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冬绥夏安【完结】>第19章

  冬绥不知道冬宁和那个男人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上楼没一会儿,冬宁也跟着上来了。

  他如常地给冬绥做饭,饭做好后天色差不多已经暗下来了。冬绥悄悄地走到厨房,发现厨房里已经没了动静。

  冬宁站在擦洗一新的桌案前,不知道低头在干些什么。

  “啪嗒”一声,冬绥按开灯。听到动静,冬宁蓦地抬头,一张脸上全是交错的泪痕。

  “你.......”

  冬宁忙低下头用污脏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袖套擦了擦眼睛,结果越擦眼泪越多,最后他只能抱着头蹲下身失声痛哭。

  冬绥缓步上前,蹲下身,像安慰丢失了玩偶而大哭的孩子一般默默地拍着他瘦骨嶙峋的脊背。这副弱小的身躯承受了太多,他知道的,他不知道的,都远非常人所能承受。

  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可受尽苦难的人却未必柳暗花明。

  痛苦的嚎啕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小声的啜泣。冬宁接过冬绥递过来的纸,颇有些不好意思看他。

  “我都看到了。”冬绥一语道破他心中所想。

  冬宁一怔,冬绥继续解释道:“那天晚上,你喝醉了,我帮你收东西的时候看到的......钱包里的照片。”

  只不过照片上的人更加年轻且富有活力,没有那么多成熟稳重的心计。

  冬宁点了点头,他一双眼睛哭得有些红肿,看起来无端有些可怜。

  “你还记得你妈妈吗?”冬宁忽然问,头顶白炽灯强烈的光线晃得让他有些睁不开眼。他站起身来,把早已凉了的饭菜重新倒进锅里翻炒。

  记忆里迷糊而翩跹的身影,冬绥对母亲的记忆停留在一袭雪白的衣裙和高挑的身姿。她说话总是轻柔的,面容应当也是静美安宁的,可那只存在于冬绥记忆有限的幼年生活中。

  “如果有一天我已经没有能力养你了,你就去找她,她一定不会拒绝的。”

  学期已经过去大半,正式进入尾声。一则消息如同重磅炸弹一样扔进平静无波的校园,霎时间掀起轩然大波。

  “选科?”

  前几年已经有些省份开始实行新高考改革,H省要推行新高考的消息也是早有风声,甚至不少老师出题时刻意将其他省的新高考考试题型作为参考,完全仿照新高考模式制定题目。

  但上一秒仍悬而未决的事情陡然落地,还是令所有人猝不及防,激动与紧张的气氛如墨汁化入水中一般蔓延开来,校园里随处可闻学生们兴致勃勃的讨论声。

  “听钉子户说,这次选科改革好像是模糊文理之间的界限,给偏科的学生提供更多出路,也便于学生的多元发展。”下课之后,程豪陈蓓和体委团团凑上来,他们拿了张纸平铺在冬绥的桌面上,边说还边拿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只见为首的两对大字分别是历史和物理,其他学科打散排布,总共有十个组合。

  “选课的基础是历史和物理二者选其一,其他四门学科打散随机组合,总共有十个选项。”陈蓓在历史和物理下面画了两道加粗的下划线,笔尖在纸上点了点,她抬头说:“看似将文理之间的界限模糊了,其实本质并没有区别,文理科之间的壁垒仍然没有打破,所以选择历史等于选择了文科,选择物理则等于选择了理科。”

  程豪听得一头雾水,他茫然地问:“说了这么多,你倒是教我们怎么选啊。”

  陈蓓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急什么?都在摸索阶段,我知道的能比你们多多少?”

  “为什么不能两门一起选?”体委盯着纸张,忽然发问。

  陈蓓沉吟片刻,也不得其解。

  “或许是因为学习难度大。”冬绥说:“物理是理科中最偏向‘理'的部分,学习难度自然要比其他两门高。而历史是文科中最偏‘文’的部分,都说文史不分家,历史浩浩荡荡几千年,也远非其他两门可比拟,学习难度也较高,两门放在一起会破坏组合的平衡性。”

  程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正掐着手机,头也不抬地问冬绥:“穗儿,那你想选什么?”

