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回到了纹身店，店里帮忙的伙计正在上手给一位客户画纹身稿，陈青看了几眼，点点头说可以，打电话跟前几天约定的客户敲纹身时间。
时针刚刚指到十，医生跟他约的下午三点，陈风也就不急，一头扎进了陈青二楼的休息室里。
当然休息肯定是不可能休息的，正事还没干完，跟网友见面的地方还没选好呢。
海边？尧青是个海滨城市，但这才刚开春，太冷了，冻感冒了不值得。
咖啡馆？俗气，只有相亲的才会去咖啡馆，不行。
他倒是很喜欢去各种寺庙，但那确实不是个初次见面的好地方，到地方点两柱香作几个揖，跟去拜把子一样，陈风想着想着自己都笑了，打算还是问问【修】的意见。
打开对话框，聊天记录停留在【修】回复的“好”。
这回复的是陈风将画送给他的提议，那张照片其实画了有几天了，画好了拍下来就一直被陈风放在相册里，刚才忽然想起来，在公交车上的时候顺手将照片发了过去。
相比于照相和画像，人们似乎还是更喜欢后者，身形被细细描摹记录在画纸，流走的时光勾勒出轮廓，等到纸张泛黄再回忆被定格的这一天，倒是颇有几分的感慨。
看来【修】也很吃这一套。
陈风给【修】发去信息：你方便告诉我你的位置吗？我找个近点的。
指尖敲在手机壳上“嗒”“嗒”作响，陈风翻了个身等待回信。
对方发来一个定位。
东台步行街。
位于城市的中心地段，几个月前刚刚翻修完毕，蓝白的欧式装修风格，似乎也是个约会的好地方。
【wind】：那就去这个步行街怎么样？我还没有去过几次。
苏沂修看着对面发来的信息有些犹豫。
【wind】住在哪里？
【修】：会不会很远？你是否方便？
医院离东台步行街不算远，坐公交车四五站就能到的样子。
【wind】：不远，我坐公交二十分钟就到。
【修】：那好的。
苏沂修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又发送一条信息。
【修】：麻烦了。
不够意思，苏沂修挠挠头又发了一条。
【修】：路上注意安全。
陈风无声地笑了笑，平时他发三条【修】还不一定能回一条，这次一下发了三条，想必是觉得麻烦别人，有些难为情。
苏沂修关掉手机，刚送走的张百桥又屁颠屁颠地进来了。
反射弧极长的张百桥终于反应过来苏沂修说的“快了”是指快见面了，感慨铁树终于要开花，在红路灯路口掉了个头又回来了。
“走走走，下馆子，好好跟兄弟唠唠！”
他还挺好奇是什么类型的帅哥让苏沂修终于决定开始发展新的关系，伸手敲敲隔间的门，冲里边喊了句：
“双州姐，人我带走了哈。”
苏双州巴不得苏沂修多出去沾沾人气，立刻答应下来。
张百桥说着就拿走苏沂修手里的工具放到一边，拉起他的胳膊就要往外去。
“你没工作啊？”苏沂修被拽得离开座椅，满脸不情愿地关上台灯，“一天天的就你闲。”
张百桥计算机专业毕业后和几个同学开了家私人工作室，手上的项目昨天刚刚调试完毕，剩下的不需要他来操心，今天的确是很闲。
“咱俩都多少天没出去吃顿饭了，”张百桥说时迟那时快，立刻在点餐软件上订了一家火锅店的套餐，拿起手机在苏沂修面前晃晃，“吃你爱吃的行吧。”
陈风十二点的时候没忍住困意睡了一觉，早上八点就到医院排队，这对平日里不到九点不睁眼的他是个很大的挑战。直到下午两点陈青敲响陈风的门把他拽起来，陈风才极不情愿的揉揉眼。
“懒死你算了，”陈青收拾收拾东西挎起包，“赶紧的，还得挤公交。”
陈风坐在床上犯癔症，嘴里嘀咕着：“再...再睡......”
