉得这个通铺大得过分。

  老头竟然给他们打了这么大的一张床,木板上还有清晰的分割线。

  萧以白伸手抚摸,指尖全是灰尘。

  这是......三个人的床。

  靠药物压制的疼痛再一次清晰地袭击了萧以白,他慌乱地站起来,头顶差点撞到房梁,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在窗户上。

  萧以白用手撑着窗沿,大口大口地喘气:“别想再忘记了!别想!”

  忽然,他睁开有些红的双眼,愣怔地看着自己指尖摩挲过很长的一段的凹凸不平。

  那窗沿上刻着字?

  萧以白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弯下腰,用袖子把灰尘擦干净,露出下面深深的刻痕。

  他瞳孔骤缩,泪流满面。

  “希望你们迎着春天好好长大,十五年后再见吧。”

  【作者有话说】

  说再见就会再见呀~球球海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