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淮在上海的公寓待到周日中午。

  上个周末拉着他袖子问他这个周末可不可以再来的人, 仍没有来。

  之前每次回到公寓,推开门就能看到纪临,睡着的纪临,坐着的纪临, 等他吃饭的纪临。他潜意识认为, 只要他人在公寓, 纪临也会在, 就算不在, 也马上会来。

  以前他不回来的时候,纪临是不是也会像这样等他,从白天等到黑夜。

  想到这里, 宋景淮又有些自嘲。

  宋景淮啊,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纪临真正愿意等的人, 大概只有程斯辰,毕竟他只是个随时都可以被甩掉的前任。

  电话铃声响起,打乱一室寂静。

  是王总助。问他最近什么安排, 要不要安排人把公文送来上海。

  宋景淮没有说送, 也没有说不送。

  直到太阳从落地窗上落下,他找出纪临电话号码,发过去一条短信, ”公寓新密码******,之后不会再有别人来。”

  十分钟后收到回复。

  [纪临:我最近好忙, 估计短时间内没空再过去。]

  每一个字都很简单,为什么组合到一起就那么刺眼。宋景淮摁灭屏幕, 离开公寓, 头也没回。

  纪临这会儿已经到了深圳。

  《江火不眠》的主题是改革开放, 故事背景就发生在深圳。剧组取景安排, 接下来两周要在深圳拍摄。这里距离上海15个小时车程,过去一趟很麻烦,剧组不会准许他请那么长时间的假。

  至少这段时间,他都见不到宋景淮。

  纪临一会儿解一次锁屏,心想宋景淮怎么都问问他在忙什么,这天根本聊不下去呀。

  旁边小吴惊呼一声,“哥,你那草根演员励志路的采访播了啊。”

  纪临拿过小吴的手机,视频他正在侃侃而谈,是在上海出事那天晚上,王明给他接的采访。

  “对于我来说,最深刻的经历是准备成团那段时间,每天焦虑到睡不着觉,一个舞步练到五十遍,软组织挫伤也不敢放松,生怕耽误团队进度......”

  弹幕一水的心疼哥哥,偶尔夹杂着几条明星别来卖惨的评论。

  纪临看着还有点羞愧,总觉得说假话骗粉丝。

  睡不着觉是真的,舞步练五十遍也是真的,软组织挫伤也是真的,受伤还去跳舞是假的,那一次他在宿舍里休息到公演,他们团队勉强倒数第三。

  小吴说:“我还以为他们把你剪了,没想到白捞一个采访!就是你的话听上去一点也不自信,我往粉丝群里转一下组织大家控评。”

  自从和经纪公司闹掰后,公司给他雇的“管理员大粉”脱粉回踩,连带着粉丝群人数掉了几千。每次群里吵架,小吴就披马甲上阵稳定形势,竟混成了编外管理,说话有点分量。

  前些天账号被黄庆红接手,运营才算回归正常。

  他也没想到这采访还能播。说到底还是宋景淮找的大腿太厉害,让那人想继续追究都不敢。

  他欠宋景淮的,实在是太多呀。

  总裁办公室。

  王总助递过一份文件,“宋总,这是派人调查到的通话记录,纪先生去上海参加新闻专访之前,曾和程先生通过电话,程先生设置了通话加密,我们没有办法破解。”

  “我知道了。”宋景淮说。

  王总助说完就退了出去。

  “人家兴许早就准备好和白月光在一起,不过是怕给程家添麻烦,就动点小心思让你帮他忙。”

  “他向来是这样自私的,就算程家反悔了,不是还有你接盘吗?”

  “他把你当什么?备胎?退而求其次?”

  韩晋的一句句质问犹言在耳,他竟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因为这样的作法,的的确确很符合纪临。

  时间回到五年以前。

  那是一个秋天,纪临打来电话,要宋景淮去金港赛车场送十副羊皮手套。

  期间有个富二代甩给宋景淮几张红票子,支使宋景淮去买饮料。

  宋景淮不想去。那段期间他接了某互联网公司的外包项目,甲方每天催进度。来金港赛车场,是带着电脑来的。

  正要拒绝,身后横空飞来一个可乐瓶子,擦着富二代的脸砸到角落的垃圾桶。

  身后纪临一如既往得瑟:“几百块钱侮辱谁呢?”

