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淮在韩家老宅和老头下象棋。

  他的象棋是他姥爷教的, 小时候姥爷经常带他去公园下象棋,下到一半就去抽旱烟,小小的宋景淮就会替姥爷把棋下完。

  回国后有一次来韩家做客,宋景淮和老头下了两局, 老头看得出来他故意喂棋, 自那以后每每吵吵要他露几手真本领。

  白色衬衫一丝不苟, 外在形象端重庄持, 是年长者眼里最靠谱的晚辈。韩家老头一见到他就打心眼里喜欢。

  今天宋景淮心里挂着事, 象棋的技巧忘得一干二净。老头好像也心不在焉,下到一半,竟开始劝他。

  “前些天孙家几口子来看我, 聊到你时, 说你对联姻的事不积极, 还对一个小明星上了心。

  我不是要批评你。你是我见过的小辈里最稳重的一个,但是有些事,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现在能把那小明星护的好好的, 那是别人看在宋氏集团的面子, 不是你宋景淮的面子。说句不道德的,哪怕你学学宋老头,待你实权到手, 将来别说领个人,就算私生子领回家, 别人也不敢说什么!”

  宋老头,就是宋家老爷子, 宋景淮的爷爷。

  而他宋景淮, 就是私生子的私生子。

  别人确实不敢当面说什么。

  韩晋一进门, 就收到宋景淮请求解救的眼色, 他心领神会,借口有生意要商量,从爷爷的滔天不绝的劝诫中把人救出来。

  老头多精明一个人,看破不说破,笑骂几句,也没留他,径自逗鸟去了。

  两个人去韩晋书房。

  韩晋递过去一罐啤酒,让宋景淮随便坐,抱怨道:“我差点就把调酒师勾到手了,你非得让我回来,最好是有大事。”

  倒也不是真抱怨。宋景淮向来大忙人,特地腾出时间见他,想必事关重大。

  韩晋秉心静气,以为宋景淮会有一番高谈阔论,听清宋景淮说的什么后,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你再说一遍?!你要我帮你阻拦程斯辰回国?!”

  宋景淮眼底浓浓的倦意,烦躁地捏了捏眉心,“你在那边认识人多,帮我想想办法。”

  “不是......你图什么呀?”韩晋一头雾水,“你和纪临那小子不就是露水情缘?虽然我讨厌纪临,但程斯辰这个人真的没话说,我跟他关系还算不错,小时候他没少借我抄作业,还帮我打掩护什么的......主要人家为了纪临,跟家里对着干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得偿所愿,你横插一杠子让我不好做人哇!”

  “不是露水情缘。”

  “不是露水情缘那你......”

  韩晋像是想起什么,呆呆地张大嘴巴,啤酒洒到裤子上浑然未觉。他脑子又转得快,“你是说......你是A大毕业的,和纪临是同届,程斯辰是你师兄.....纪临……”

  韩晋一拍桌子:“你是纪临包养过的那个学霸?”

  他大学没在北京,都是听别人传的,说纪临养了个学霸做跟班,那学霸长得比纪临更man,两个人站一起衬得纪临一个身高八尺的篮球运动员像个弱受。他们都说纪临是为了让程斯辰吃醋。

  宋景淮没否认。

  韩晋震惊到失语。

  他讨厌的发小,居然是他好兄弟念念不忘的初恋。而他禁欲无求的好兄弟,即将和他另一位发小展开爱情争夺战!

  狗血大戏竟在他身边!

  而他,很光荣地被他的好兄弟授予关键NPC的角色!

  “......可是,你有没有问过纪临的想法,万一他选你呢?”

  “没敢问。”

  韩晋再次瞳孔地震,哆哆嗦嗦开口:“.....如果我没理解错,你宁愿担着“小三”的名头去介入别人的感情,也不敢去问一个答案?”