陈青狠狠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陈风立马疼清醒了，下地穿上外套乖乖出门。
今日的天气还算不错，正值初春，花坛里已经冒出几颗嫩芽，张百桥将车停在花坛边的停车位，苏沂修从副驾驶下来，裹了裹身上的风衣，两人并肩向餐馆里走去。
服务员立刻上前招待，苏沂修径直找个地方坐下，张百桥去核销订单，回来的时候手里揣了两瓶啤酒。
“陪你喝点，待会叫个代驾。”
苏沂修没说话，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干完，又倒了一杯。
“诶你......”张百桥连忙制止，“怎么回事啊，这就开喝了？”
餐厅的装修风格偏向复古，每个卡座上都悬着一盏样式不同的花灯，烛光映在苏沂修的脸上，他低下头，略显凌乱的发丝盖住了眼睛，使人看不清脸上神色。
手中的酒杯良久后才被放下，苏沂修向后一躺，靠在沙发背上，轻叹一口气。
脑海中又浮现出杨衫那张插着呼吸管的面孔，挂不完的吊瓶，数不清的针孔。
而他成为被留下的那个，此刻却要去见别的人了。
想到这，他心里就堵得慌。
“我不知道，”他把杯子推到张百桥面前，“可能是心情不好吧，别管我，你该喝喝。”
张百桥大概也能估摸出来是什么个情况，要怪就怪他这兄弟太专情，一根笔都能雷打不动的用到解体，八成还是对前男友耿耿于怀。
“别想了，谈谈你那个新聊上的，”张百桥问：“他人怎么样？”
苏沂修想了一会，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就说说他的优点吧，”张百桥见他一脸有话说不出来的样子，大抵着是这几年跟人交流太少，语言能力都下降了。
“会画画。”
苏沂修仔细回想着关于【wind】的信息，说：“长得......也还可以。”
张百桥听着觉得有戏，问他：“有照片了？给我看看。”
苏沂修调出照片，放到张百桥跟前。
后者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甚是满意地评价道：“很好啊，这小男孩白白净净的，一股子学生气，一看就是正经人。”
随后“嗯”两声总结道：“肤白貌美的文艺青年。”
“有没有什么缺点？”他又问。
“话痨吧。”苏沂修脱口而出，不知道这算不算缺点，但偶尔确实会觉得【wind】有点吵。
没想到张百桥听见更激动了，话痨说明什么？说明人家愿意搭理你啊！愿意搭理你说明什么？说明人家对你有好感啊！对你有好感，那就肯定有戏啊。
“这小子对你肯定有意思，”张百桥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盘子，“再说了，凭我兄弟这脸，这身材，几个能对你没意思，我要是女的肯定喜欢。”
“你少恶心我了，我单一辈子都不娶你。”
“标准真高，连我都看不上。”
“没什么标准，”苏沂修自嘲般轻笑一声，“身体健康，比你好看点就行。”
张百桥笑出声来，火锅冒起水泡，烟雾升腾，两人举杯轻砰，聊起家常。
陈风按照医生说的来到了住院部胃肠外科的医生办公室，拿着诊断报告送到医生手里。
医生拿着片子端详了一会，眉头皱成川字，陈风渗了一身冷汗，陈青在旁边也大气不敢出，眼神在陈风和医生的身上来回游荡。
“你这个......”医生转过身面朝陈风，“不太好啊你这个......”
陈风立刻紧张起来，霎时间感到头皮发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结结巴巴地问道：“怎么......怎么不好......”
他当年高考查成绩都没这会紧张。
“你胃部有肿瘤你知道吧，”医生把电脑上的胃镜片子调出来，“陈风，二十四岁，啧。”
他这一啧，陈风连气都不敢喘了，生怕医生让他回家该吃啥吃啥。
“还很年轻啊。”
陈青站在医生旁边吓得腿肚子打转儿，忙问：“什么情况啊？我哥......我哥咋啦......”
“你把身份证给那个医生，让他给你开个住院单，你这个得再检查检查，以我的经验来看，不是很乐观，应该有一段时间了，患者以前自己没有感觉吗？”
陈风仔细回忆回忆，大学的时候是经常胃疼，权当是熬夜熬出来的，没怎么在意，直到昨天看见血了才注意起来。
“以前就当胃疼，睡一觉就好了，”他试探着问医生，“我还有得救吧......”
医生叫张临，是全国都排得上号的胃肠科专家，他如果救不了，那估计是真的没戏了。
“这个不好说，单子给你开好了，一共三个检查，明天下午全都做完了以后去门诊找我。”张临将两人交给护士，让护士带他们去认床位。
见两人都吓得面色铁青，护士开口说：“张大夫是全国有名的胃肠科大夫，配合医生治疗就好，想太多会适得其反。”
护士声音温和，长发束成低丸子头，胸前的姓名牌上写着她的名字：梁和。
两人听见护士这么说稍微松了口气，陈风还在盘算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有损功德的事情，怎么莫名其妙地就进了医院？
直到认领了自己的床位，换上了病号服，走完入院的流程，陈风还处于一种梦游的状态。
陈青也没比他好多少，跌跌撞撞在护士站交了一万块钱的押金，跟店里的伙计说要关门两天，又跟客户协调一下时间，一切办妥才接受现实。
陈风床位旁边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不出意外的话，陈风应该是三人病房里最年轻的那个。
“小伙子，”那大爷正在刷手机，看见自己旁边来了个年轻人上前搭话，“你怎么回事啊？”
陈风是个自来熟，没一会就跟老大爷聊了起来。
“昨天出院的年轻人跟你一样的情况，查出来还是恶性呢，化疗完了做了手术就出院了，你们这种小年轻体质好，没有治不了的，放宽心。”
“啊？”陈风有些疑惑，“张医生说挺严重的啊......”
陈青坐在陪护椅上查阅诊断单上的专业名词，查了一半决定还是交给医生，她怕再查一会就能算出来陈风还能活几个月了。
“你别听那医生胡叭叭，那都是吓唬人的，就是怕你不重视。”
“真的？”陈风半信半疑，毕竟这种事情他也没有经验。
“肯定真的，不用担心。”
老大爷的话给他宽了宽心，他觉得这大爷话粗理不粗，于是自我安慰一番，又拿起手机和【修】聊起天来了。
他在对话框上打：我住院了，后边跟了三个流泪的表情包，但是没发出去又删除了。
还是等痊愈了再告诉他。
自己这么年轻，身强体壮二十多年，小小肿瘤，不必在意。
陈风抬头望着天花板，憧憬着和【修】的见面。
【修】在现实中是个怎样的人呢？
【修】会喜欢他吗？会不会觉得他幼稚？
窗外城市灯光亮起，送饭的阿姨来了又走，灰色的柏油路慢慢变成黄色的灯街。
陈风悄悄在心里给【修】画了个像。
不知能画对几分呢。
作者有话说:
关于医疗的部分大家不要较真~
喜欢的宝子给作者个评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