  那富二代捂着脸,恨恨道:“纪临,你要为了一个跟班跟我吵架?”

  纪临冷笑:“别说是我的跟班,就是我的一条狗,你也不能动。”

  他知道纪临在维护他,可他不甘心。

  他跟纪临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还记得第一次去纪临家是怎样的震撼。豪华别墅,可以跑马的庄园。

  他以为做家教时何家大平层已经是最大最好的房子,纪临家比何家大了十倍不止。

  他和纪临之间,隔着一道天堑鸿沟,那鸿沟看上去并不显眼,往里一瞧,黑乎乎的,是他漫天卷地浓浓的自卑。

  追根究底,他们起始于金钱关系,而不是从朋友做起,以至于每次站在纪临那些朋友面前,平白无故低人一等。

  可能是一时冲动,也可能是天长日久的累积,纪临结束赛车后,宋景淮把纪临叫到角落,递给纪临一张银行卡。

  “里面有二十二万,连本带利还你。”

  其实半年以前他就赚到这些钱,一直犹犹豫豫,不知道要不要还。

  他既想在纪临面前抬得起头,又害怕纪临会为此和他撇清关系。

  他还记得纪临的眼神,先是不解,见他一脸认真,似笑非笑道——

  “宋景淮,我真是小瞧了你。”

  然后纪临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银行卡放进兜里,开车就走了,都没有载他回学校。

  他一直期待和纪临重新做朋友,平等地位那种。

  就像纪临和程斯辰那样的朋友。

  纪临再没找过他,他试着去联系纪临,发现已经被拉黑。

  直到纪临生日那晚,有人打来电话。

  “纪临随叫随到的跟班?我看备注上是这样……你方不方便过来照顾他?他喝醉了又闹又吐。”

  那时宋景淮接的外包项目已经临近deadline ,第二天一早就要交工,薪酬十几万,是他接过的最大的活。

  “……你是谁?”

  “哦,我是他叫的男模,他都醉成烂泥了,in 不起来不说,还不让我上他,这钱我不赚了,你来,我走,行不行?”

  “……位置。”

  地点是学校附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宋景淮不到十分钟到达现场。

  饶是做了心理准备,眼前的场景仍超出预期。

  入目便是两条白花花的长腿,床单皱巴巴的,卫生纸满地都是,纸团上还有呕吐物。

  那男模油头粉面小白脸,没有一点男子气概,看见他一脸惊艳,拿出手机凑上来,非要加他微信,说可以不要钱。

  宋景淮把那男模赶走。

  房间只剩他和一个醉鬼,醉鬼还在嘟嘟囔囔:

  “老子的后门是你能走的?老子金枪不倒!让你看看谁才是大爷!”醉鬼一个翻身扒着床沿,又干呕了几下。

  被子被挣开,两座山峰露出来,中间是沟壑,沟壑有洞口,洞口盛开了一朵粉桃花。

  宋景淮黑了脸,扯过被子给纪临盖上,拽起纪临的后脖颈,递过去一杯温水。

  “喝。”

  纪临被捏着脖子抬头,眼底泛着一层雾气,脸红成一坨,“你捏疼我了,我付了钱的,你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

  手掌用力,掰正纪临的脸,宋景淮看着他的眼睛,寒声道:“纪临,看清楚我是谁。”

  纪临疼得嗷嗷叫,眯着眼睛瞅了半天,大着舌头道:“宋……宋景淮?你怎么在这儿?”

  宋景淮坐在床边,钳住纪临的下巴,把温水灌进纪临喉咙,淡淡道:“那男模伺候不了你,把我叫来了。”

  纪临乐了,眼神更加迷离,懒懒地拉着声调,“叫你?你能伺候我?”

