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以白刷了两个小时的恶评。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萧柚白知道哥哥在暴怒边缘，因为萧以白始终一个姿势，肩膀都没动过。
她鼓起勇气，伸手拉了拉萧以白的衬衣袖口。
“文艺风bking”猛地抬眼，却是森冷的目光，吓得萧柚白一缩，而后她自己的手机也嘀嘀嘀地响个不停。
“星域在联系你？”萧以白缓了这几秒，已经平复下来，尽量温柔地对萧柚白说话。
萧柚白点点头，将手机推到他身前。
屏幕上几乎都是备注前缀为“星域”的信息，其中还有许多未接电话。
萧柚白比划：[我拒绝修改兰桥。]
小姑娘垂着眼睛，看起来有些心虚，但是萧以白知道，她比谁都坚定。没人比他们更懂兰桥，也没人更懂兰桥对他们二人的意义。
“没事，我们不改。”萧以白安抚地摸摸她的头，而后眉头紧锁继续看手机上和萧柚白沟通、或施压的星域工作人员。
萧柚白松了口气，用自己的手指玩起编花篮。
对面的萧以白脸色却越来越不好，他重重地敲击屏幕，反复落点同样的地方。
萧柚白的微信聊天列表被一水的“不改、联系律师”覆盖。
然后，他尽量忍着情绪，拨了一个电话：“喂，慕奕华，你最好给我个解释。”
对面的人只差鬼哭狼嚎，但萧以白眼皮都没动一下。
慕奕华听那边是漫长的沉默，才收敛了一些，捡着重点说：“我发誓，我真的发誓，这事不是我干的。星域这么大一个公司，不是每件事都要过我的手，老萧，我是签字拍板的老板没错，但我不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
萧以白这才开口：“所以？”
“唉，你要是现在有空，来公司参与紧急会议吧。宣传和公关一开始是顶住压力不改的，但是后台退款人数太多，按照预测，兰桥的充值增幅会在三十天之内掉出前十二。”慕奕华捏着自己的鼻梁，头疼得不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老萧？”
萧以白微合上眼：“好，我现在过来。”
《保留心动》从立项制作到线上海选引爆，就是一个多方面的结果。
首先全网征集优秀画手建模师自设的男性角色作品进行公开投票，前一百位制作动画微电影，只是这一个工程量就是普通游戏的百倍。用史无前例的方式开始虚拟偶像选秀次元，留下最终开服的十二个角色，是一年各方厮杀博弈的结果。
但它并不是真人选秀的成团出道位，而是比真人选秀更残酷的末位轮换制。
简而言之，以故事线为一个版本赛季，赛季排名十到十二的角色将直接停更，由赛季末十三、十四位人气角色顶上。
这个机制听起来简单，新人物如何融入整体故事、和女主即玩家产生剧情关联，只是这一步骤就七位数不止。轮换制听起来很残酷，难度也是业内历史级别，但因此给各个角色的偏好玩家带来的压力却是前所未有。
为了将心爱的角色留住，玩家们铆足了力气，只是前期打投就给星域创造了上亿的收益。
也正是如此，这个机制会不会产生，还真的不一定。“出道位”的十二个角色平均在榜时长超过三个月，后续几乎是不可能再轮换。
因而开服第一个赛季，显得尤其重要。
然后现在严峻的是，Top2的角色负面数据高涨，预测非常不可观，星域紧急启动十三位角色故事线融入的备选方案是其一。
其二，修改配音，“矫正”人设。
天已经黑了，星域72层的会议厅却是灯火通明。《保留心动》不仅是星域投资最大的项目，还是他们代表了国内最高数据化水平的新信息工程项目【轮回】，第一次实际运用。
说小了是处理一个角色，说大了，【轮回】马上要和国家战略合作，一点技术道德相关的负面都不能有。
萧以白沉着脸入座，他前面坐着CEO慕奕华，【轮回】的公关负责人以及《保留心动》的运营总监陈雨井。
“目前的解决办法，最快就是我们修改配音，重制部分画面。”陈雨井声音很冷静，“特效组全组不间断加班，七个工作日内可完成初修版全线替换。”
慕奕华点点桌面：“这些都是小问题，授权如何解决？原作者木姜子油非常坚定，她Open粉丝五百多万，如果我们和她陷入口角之争，这个负面影响的可不止是星域和游戏。”年轻男人看了一眼隔壁【轮回】的公关负责人，意有所指。
陈雨井也格外坚定：“慕总，那么我们只有让第十三位的角色顶上了。顶上也不是最大的问题，第十三位角色是个未知数X，不到投票截止最后一刻都不确定，我们的备选预案面临的角色有整整8个人。最重要的，是兰桥的用户流失带来的经济损失，新角色根本填补不了，慕总很清楚。”
