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锋用奇异的眼神看了一眼宗政慈,顿了顿说:“就照着昨天的分组来,你石头剪布还上瘾了?”

  宗政慈闻言没答话,安静下来。

  何灿感觉到有道视线落在身后,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

  他想到宗政慈天将明未明时替他整理睡袋的那双冰凉的手,想到深埋在积雪下的那段绳索,想到他现在的眼神。那种沉默的渴求,他太熟悉了,心中油然升起一种荒诞。

  这个顽固的、含着隐晦傲慢的大少爷,在他顺风顺水的人生里能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吗,追着他曾经看不上乃至针锋相对的人是什么滋味?

  也许这就是他19岁的成人礼,何灿会亲手送给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挫折。

  吴锋二十分钟就搭好了简易的树洞,其他人就没这么顺利,虽然刨开积雪和垫树枝也不是什么技术活,但的确是体力活。尤其是垫树枝,他们需要把树枝从树上折下来,厚度要足以隔开底下冰凉的雪层,数量要求很大。

  宗政慈是第一个完成的,何灿倒没有特意关注他,只是听到了他和吴锋的说话声。后来声音就停了,周围一时之间只有众人吭哧吭哧挖雪的动静和树枝折断的声响。

  何灿有点强迫症,他绕着松树根部挖出了一个相当标准的椭圆,还忍不住用手拍打压实积雪,让这个圆的表面更平滑流畅。

  Vicente在隔着一段距离的松树下笑他:“小灿啊,你这样干得何年何月才能弄完?反正是要往里面铺树枝的,你管它坑坑洼洼还是整整齐齐呢,一挡不就都一样了吗?”

  何灿抹了把额角的汗,粗糙的手套蹭过寒冷中紧绷的皮肤带来轻微的刺痛,他朝树林深处望了一眼。

  “他们找吃的还没回来,有时间就弄好一点。”

  “你这个完美……”

  Vicente刚想吐槽他完美主义,想到网上的争议险险把话咬了回来,何灿却明白了他想说什么,很自然地笑了笑。

  “我可能对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要求比较高,如果这算是完美主义的话,我应该还真的是。”

  “但这也不全是缺点,毕竟我挖的雪洞让你睡的不错,是吧?”

  何灿眨了下眼睛,开玩笑道。他和齐涟挖出来的雪洞昨天让Vicente选走了,那个雪洞他也整理了很久。

  Vicente看了他一会儿,有点感慨似的笑起来,想说什么又没真的说出口,只是道。

  “好好好,我们完美主义的学霸,赶紧挖你的洞吧,我这都要弄完了。”

  何灿转回注意力,端详过手下的成果,觉得已经差不多。便拍平最后一处微微凸起的积雪,起身打算去折树枝。

  就在他转头的那刻,踏雪声、树叶抖动的窸窣声同时在近处响起,隔着高高一摞的树枝,何灿再一次和宗政慈对视。

  宗政慈没多说什么,俯身把折好的树枝放在他脚边,抬手抹掉他脸上粘上的雪花就走了。

  他的手套抓过树枝,还留着点松树的针叶,蹭在脸上异物感明显。何灿不及防被他碰了一下,自己抬手擦了几回他手指抹过的地方,那种被抚摸过的感觉仍然强烈。

  尽管宗政慈用的力道比何灿自己擦汗的时候小得多。

  省去一个步骤,何灿重新蹲下来往树洞里铺树枝,快铺好的时候,他转头环顾周遭。视野里宗政慈并没有闲着,正在帮队伍里唯一的女性陈莉的忙。

  他的唇角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向下撇,刚刚收回视线,就听才完成休息点搭建的Vicente的怪叫。

  “你坐飞机啊?你什么时候去折的树枝?”

  Vicente大步走来:“我刚想说帮你一起呢,你这也快弄好了啊?”

  何灿又笑起来:“还剩一点,你想帮忙也不晚。”

  Vicente看了半天铺得相当厚实的树洞,意思意思往上又叠了两片叶子。

  等留下来的几人都搭好休息点,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出去采集食物的小队也终于回来了。

  他们拉回来了一袋子松果,还带回了一些冻僵的鸟、几块冷冻牛肉。

  鸟是小型鸟,牛肉分量也不多,加起来勉强够他们吃。

  众人这回没用酒精炉,直接用树枝升了火。熊熊燃烧的篝火比酒精炉的火焰温暖得多,围坐成圈的众人齐齐喟叹出声。

  没有调味料,他们把松果带壳扔进火堆里,用树枝串起鸟和牛肉,试图让它们带上松果的香气。

  齐涟这次主动带队出去,发挥着类似队长的作用,此刻望着手里的树枝不由感慨:“抱歉,没能找到太多吃的……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在野外找吃的,比在电视上看要难得多。”

  Vicente说:“知道我们之前过得有多苦了吧?”

