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冬绥想了一会儿,说了个大学的名字。
夏安转过头,对司机师傅说:“我也想考这个大学。”
司机愣了愣,目光在两人之间梭巡片刻,旋即大笑起来:“好!有志气!你们俩是好朋友吧,关系真铁。”
夏安笑着附和,把司机师傅哄得飘飘欲仙,车开得也卖力,还拍着胸脯打包票一定会按时把两人送到。
武汉的司机都有一个特点:说武汉话,开流氓车。眼前这位司机虽然武汉话说不顺溜,但车确实开得流氓无匹。
在闹市区里左穿右行,跟条鱼一样钻着空子;驶出闹市区之后又开得飞快,简直视前后左右车辆若无物。一通乱绕下来,不吐也得半晕。
很不幸,对极度晕车患者冬绥来说,离大吐特吐仅有一步之遥。
车里空气很闷,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沉沉的香水气味,熏得他更是头脑昏涨,刚刚吃的东西也在胃里翻江倒海。
冬绥觉得好难受,他仰躺在座位上,嘴巴抿成一条苍白的线,眉头也紧紧锁着。
聊的正欢的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交谈,车里寂静无声,只能听到远方传来的汽车鸣笛声。
也不知道夏安什么时候靠近的,鼻端萦绕着他身上清冷的香气,就像新雪过后的雾林。
冬绥昏昏沉沉地撑开眼皮,有些艰难地向身旁望去。
夏安从兜里摸出颗薄荷糖,撕开包装袋塞给他。
“含着,别说话。”
冬绥乖乖照做,清凉的薄荷味化开在唇齿间。虽然还是想吐,但头晕的感觉也确实减轻了一些。
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终于有惊无险地到了目的地。
“才走了多久啊。”夏安礼貌地跟司机师傅道了个别,扶着脚步虚浮的冬绥下了车。
刚下车,冬绥就扶着路边的垃圾桶吐了个干干净净。
夏安:“......”
也不知道吐了多久,直吐到耳目清明,眼前流泪,连嗓子都隐隐泛着疼,已经吐无可吐,只能呕些酸水出来。冬绥弯着腰缓了好久,才慢慢直起身来。
夏安适时递了瓶矿泉水给他,看他一口气闷了一大口,忍不住说道:“慢点,小心一会儿又吐出来了。”
冬绥皱着眉看他,表情很是无辜。因为嘴里一股味很熏人,于是冬绥捂住嘴,小声问他:“还有糖吗?”
夏安又从兜里摸出盒口香糖,给了他两个。
口香糖的甜味冲淡了口腔里那股难闻的味道,冬绥跟着夏安往公园里走,边走边说:“为什么你什么都有?”
晕车的时候有薄荷糖,吐的时候有口香糖。
夜晚的东湖绿道人山人海,正值年夜,许多人手里拿着气球或者荧光灯。暗色的绿道中,一眼望去,全是五颜六色的光彩。
“榆木脑袋都比你开窍。”夏安屈指在他额上轻轻敲了敲,语气却是轻快的。
耳边是如潮的人声,眼前是红红绿绿的手提灯。不远处的东湖湖面上也漂浮着一盏一盏精致的花灯,令人目不暇接。
“真漂亮啊。”冬绥忍不住感叹道。
两个人就像这条绿道上无数亲密无间的人一样,紧紧依靠着,共览人间绝景,赏一轮明月。
“你想去坐摩天轮吗?”夏安突然问。
冬绥眨了眨眼,脑中空白了片刻:“啊?”
夏安在路边摊贩手里挑了只好看的兔子花灯,付了钱,递给冬绥。
冬绥晃了晃手里澄黄明亮的花灯,将它举到面前。
“小时候在电视里面看过,还挺想去的。”
夏安也停下脚步,和他一起驻足。
“那就去呗。”不过他没看花灯,而是小心翼翼地侧眼,描摹他被明黄的灯光照亮的脸廓。
冬绥忽地转眼,两人近在咫尺,目光交错。
“你怎么......”冬绥话还没说完,夏安就倏地收回眼,指了个方向:“走吧。”
东湖公园很大,两人弯弯绕绕走了很久才走到东湖之眼。眼前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娱乐设施,还有人头攒动的人群。
但最引人注目的,应该是中间那座巨大的摩天轮。
周围的一切都是粉色的,粉色的林木,粉色的墙面,粉色的建筑......
