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冬绥夏安【完结】>第69章

  冬绥很喜欢夏安院里种的一株桂花树。

  它在高二刚开始时开了一次,那时满院飘香,仿佛连梦里都伴随着清淡的甜香。

  于是每天放学晚上,冬绥都喜欢拉着夏安去摘桂花,摘一捧把它放进笔盒或者书包里。

  这已经是第二次开了。

  夏安在高二一年里成绩进步飞快,成功跻身班级前几名。但由于英语成绩的缺陷,以至于他无法更上一层楼。

  冬绥隔着窗,静静地看着那株香气盈盈的月下清桂。

  他仿佛闻不到香味。

  夏安好像已经走了两个多月了。

  这件事说来也奇怪。明明他跟夏安几乎每天形影不离,从来没分开过,但夏安还是走了。

  他不知道他怎么走的,也不知道他去了哪。他什么都没带走,也什么都没留下。

  明明那天早上他们还一起吃了早饭,一起去学校。中午午睡的时候夏安还揉了他的头发,一觉醒来便再也寻不到他的踪影。

  就好像一切只是冬绥做的一场荒诞不经的梦。

  可别墅的智能门仍然记得他的眼睛,洗手间里还摆着两套情侣洗漱用品,甚至连夏安的衣柜里都还是他常用的那款香水的味道......

  可与这些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却好似人间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

  他去找了丁湖,可一向雷厉风行的丁湖也对此讳莫如深,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他,告诉他不要打听夏安的去向,好好度过高三这一年就行了。

  可冬绥不信,他把所有跟夏安有关系的人都翻来覆去地问了个遍,就连后来程豪跟何思齐也害怕遇见他。

  因为他们也不知道。

  他又回家找冬宁,在冬宁面前难得大哭了一场。从冬宁的表现看,他好像知道些什么,可也对冬绥闭口不言。

  冬绥用了很长时间才从混沌的状态中摆脱出来,认识到夏安真的走了,现在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只要一想到这里,冬绥就忍不住想哭。

  有时候他想夏安想的厉害,就把他的衣服抱在怀里睡觉,也许闻着熟悉的、冰冷的气味,他还能在梦里遇见他。

  有一天夜里,他迷迷糊糊地好像感觉到了某种炙热的怀抱,灼烫的鼻息,还有咸涩冰凉的泪水。

  为什么会是泪水?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却只看见了天边的一轮白月,和梦里一样冷。

  冻得他又昏沉过去。

  第二天,冬绥终于接受了夏安已经离开的事实。

  “穗儿,你高考结束之后想报哪所学校啊?”

  自夏安走之后,乔昕便向老师主动请缨,要求跟冬绥同桌。丁湖考虑到冬绥的精神状态,又本着多多益善的原则,欣然应允。

  冬绥在草稿纸上写了个大学的名字,笑着看她。

  “啊?”乔昕显然有些失望,她不解地眨了眨眼:“没想到诶。”

  “我以为你会报师范类大学,毕竟你的性格很适合。”乔昕认真地说。

  冬绥却摇了摇头:“我......我其实不喜欢太安定的生活。”

  但他也有私心,关于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其实我还没准备好。”乔昕撑着下巴,目光落到虚空中某个点上:“一想到高考结束就要跟你们分道扬镳,以后天涯海角,再聚在一起就很难了。”

  冬绥没说话,只是眼神有些迷茫。

  其实他也还没做好迎接未来的准备,一想到未来存在的无限可能,他心里就有些生怯。

  人总是很难脱离自己的舒适圈,去面对危机四伏的世界。

  但其实现实没有给冬绥很多的思考时间。在他高考结束的那一天,班主任甚至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就马不停蹄地带着冬绥坐上了去医院方向的车。

  心底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冬绥都忍不住质问丁湖:“丁老师,您带我去医院做什么?”

  丁湖隐在车窗阴影下的脸庞有些模糊,但冬绥肯定她没有转过脸,只是听到一句哽咽的“对不起”。

  那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

  紧接着,丁湖破碎的话语就像断流的河水一样,笼罩着死亡的灰暗阴影,艰难地流进他的耳中。

  “冬绥同学,很抱歉,你的,你的父亲,昨天被发现病死在家里。”

  “是胃癌,你的父亲在检查出胃癌的一开始就放弃了治疗,硬拖了两年,节哀。”

  冬绥忽然生出造化弄人的可笑感。

  丁湖还断断续续说了什么,他都没听见。只觉得铺天盖地的海浪瞬间褫夺了他的所有感觉,梦里已经退潮的海面终于还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甚至一瞬间让他产生了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原来这几年的刻意疏离都有迹可循。

  后来他怎么跟着丁湖下了车,又怎么跌跌撞撞地进了医院,又怎么在盖着白布的尸体面前放声大哭。

  他的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了。

  冬宁的尸身被送到县里新开的火葬场火化,工作人员还贴心地为他们送上了开店福利,并且对冬绥的现代思维称赞不绝:“现在的年轻人思想就是先进,咱们这旮旯里只要一死了人就喜欢给人往山里埋,一点都不环保,还渗人......”