慕奕华沉默不语，身旁的总经理特助王熙也只能小小补充：“保守估计千万。”
骑虎难下。
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下来，只有微微的呼吸起伏，不难听出是在犯难和叹气。
他们没有想到，木姜子油会这么难搞。
本来以为只要作者签署意愿书，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但没想到对方出乎意料的油盐不进，竟然让星域一步踏进死胡同。
“这样，宣传的顾总亲自去，再游说一下作者。”慕奕华看向萧以白，“萧工，你有什么想说？”
萧以白本来一直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此时慕奕华提问，所有人看向他。
冷而疏，淡而威。会议室里的人都是星域高层，都知道萧以白就是夜如霜，因而整件事里，他最要紧也最尴尬，然后尴尬的原因不仅如此。
这位只有二十七岁的年轻男人，不但是一个大流量的配音演员，还是【轮回】的特级工程师。
陈雨井也抬头看向他。
萧以白神色淡淡，他翻着面前关于兰桥这个角色的终版策划书，不咸不淡地问：“我是23年12月9日上午7点45分进入星域大厦23层一号录音室，开始对兰桥的第一次配音。”
众人默契的呼吸一顿。
“并且是23年10月21日拿到标注为‘兰桥01-17确定版’配音台词本。“萧以白将策划书翻开，扉页早已更换了项目大标题的页眉下，有清晰的“01-19”字样。
他与陈雨井视线对上，毫不退让：“陈总，解释一下。我在策划、编导、负责人包括你运营总监的监督和认可下完成了01-17版的配音。现在是24年8月31日，这一年里，为什么兰桥的剧本改成了01-19，而没有任何人通知我？”
陈雨井静静地看着他。
“包括，原作木姜子油。”
慕奕华一愣，伸手示意萧以白要看那本策划，萧以白面无表情地递给了他。
王熙很有眼色，立马调出了01-17版本，投影在大屏幕上。
“不用那么麻烦。”萧以白操作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很快17和19的剧情差异就重点标红分屏对比展示出来。
“原作的最初设定我放在右下角。”萧以白激光笔指向大屏，“她明确地用一句话形容过兰桥这个角色。”
那行字放大在众人面前。
“他是，我的康乃馨。”
慕奕华捏着鼻梁：“陈总解释一下吧，这么明白的角色指向，17版配音的兰桥还在这个大框架里，为什么会这样？”
出声的却不是陈雨井，而是《保留心动》的总编剧：“慕总，如果兰桥是类似于母亲、长辈这类的角色，他压根不可能有这么大的人气，我们是一个乙女游戏啊。维持原作的设定确实是我们承诺的，但是许多东西进入市场，就由市场来决定了。”
简而言之，大众喜欢兰桥，却不喜欢木姜子油的兰桥。
代表母爱、保护、港湾、柔和的康乃馨，在庞大的市场选择里，变成白玫瑰、白月光、更理想的伴侣和偶像。
“以白没有错。”陈雨井开口，“17版的兰桥，确实更有类似于幼师、邻家哥哥、可爱的特质，他狙击的对象，更偏向孩子。”
慕奕华眉心一跳，有些压不住的生气：“人气第二的角色修改剧情人设，对上不过我，对下不征询原作意见，也不联系配音演员重配就直接上线！陈雨井，你们犯的什么低级错误！”
萧以白目光愈发冷下来，他看着陈雨井，意味不明。
对面修竹一样的男人被这目光一刺，有些微颤：“慕总，剧情人设跟随市场选择在细微调整，是不可抗力，根据规则，不需要您的首肯。”
慕奕华一噎，有些无能抗怒：“这是细微调整？！”
“可我们创造了一个更好的兰桥！”总编梗着脖子，看起来快要哭了，“起初调整修改是在原作设定范围的，但是兰桥人气上涨得太快，峰值还破了个历史记录，很多环节到后面根本不受我们控制了......慕总，我们也是为了游戏和角色！至于配音，是我们也没想到，对不起！”
“就像是你的孩子在你身边从十岁到十一岁，这个变化你几乎感觉不出来，可是一年没见他的人，就直观地看到他长高了。”陈雨井解释，“抱歉，慕总，我们确实应该试音。这是我们的重大失误，接受一切处罚。”
慕奕华气得猛拍了桌子。
“低级！低级到家了！”他杵着额头，气极反笑，“不不不，最低级的是我！十二个角色亮相即惊艳，是我认可的！我对我们这个团队，充满了自信！我他妈，低级的自信！”
慕低级发泄完，也只能强行冷静下来：“责任认定走正常流程，现在，我要解决方案。萧工，你，你试试。”
他求助地看向萧以白，收获对方看死人一样的表情。
慕奕华：他妈的......