“我在w市很想你。”冬绥看着这块粉色的樱花路牌,耳边响起的却是夏安的声音。
他低低念着,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我在这里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
冬绥站在摩天轮下面,仰头惆怅地看着这座庞然大物。
看得见坐不着的滋味不过如此。
售票处排了一条长得看不到头的长龙。冬绥在这头,摩天轮在那头。
“保守估计一小时,咱俩今晚也就只能坐个摩天轮了。”夏安同志颇有乐观精神地说,“没事,下次还来。”
冬绥有些泄气地垂下了头,情绪也低落了不少。
“冬小绥,看这里。”
冬绥回过头,茫然地看着他。
夏安举着手机,按下拍照键,将时间定格于这盛大的一幕。
巨大的粉色摩天轮下是汹涌的人群。摩天轮缓缓转动着,底下人来人往,一切却都是模糊的。
只有眼前的人清晰可见。
冬绥意识到夏安在拍他,顿时转过身,气愤地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夏安上前,把不高兴的冬绥扳了过来。
“给你拍照还不高兴。别人让我拍我还不拍呢。”夏安哼笑着,把手机相册打开,点出了刚刚那张照片。
冬绥有些别扭,心里想着不能看,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那边瞟。
不得不说,夏安的拍照水平还是有一手的。照片完美地虚化了冬绥身后杂乱的背景,主次分明,将人物拍得活灵活现。
冬绥很满意,于是大度地原谅了不经过别人允许就乱拍照的坏学生夏安。
他凑近了些细瞧,照片里的人眉清目秀,笑意浅淡,唇角上扬勾出了脸颊一侧的酒窝。一双眼无辜而又茫然地张望着,清澈得像一汪干净的泉水。
“瞧瞧,这小脸端正别致的,简直是牛X他妈给牛X开门,牛X到家了!”夏安对着照片赞不绝口,深深被自己精湛的拍照技术折服。
冬绥也笑,笑着笑着就看见夏安打开了某个神秘的软件,随着一声“timi”响起,他脸彻底黑了。
“你怎么又开始打游戏了?”
夏安说:“来,哥带你。”
冬绥拿出了手机。
第一局,胜利。
第二局,胜利。
第三局,胜利。
果然印证了夏安那句话,三局全让他选瑶,就挂在夏安玩的射手头上看他乱杀。
他觉得有点无聊,对夏安说:“我以后一定不练瑶。”
“为什么?”夏安有些意外。
“玩瑶只能跟着你,很没意思。”冬绥说。
其实相比于躺赢,他更想并肩作战。
三局游戏下来,队伍也排到他们了。夏安买了票,带着冬绥坐上摩天轮。
冬绥看着明显有些激动,不停地看向玻璃外。腰挺得笔直,双手拘谨地按在腿上,坐姿端正得活脱脱一个三好学生。
夏安看他这坐立不安的样子,有些想笑:“别紧张。”
摩天轮缓缓上升,连带着眼前的视野也一并开阔。纵横交错的道路,平静绚丽的湖面,还有一片片五颜六色的树林,人流络绎不绝;更远方有矗立于湖边的高楼大厦,各色彩灯波光流转,字形变换,赫然映上一面夺目的五星红旗。
国富民强,盛世永昌。
冬绥忽然就平静了,连同刚上来时的澎湃心潮也逐渐褪去。
“真漂亮啊。”他说。
整个城市的霓虹灯绮丽炫目,点点缀在脚下的世界中,各种花灯也变成了小小的五颜六色的光点,温柔地映照其间。
“小的时候,我妈也经常带我去坐摩天轮。”夏安忽然说,声音无限怀念。
冬绥静静地听着。
但是却没等到下文。
他错愕回眸,却迎面撞上夏安温柔的注视。
“我还以为没人会再陪我坐摩天轮了,还好有你。”
“今天开心吗?”坐完摩天轮后,东湖的夜场也差不多结束了。两人一起随着汹涌的人潮挤出来,搭上了回去的公交车。
至于为什么挤公交车,用夏安的话来讲,就是:
“我好不容易大老远跑过来陪你过年,你多陪我一会儿怎么了?”
车上没座位,两人站在走廊上,一前一后,随着颠簸的公交车摇晃。
夏安靠近了些,整个人罩在他上面,一只手微微扶住他,免得公交车颠着颠着一会儿就给冬绥晃晕了。
“开心。”冬绥说,心里还有点小窃喜。
“那就不要再为那天的事不高兴了。”夏安盯着他的后脑勺,认真地说。
冬绥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哪一天。
那天他给夏安发了信息后,还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生气不理他了。
没想到他还记得。
“谢谢你。”冬绥轻声说。他垂下眼睫,掩去眼里翻滚沸腾的情感。
“没关系。”夏安大大方方道:“身为大哥,照顾小弟是应该的。”
刚酝酿的那点酸涩感情就这么烟消云散,冬绥恨铁不成钢地彻底转过身去,不理他了。
这人永远正经不过三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