  冬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声音毫无起伏:“我没钱打碑。”

  工作人员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讪讪地笑了两声。

  张明玉是在凌晨时分来的。

  火化已经完成,一切的一切都只剩下一抔黄土、一捧灰烟,随风消散的无影无踪。

  她看着坐在火葬场门前台阶上的冬绥,沉默着走了过去。

  今夜夜色凄迷,无星也无月。明明是夏天,夜风却像一把把凌厉的小刀,一寸一寸刮擦着裸露在外的皮肤。

  张明玉心中五味杂陈,她鲜为人母,面对这样的冬绥根本无从下手,只能不停抚摸他仿佛一折就断的脊背,就像小时候她做过的那样。

  “妈。”冬绥这一声呜咽让张明玉心尖猛地一颤,再坚硬的心也化成了一滩水。

  白昼是最精明的伪装,那些被冰封在沉重躯壳里的情感只能在悄无声息的夜晚喷薄而出。

  张明玉心疼地把冬绥抱进怀里,声音都有些颤抖:“小绥,我的小绥......”

  即使她不是他真正的母亲,即使她只与他短暂地相处过一段遥远的美好时光。可那是令人刻骨铭心终身难忘的亲情,是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柔软。

  “我只有你了啊......”

  相互搀扶的母子俩在朦胧的夜色中渐行渐远,一直躲在暗处的人终于从车中迈下第一步。火葬场门前的路灯色泽暗淡,反射的微弱白光打在皮质光滑的鞋面上,伴随着主人稳健的步伐站定于孤直的路灯下。

  夏延抬头,注视着隐于夜色之中的庞然建筑。

  “夏安,你看见了吗?”他微微偏头,仿佛在对身后的虚无黑暗说话。

  没有应答。

  “你最后依然会走上我的道路。但你要知道,真正立于风雪之巅的人,都会果断地舍去一些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可能是一辈子的东西,来换取另外一些值得他守护一辈子的东西。有句古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相信我,当你在心里说一万遍我爱她的时候,你就会真的爱上她。”

  “哦?”夏延身后的黑暗中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仿佛是旁观者看完一起自导自演自我感动的戏码之后发出的悲叹。

  “可是您真的爱上她了吗?”

  十多天之后,高考成绩张榜。冬绥以615分的成绩位居年级第四,与年级第一相差十五分左右。

  冬绥的成绩应该是唯一能将家里悲伤的氛围冲淡一点的事情。

  成绩是半夜里出来的。冬绥正睡得迷糊呢,被张明玉一顿猛敲门敲得睡意全无。

  “我拿你的学号去查了成绩,615。”张明玉把散发着幽幽荧光的手机屏幕怼到冬绥脸上。

  冬绥清醒了些,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

  电话是程豪打来的,一接通,那没心没肺的声音顿时在耳边炸开。

  “穗儿,考多少啊?”

  他那边背景音很吵,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听得冬绥直皱眉。

  “615。”

  远在b县何氏虾庄的程豪眼前一亮,直接把何思齐揪着衣领猛摇一顿助兴:“卧槽这么高?直接比我高两百!小穗儿你吃什么长大的?”

  何思齐被他晃得晕头转向的,嘴里还含糊不清的:“你......你悠着点。”

  “诶诶诶快回来,我们在这给你办个升学宴,何思齐请客!”

  “不是吧程豪,你就逮着我薅呢?”何思齐委屈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闭嘴。”

  ......

  挂了电话之后,冬绥才注意到聊天软件弹出来的好几条消息,体委的、陈蓓的、乔昕的......

  乔昕这次考得很好,610,只比冬绥低了五分。

  其他几个人考得也不差,由衷的相互道贺之后,冬绥如释重负地放下了手机。

  “明天应该就能出一分一段表了,想报什么学校?”张明玉问。

  冬绥打开床头灯,说:“z大人力资源管理。”

  张明玉颇感意外:“z大?”

  冬绥简单地“嗯”了一声。

  “其实我不太希望你报这个专业......”张明玉沉吟片刻,客观评价道:“你的性格可能会不适应。”

  “没关系。”冬绥笑着摇头:“我会适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