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冬绥夏安【完结】>第63章

  窗外的夏蝉不知疲倦地啼叫着,时而短促时而悠长。透明的玻璃窗几倒映着婆娑的树影,几线斑驳的日光钻着空溜进来,落在课桌平铺摆放的书卷上。

  “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冬绥手中的书又翻过一页。

  夏安手中的笔一刻不停,从早到晚。他这一学期都在疯狂补上学期因为贪玩落下的学业,所幸他并不笨,自学也能理解不少内容,只是有些地方还需要冬绥提点。

  “这个学期咱们这个组合因为人少没分ab班,但是听教导主任说下学期有分班的意思。”冬绥状似不经意地说。

  指间旋转的笔顿了顿,被蓦地放在桌上。

  夏安似笑非笑地转脸看他:“什么意思?冬小绥?”

  冬绥又淡定地翻过一页书:“喜欢你的意思。”

  夏安被他这番无厘头的告白弄得一头雾水,好半天才揪了揪冬绥的脸:“哪根筋抽错了?”

  “......”冬绥拍开他肆无忌惮的手:“你这个人真奇怪。说喜欢你也不行,不喜欢你也不行。”

  夏安又觉得有些好笑,他把笔拿起来转了一圈:“我肯定会跟你分到一个班的。”

  冬绥狡辩:“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夏安一脸不相信:“口是心非的小东西。”

  “冬绥,外面有人找你。”

  两人正说话间,乔昕抱着作业本走过来,她有些担心地瞟了一眼窗外。

  冬绥应了一声,往窗外看去。

  程媛背对着他,趴在走廊栏杆上,凭栏远望。

  夏安也瞧见了,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来让冬绥出去。

  “哈喽冬小绥,好久不见。”

  还不等冬绥喊她,程媛就先转过身,对他灿烂地笑了一下。

  冬绥愣了愣,后知后觉地说:“好久不见。”

  这段时间外面的流言蜚语疯传不断,有些甚至都还传到老师的耳朵里,就连教导主任都找过几次程媛。

  当然,这些都是乔昕跟他说的。

  “我上次去找程媛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们老师罚她的站,让她站了两节连堂,还把她的座位调到最后,不让她跟别人坐。”乔昕愤愤不平地对冬绥说:“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老师啊?”

  冬绥闻言,问她:“你相信那些话吗?”

  乔昕瞪大眼,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冬绥苦笑了两声,是啊,他们都不相信,可也只有他们不相信。

  校园暴力带来的影响是可怕的。就像程媛此刻看着他,明明是笑着的。可冬绥还是在那道并不算温暖的目光中感受到一丝悲凉。

  就像明亮玻璃上出现的裂痕,稍加压力,就会碎得彻彻底底。

  冬绥往前走了两步,也将胳膊撑在栏杆上往下望。

  他们这里只是二楼,并不算高,往下看能看到教学楼下攒动的人头和肆意生长的绿枝。

  两人都没说话。课间的时间很短,眼见上课铃要响了,程媛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冬小绥,下午上完课先别去吃饭。来找我吧。”

  她对他眨了眨眼:“老地方。”

  冬绥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程媛走后,乔昕急切地迎上来,神情很是焦躁不安:“她跟你说什么了?”

  冬绥被她俩整得有点稀里糊涂的:“她让我下午上完课去找她。”

  “没有别的了吗?”乔昕又迫近了一步,眼睛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冬绥皱着眉摇了摇头。

  乔昕就这么跟他僵持了一会儿,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松弛下来,她轻声叹息:“我总觉得......她这段时间有点奇怪。”

  说完,她又懊恼地手握成拳,敲了敲自己的头:“但是我说不出来这种感觉。就好像,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冬绥怔松片刻,忽然想起她看向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节课是丁湖的课,夏安听得很认真,全神贯注。甚至丁湖喊人回答问题的时候,他还颇为积极地举手。

  丁湖对夏安这段时间的改变非常满意,不仅时不时在班上点名表扬,还把本学期的进步之星给了他。

  反观冬绥这节课有些心不在焉。他坐得端正,目光也跟随着丁湖的指引,但却空洞洞的,仿佛丢了魂儿。

  他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干练老辣阅人无数的丁湖。她敲了敲黑板,不怒自威:“冬绥,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冬绥神还没回过来,身体却本能地站了起来。

  他哑然许久。夏安在一边急得团团转,不断提醒他。

  但是冬绥听不进去,他心里很慌,像有无数张网在看不见的地方渐渐收紧,将他逼得喘不过气来。

  丁湖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冬绥知道,在丁湖的课上,回答不出来她提的问题,就要站一节课。