“我不会重配，若你们坚持，可以换人。”萧以白站起来，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我和《保留心动》的关系是甲方和乙方，不接受修改调配属于我单方面违约，请你们的法务部和我走解约赔偿的程序。”
他站起来，身高优势尽显，看着在座的各位俯视十足，风衣挂在臂弯，和游戏里很多俊美帅气的角色重合率很高。冷冷的说话，更像他配音的那些二次元男主活了般。
但此刻无人多欣赏。
萧以白的脾性是最难摸的，一个搞计算机的身上抖落下来的，却是文青的气息，鬼畜的艺术buff叠加工科男软硬不吃的光环，跟大家仿佛不在一个图层。
又怪又靓，厌恶不起来，也喜欢不起来。但是所有人都共识，这位恃才傲物，是绝对不能惹的。
这可是星域老总又做刘备又做财神爷才请来的大神，开罪不起。
慕奕华登时炸了，站起来追他：“老萧？！萧以白！”
陈雨井收了他最后淡漠的一瞥，目送着那个身影离开，直到看不见。他绷紧的肩膀微松，才发觉竟然一身冷汗。
不是怕的，是痛的。
认识了十年，他第一次被萧以白这样对待。好像......他只是他的同事而已，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慕奕华气得跳脚，抢在萧以白锁车门的瞬间上了他的副驾：“你他妈！萧以白你他妈！”
“我妈早没了，你有事要问候她？”萧以白瞥他一眼，“系安全带。”
慕奕华噎了脏话，系好安全带，深呼吸了几口：“你真做得出来。”
“做得出来。”
慕奕华几乎要晕过去：“这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别人不知道，你我心知肚明。木姜子油就是柚白，而柚白是你的妹妹最听你的话，你只要劝她签一个意愿书，屁事没有了！”
萧以白目光看着前方的红绿灯，姿势都没变，他轻笑：“原来你知道柚白最听我的话。”
“什么？”慕奕华没反应过来。
“我还以为你知道，比如坚决不改任何人设，也是听我的。”
慕奕华宛如吃了一千公斤石头，人都被压死在副座上：“萧以白，你有病吧？”
“是啊，你今天才知道？”萧以白扬起嘴角，夜晚的灯光一阵阵晃过他的脸，看得慕奕华心里发毛。
怎么有人笑跟演鬼片似的。
慕奕华深呼吸两遍，再问了一遍：“没有余地？”
萧以白修长的指节握着方向盘打了利落的一圈，中端轿车的防震比不上高级轿跑，流畅但突如其来的超车将慕奕华甩得微晕。
他笑了笑，左手点烟，打开窗户：“兰桥是我和柚白的，没有我们的同意，任何人不能动他。你所担心的那些，我一点都不在乎。”烟圈跟着风向后散去，过了主街区的拥堵，通往别墅区的大道鲜有车辆，萧以白夹着细烟的手撑着车窗，路灯下有些颓丧的美感。
“我不会让这个角色退出，你等着看吧。”
慕奕华看了一会儿，杂乱的大脑分神描绘了一下他刚才抽烟的姿势。
真你妈帅，比他这个总裁还像个总裁，回去得学一下，这不斩男又斩女？
靠，跑偏。慕奕华恶狠狠瞪他，看到车停在自家别墅门口，愈发气了：“萧以白，我有没有认真的、郑重的，和你说过一件事？”
萧以白偏头看他，淡淡地吞云吐雾。
“你这性格，真他娘的讨厌到家了！”
车门砰地一声响。
萧以白蹙了下眉：“素质。”
而后利落打火，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说】
一白的个人总结：
1、如果不是人美声甜，会被人打死。
2、非常爱装X，还是文艺挂。
3、待挖掘。
萧以白个人Open画风：
“从今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海子”
配图：海边吹风的侧脸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