  林墨说:“不过你也很厉害了,有带这么多食物回来,总比空手而归好。”

  孙青青不知为何接了句:“找吃的还是学长比较厉害,第一期的时候我们在山谷里,我和莉姐她们找了很久没找到食物,最后还是学长发现的。”

  突然被点到名的何灿一怔,他抬眼,见孙青青脸色执拗,跟着齐涟出去的林墨、顾深圳表情都比较微妙,稍一思索,推断出他们在路上可能聊到过自己。

  大概是对他的评价称不上好,现在已经转回来一心向着自己的孙青青不太高兴,才接了这话。

  但这话接的不太合适,一方面是和齐涟的对比意味太重,另一方面也贬低了之前找食物没找到的陈莉几人。

  何灿顿了顿说:“毕竟跟Vicente、弟弟他们比起来,我算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了,总得点个天赋点吧。”

  宗政慈忽然说:“天赋点在找吃的上,你是猎犬?”

  他很少开玩笑,这话一出大家都是一愣,接着就都笑起来,氛围霎时变得轻松。他这么说话也让几人回忆起以前,当时宗政慈和何灿的相处模式似乎就是这样的,宗政慈少有的几次主动开口都是为了“怼”何灿。

  孙青青和Vicente作为从第一期就走过来的嘉宾,边笑边不自觉在心里复盘,随即更笃定了那个猜测。

  “怎么说话呢?”Vicente对着宗政慈讲:“要对我们小灿好一点,喜欢他的人多着呢,知道不!”

  宗政慈视线掠过他,停在何灿被火烤得微微发红的脸上,说:“我知道。”

  由于食物不多,再者味道确实也不怎么样,获得了食物礼包的孙青青和Vicente自觉少吃了一些。鸟和牛肉消耗完,他们本来还想把火堆里的松果扒拉出来,但这在不熄灭火堆的情况下比较麻烦,垫了肚子,饱腹感带来倦意,一帮人就也懒得吃这个零食,按照昨晚睡雪洞的分组进树洞休息了。

  几个树洞从外面看起来差别不大,他们也没挑,何灿进了自己搭的那个。树洞宽度不够,躺下的话需要曲着腿,坐起来到还有空间富余。因为是露天的,上面就是松树披挂下来的枝叶。

  何灿盘腿坐下,透过雪面和枝叶的间隙,看见Vicente和孙青青一前一后走过来,他们动作很轻,给了何灿一罐酸奶、两个小面包和一些巧克力就离开了。

  中午没有吃饱,何灿拆开面包的包装袋,在他吃完第二个的时候,一直在外面的宗政慈才回来。

  树洞是挖空积雪后凹陷下去的,周围的积雪还高高堆着,和垂下的松树枝相接。因此洞内的光线朦胧,只依靠阳光从枝杈的缝隙间曲折地攀援进来。

  黑色的皮质手套撩开垂下的树枝,光线骤然一亮,宗政慈的脸出现在亮光里,俯下的肩膀被身后投来的光打出轮廓,上面堆着粘上的雪花。他垂着眼睛看何灿,浓密的睫毛在睑下遮出阴影,下颚的曲线很硬朗,手里提着自己的外套,沉甸甸的,像是兜着什么东西。

  何灿盯着他,说:“等等。”

  宗政慈停下。

  何灿的目光落在他肩膀上:“你会把雪带进来。”

  宗政慈好脾气地拍掉了身上的积雪,总算获得了进树洞的许可。树枝撩开又合拢,洞内光线重新归于昏暗。何灿白色的防寒服在这样的黯淡里显得很柔和,他没有理会在旁边坐下的宗政慈,拆开了罐装酸奶。

  刚喝过一口,手腕就被宗政慈握住了。

  宗政慈说:“酸奶给我一下。”

  何灿似笑非笑:“你要喝?”

  宗政慈嗓音低沉:“我和你抢什么。”

  他分明是年纪小的那个,语气却像在对护食的小孩说话。何灿被这种态度弄得烦躁,随手把酸奶给他了,宗政慈接过来,打开外套,里面是从火堆里捞出来已经剥去壳的松果,还透着热气。

  宗政慈咬着手套脱下,用干净的手掌抓起松果放进去,把酸奶还给了他。

  加了满满一捧松果的酸奶沉了很多,罐口散发出特殊的果实香气,何灿产生“吃掉它”的生理反应,但他在物质享受方面向来很能克制,把酸奶往地上一放。

  冷淡说:“你在自作主张什么,我不想吃这个。”

  宗政慈说:“这是野生的松果,尝尝吧。”

  何灿不耐道:“你自己吃吧。”

  宗政慈说:“好。”

  何灿下一句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答了什么,下意识抬眼去看,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

  在他的注视下,宗政慈还真的伸手去拿酸奶,何灿如鲠在喉。他是不想如宗政慈的意,故意折腾,但没预计会白白赔掉一罐酸奶。正压着火,惹他生气的对象已经靠了过来。

  酸奶被送到唇边,他对上宗政慈含着清晰笑意的眼睛,宗政慈放缓了语速,不知道是在威胁还是哄他。

  “吃一些,下午会饿的,要我喂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