  他有些羞愧地把书拿起来,强行让自己进入状态。

  下午的每一秒都让他度秒如年,随之而来的还有愈来愈浓重的,仿佛要将他吞噬的不安。

  下午第三节 课的下课铃终于急促地响起,冬绥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浑浑噩噩地站起来就要往教室外走。

  “你到哪去?”夏安一把拉住他,眉宇间夹杂着深深的担忧。

  冬绥无意识地说了句:“天台。”

  说完,他就挣开夏安的手。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催促着他,应该是直觉——必须要快点见到程媛。

  快一点,再快一点。

  在滚滚往下的人流中,冬绥成了唯一一个往上全力奔去的人。

  他拨开重重的人影,脚步仿佛都不听自己的使唤,只知道机械地拾级而上。

  眼前的楼梯仿佛无限延伸,永远都没有尽头。耳边喧闹的人声争先恐后地往后涌去,仿佛瞬间沉入海底,再也听不真切。

  他狂奔到十班的教室门口,随便揪住一个过路人:“程媛呢?”

  那人一脸莫名其妙,并且将冬绥推开:“我怎么知道?”

  “对,天台,去天台。”冬绥如梦初醒般全力冲上天台——和上次一样,天台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铁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透进一点夕阳的血色。

  他颤抖着手,推开那扇门。

  大片血红色泼墨一般涌进来,夕阳已经渐渐隐入群山。冬绥忽然很想看见它坠入地平线的样子。

  程媛站在天台边缘。她脚下是掉了漆的单薄灰墙,直直的一条线,太阳的光晕被切割成了两半。

  她罕见地没有扎头发,一头乌黑秀丽的头发随意披散开,在并不大的风中轻轻扬起,像极了随风而去的燕。

  听到身后的响动,程媛回过头来,眼里跳动着比残阳还要火红的光芒。

  “你来了。”她说,露出轻松的笑容。

  冬绥缓缓靠近她,想要把她拉下来,他不断点着头,可竭力睁大的瞳孔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和惶恐。

  程媛又往后退了一步。冬绥不敢动了。

  “知道为什么我喊你过来吗?”

  冬绥竭力克制着自己内心呼之欲出的惊慌,强作镇静地摇了摇头。

  “我......我不知道。”

  “我们俩其实很像。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在你身上看到了另一个我。”

  程媛垂眸,她拨开被风吹到脸颊上的乱发,笑着说:

  “你是一个软弱的人,各种意义上的软弱。你担惊受怕,瞻前顾后,这么多年都愿意把那些不堪的往事憋在心里。我比你好一点,我忍受不了了。”

  他看见程媛脸上的笑容出现一丝裂缝。

  “我很喜欢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就是个没人要的垃圾,我妈不要我,把我送给她的那些客户们,让他们作践我,我从来都没有自由过。我在黑色的夜里渴望明亮的白天,又在惨白的日光里渴望暂留栖身的黑——其实没什么所谓,我只是想让时间过的快一些——”

  “至少我可以装作这些从来没发生过。”

  “对不起,冬绥。对不起。”程媛颤抖着声音,不断重复着:“我不是有意害你的,我只是,我只是太害怕了,我害怕彻骨的寒冷,像具毫无生气的破布娃娃一样被他们随意摆布,冷,太冷了。”

  冬绥的眼前模糊一片,连夕阳都化成了一个大大的光斑:“没关系,我已经......不在意了。”

  谁又比谁快活呢。

  他想靠近程媛,可程媛却拼命摇头:“别过来!这是我的解脱,别阻拦我。”

  “我......我也想过死。但是死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爱你的人更难过,那些看不起你的人更看不起你。”冬绥试图劝慰她。

  他灵光一现,急急道:“想一想,想一想乔昕!”

  程媛猛地僵住了,可取而代之的却是更加剧烈的颤抖。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脸上滚落,连声音都因为巨大的悲怆而泣不成声。

  “不......不可能了,我不可能再见到她了。”

  难以言明的巨大悲伤攫取住她的五感,心尖的难过仿佛要溢出来,模糊的日影中,她仿佛又看见了那间暮色温柔的教室。

  “求求你了,求求你别放弃,我真的求你了!”冬绥跪下来,无力道:“只要你愿意,我们都能帮你捱过去,有什么想不开的,都可以告诉我们......”

  程媛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去,纵身一跃而下——

  永恒的寂静中,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飘飞的长发于如血的夕阳中隐没,冬绥竭尽全力地冲上去,却只摸到了一片仿若无物的衣角。

  夕阳终于落下了地平线。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