  这还是杀伐果断的宋景淮吗?向来孤傲高冷一个人,做事直来直去,何曾这样筹谋过。

  韩晋低头咬一口自己的手背。

  很好,不是在做梦。

  在韩晋看来,宋景淮的人生可谓是跌宕起伏。

  他们曾在一次留学活动上认识,他一眼看出此人必成大器,便起了结交的念头,他出钱,宋景淮出力,在硅谷合办了一家科技公司,给大型企业开发程序。

  事实证明,他没看走眼,不过半年,公司就收回成本,开始盈利。

  再往后又过了一年,有一次跟老爸打电话聊天,老爸说起京城宋家变天了,宋老大出了车祸,瘫成了植物人,夫人和一儿一女当场丧生。

  这事和他韩家关系不大,他当八卦过耳即忘。忽然有一天京城宋家来人,拿了宋家老爷子的血液样本,和宋景淮做亲缘鉴定,相似结果95%以上,生物学鉴定为祖孙。

  然后他的技术合伙人一步登天,摇身一变成宋氏集团的准继承人。

  后来他才知道,是宋景淮的舅妈,偶然发现宋景淮亲爹留下来的信物,一枚印有宋氏家族徽章的玉佩,就拿着这块玉佩讹上宋家,要求宋家归还宋景淮多年抚养费。

  宋老爷子这才知道自己凭空多了一个孙子,M大的高材生、硅谷的年轻创业者,胜过他宋家的每一个儿郎。

  说起来也荒唐,老爷子年轻时处处留情,到头来也想不起宋景淮的亲祖母姓甚名谁。而宋景淮从小跟姥姥生活,对奶奶从来没有印象。

  这也是宋景淮接手宋家后,很多人诟病宋景淮身世的原因。

  韩晋记得,他们在硅谷的公司第一次获得新锐科技奖时,宋景淮一夜之间名声大噪,好多人想和宋景淮约会,不乏有贵族名媛,宋景淮一个都没答应。

  那时他和宋景淮已经很熟,多少次兴冲冲地问宋景淮什么样的天仙才能入眼,还想过近水楼台把自家表妹许配给宋景淮,表弟也行,只要宋景淮看得上。宋景淮却说,公司上市之前,没心思考虑个人琐事。

  直到宋景淮决定回国,他还在劝宋景淮不要接手宋家那一块烂摊子。

  “宋家就是个龙潭虎穴,他们家人没一个善茬,单说宋老大的车祸,绝不是一场意外那么简单。与其去那里看人眼色,不如留在硅谷做老板,你不是一直期待公司上市?多少年的心血,说不要就不要?”

  他记得宋景淮只问了他两句话。

  第一句是,“京城宋家,和做生物医药生意的程家相比,怎么样?”

  第二句是:“如果我接手宋家,算不算衣锦还乡?”

  当时他还想,宋景淮爸妈都死了,国内就一个舅舅,还得哪门子乡?

  如果一切是因为纪临......

  韩晋想起问题的关键,“你这种身份,不是要联姻的吗......就算我帮你阻止程斯辰,人家早晚会回来。程斯辰能光明正大把纪临带回程家,你敢光明正大带纪临回宋家吗?”

  宋家老大瘫痪后,宋氏股权面临重组,作为继承人的宋景淮,联姻无法避免。就算不是孙瑾之,也会是别人。

  哪有天降的大饼,都是一个比一个深的大坑。

  韩晋提议道:“最好的办法是你立刻跟瑾之假结婚,等你彻底掌握宋家,再把纪临接回来,你跟纪临说清楚,他应该能体谅你的难处。”

  “你不要再添乱,也不要出馊主意”,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震慑与威胁:“你只需要把程斯辰拦住,帮我争取一点时间。”

  他对现在的生活十分满意,内心的平静和喜悦是五年来不曾有过的,比起赚多少钱,拿下什么大单更加深刻和满足。只要一起床看到纪临的侧脸,一想到纪临现在是他的,内心就涌起暖融融的炙热,仿佛胃里破了一个洞,蜜一样的东西在胀开,那是无法用语言描绘的情感,他恨不能做个笼子把自己和纪临关起来,他绝不会容许任何人来干扰和破坏。