  掐着纪临下巴的手微微用力,宋景淮的视线在对方锁骨窝的红色小痣停留片刻,继而向下,扫过展翅欲飞的蝴蝶骨,凹凸有致的腰臀,幽谧静深的桃花源。

  像一盘精致的白玉点心,勾人品尝。

  那个男模…宋景淮闭了闭眼,他要疯了。

  “放手,疼……”纪临去掰男人的手腕,趁宋景淮走神的功夫,嗖一下把自己缩回被子里。

  宋景淮眸色幽深,声音冷得像冰,“你就这么随便?不怕被程斯辰知道?”

  “你……你不说谁知道?我是正常需求,有什么见不得人……忘了你是老古板了,真没劲……”

  纪临撇撇嘴,扒拉出手机,一边划拉手机屏幕,一边抱怨,“叫你来有个屁用,耽误老子好事……”

  宋景淮扫到手机屏幕的内容,一把夺过,“还想点?”

  纪临探出上半身伸长脖子去抢手机,呲着牙道:“你都跟我绝交了!还管我做什么!今天我二十岁生日,无论如何也要变成真正的男人……”

  狗屁真正的男人。

  他把纪临手机扔到一边,纪临很快缠斗上来,待到反应过来时,几乎贴在他身上。

  毫无缝隙,一丝一毫的反应都瞒不过彼此。

  然后纪临停下争抢的动作,眨了眨眼睛,“宋景淮,你不是直男吗?”

  边问边故意蹭了下。

  他当时气血上涌,本要推开纪临的手猛地掐紧,只想狠狠教训眼前这个小妖精。

  手中凝脂已变成火烫山芋,他把纪临甩进床里,盯着那张瑰丽的脸足足五秒,沉着脸咬牙切齿:“纪临,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欠……”

  对方手肘拄着枕头,慵懒道:“哦?是吗?那你来啊。”

  时至今日,宋景淮也只是记得那一瞬间的怒火攻心,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狠狠地……狠狠地……

  给纪临一个教训。

  明明喝过酒的是纪临,最后醉了的却是他宋景淮,醉在了那泛红带泪的一汪清泉里。

  第二天一早,纪临还在睡着,被子下面被他亲手染上一层粉,中间点缀几株红梅。

  他不知道同志之间相处有什么规矩和讲究,就按照传统男女那一套,既然纪临做了女方的角色,那他就要主动负起男人的责任来,把纪临照顾好。

  于是他给纪临盖好被子,起床出去买早饭。顾念到纪临爱吃糖醋,特意绕道超市买调料。小米粥拿进房间,他把纪临扶起来,一勺一勺喂给纪临吃。

  纪临吃完擦擦嘴,又滑进被子里。然后用惯常那副笑嘻嘻的表情,朝他心口狠狠开了一枪。

  依然是欠揍的模样,一点也没有被睡服的自觉:“昨晚我也给斯辰哥打了电话的,可惜他没接,便宜你了。”

  ......

  时隔多年,宋景淮无数次想,那晚的电话,他也许不应该接,就让纪临等程斯辰好了。

  他就不会错失十几万的大单,也不会和纪临有任何牵扯,至少一颗心得以保全。

  他又想起那一次在太仓路的西餐厅,纪临对他那位中性朋友说过的话。

  “人家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我这样的,多说一句话都是骚扰,哪里配得上人家。”

  那一次,纪临在上海试镜《江火不眠》,他担心剧组难为人,特地赶过去。纪临试镜的时候,他就在会议厅旁边的小休息室。

  他看到纪临的表演,恍然有种错觉,这个人五年来从没有变过,仍然是那个张扬又自负的小孩。

  然后他们在西餐厅重逢,他亲耳听到纪临说出那样自卑又没底气的话。

  怎么会配不上呢,那时他对自己说,一切都是因为他,是他介入了纪临和程斯辰,导致纪临多年以来都不知道程斯辰的心意,才会说出“哪里配得上人家”那种让人心酸的话。

  偷来的终归不属于自己。

  是他不够好,不足以让纪临爱上他。

  落地窗前,眉眼深邃的男人拨通王总助内线,“王助,找个时间帮我把上海那间公寓里的东西收走,最近不再安排上海行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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