  宋景淮推开家门,八仙桌上放着一小盘排骨,红烧的,上面淋了一层汁,还冒着热气。

  屋内没有人,浴室的灯亮着,隐隐听见水声,纪临应该在洗澡。

  换好拖鞋,宋景淮去卧室换家居服。

  床上堆着几件衣服,白衬衫、九分裤,和内裤团在一起。宋景淮见状叹了口气,纪临每次都这样,衣服不叠,从来都是等他收拾。

  衬衫裤子像是全新的或者熨过,只有一点点穿过的褶皱,是很正式的套装。他把衣服叠好放进衣柜,察觉到那条内裤不是纪临的号。

  宋景淮拎出来放到竹筐。

  以前纪临就喜欢穿大一号内裤,说打篮球不会卡裆,后来和他在一起后,就偷他的内裤穿,不过冬天纪临是不偷穿的,因为档里漏风,会凉。

  现在是夏天,纪临又偷穿他的内裤。

  关柜门的时候,注意到床头柜上有一个精美礼盒,像是茶叶,宋景淮俯身去看,是十年春牡丹。

  是准备出门还是刚刚回来?

  浴室门打开,纪临蹚着拖鞋走出来,看到八仙桌上正在吃排骨的宋景淮,大吃一惊。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浴室花洒声很大,纪临并没有听见开门声,也就不知道有人在,光着屁股就出来了。

  他有点后悔刚才没裹一条浴巾,羞耻感让他微微含胸,发丝间的水珠就滴落到地板上。

  手中的排骨不香了,男人的眸子渐渐暗下去。

  然后放下筷子,起身,进入湿漉漉的浴室,从洗手池下的柜子里翻出一条浴巾。

  浴室里柑橘味沐浴液直冲鼻腔,花洒下第三块瓷砖裂纹清晰,宋景淮深吸一口气,出来时关紧浴室门。

  他把浴巾裹在纪临身上,抓起纪临的手,把他拉到沙发坐下,又用干毛巾给他擦湿头发。

  纪临像个提线木偶被宋景淮摆布,回头发现宋景淮腋下还夹了个吹风机。

  全能家政员工都没他全能。

  明明一身的高冷总裁范,做的事情一件比一件老妈子。

  纪临蜷了蜷手指,不知道宋景淮到底什么意思。宋景淮对他那么好,为什么不把他介绍出去?嫌他身份丢人,还是拿他消遣时间?胡思乱想间,听到宋景淮凶巴巴的教训,“以后洗完澡必须吹头发。”

  吹风机打开,嗡嗡声掩盖一室寂静,男人的五指插入他的发间,指腹接触头皮勾起阵阵痉挛,据说头皮的神经末梢离大脑最近,所有的触觉感官都会被无限放大。

  纪临被摩挲得小腿抽筋,脚趾勾紧,闷闷的声音藏在嗡嗡的吹风机下。

  “宋景淮,你是不是后悔跟我在一起了啊?”

  轻飘飘的,像小猫咪伸出爪爪试探,又好像风吹过轻轻的叹息,几不可查。

  下一秒,吹风机噪音戛然而止。

  纪临身子一僵,宋景淮听到了。

  他不想戳破的,又实在不甘心。人总是会越来越贪心,得到之后又想要更多。

  “为什么这么说。”

  宋景淮严肃的态度让纪临心里一慌,吞吞吐吐道:“……你刚才凶我不吹头发,以前你不会凶我的,你只会哄我。”

  “再说。”

  “……前几天你都in成那样了,也不碰我,你是不是嫌弃我……”

  “啪”。

  吹风机被放在茶几上,纪临吓得一哆嗦,然后下巴被钳住,他被迫抬眼,对上一双幽深如谭的眸子。

  “纪临,你知不知道你心虚的时候就会拇指搓食指?”宋景华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要把他吸进去,“所以,说实话。”

  时至今日,

  作者有话说:

  宋景淮还是能一眼看出他的伪装。

  纪临缩了缩脖子,呢喃道:“你......你每天在干什么我都不知道,今晚出去做客也不带我,还让我留在厨房给你炖排骨,我是你的男朋友,不是你的小保姆。”

  “那套衣服和茶叶?”宋景淮挑挑眉。

  纪临偏过头去,抿着嘴道:“是我自作多情,茶叶两万,你要报销。”

  宋景淮揉了揉纪临碎乱又潮湿的头发,说了句别多想,就起身离开。

  “你去哪儿?”纪临望着他的背影。

  话还没说完,怎么就跑了?

  “去给你洗内裤。”

  洗内裤的人问心有愧,不敢说今晚不是去做客。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他也不想让纪临知道他有多么的阴暗和卑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