  话音刚落,桌上的几双眼睛齐刷刷地一同看向冬绥,目光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期待。

  “我......我想选历史。”冬绥迟疑着回答,其实他也还没想好,但从小就喜欢阅读与了解历史的爱好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偏向了这门学科。

  程豪闻言,有些懊恼地叹了一声。

  冬绥投以不解的目光。

  “我想选物理呢。”程豪抓了抓头发,磕绊地说:“我是真的读不进去历史,每次看历史书上大篇大篇的字就跟老眼昏花的老奶奶看古籍一样,成天不知所云。”

  “挺有文化的嘛,说明你有选文科的天赋。”陈蓓打趣道。

  程豪赶紧摆手:“别了别了,我可无福消受。”

  冬绥单手支着下巴,偏头看向窗外。金秋的树叶被狂风呼啸着卷起,仿佛无数个金色的小精灵在漫天飞舞,时而调皮地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急促地飞起,又晃晃悠悠地飘落。

  飘着飘着,就飘到了夏安头上。

  夏安抬手摘掉落在头顶上的叶片,用两指夹住,递到冬绥面前。

  “借花献佛。”夏安弯眼一笑:“借深秋的一片落叶献给我亲爱的朋友。”

  他将那片落叶别在冬绥耳边。别完之后又用指尖碰了碰冬绥鲜红的耳廓,弄得人面红耳赤,不敢抬头看他。

  夏安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留下两字中肯评价。

  “好看。”

  冬绥想把它摘下来,却被夏安按住了手腕。宽厚的掌心顺着相贴的皮肤缓缓上移,轻轻包揽住了他垂在身侧的,僵硬的五指。

  “好凉。”夏安又握紧了些,火热的温度顺着交叠的手心漫进四肢百骸,令他原本近乎凝滞的血流又欢快地流动起来。仿佛冰消雪散,云霁初晴,施加于身的无形枷锁终于消失了片刻,冬绥有些依恋地靠近了身边的人,像是汲取温度的雏鸟一般,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又固执地想要靠近。

  夏安那双波光流转的狭长眼眸里盛满了狡黠的笑意,像只奸计得逞的狐狸,看着眼前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猎物。

  “你还记得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吗?”

  冬绥还沉浸在令人流连忘返的暧昧气氛里,闻言抬头,有些疑惑地问:“什么?”

  两人正往冬绥家里走,走完开阔明亮的大道,驻足于一处狭小的漆黑巷口。

  夏安看着紧紧依靠在身边的人儿,小鸟依人一般,有些别扭却又舍不得松手,莫名有些可爱。

  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圈,夏安强行移开粘在冬绥身上的目光,故作镇定:“你要给我补课。”

  “哦......”冬绥低低地应着,沉思片刻又说:“可是我爸......”

  冬宁大病初愈,他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

  夏安掏出手机,将屏幕对准冬绥,上面正是他与冬宁的聊天记录。

  大致便是夏安向冬宁解释了他与冬绥之间的约定,请求冬宁能让冬绥长期住在他家,两人一起学习一起进步之类的客套话。

  冬宁答应地也很痛快,痛快到冬绥以为手机那头换了个人。

  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夏安还拨通了冬宁的电话,电话铃声响了片刻后,“嘟”的一声,电话被人接起。

  那头赫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喂?”

  冬绥又不争气地想掉眼泪,他眨了眨眼,将汹涌的泪意憋了回去,语气平常得跟再寻常不过的叙家话一般:“爸。”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两秒,下一刻,冬宁欢快的声音再度传来。

  “小绥呀......你今天放学了?”

  冬绥点了点头,又意识到冬宁看不到,于是说:“对......现在要去夏安家。”

  说着说着,他偏头看了夏安一眼,夏安心领神会,也凑近话筒打了声招呼:“叔叔好。”

  “夏同学你好。”冬宁应着,却又不断叮嘱着冬绥:“小绥啊,去别人家要老老实实的,不能给人家添乱,一定要耐心辅导夏同学的功课,不能太过劳累......”

  听完了冬宁一系列的唠叨之后,冬绥沉默着,应了声“好。”

  耳畔忽地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声,轻到冬绥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出现了幻听。

  “爸爸爱你,拜拜。”

  听着那头挂断的忙音,冬绥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茫然的无力,尽管这种感觉不知从何而来,却如凌迟一般狠狠刮擦着他的心。

  他忽然感觉到,他好像要失去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了。

  漆黑如墨的房间里,冬宁一只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举着手机,迟迟没放下。

  两行眼泪无声划过脸颊,滴落在水泥地板上,一丁点声音也无。

  就如同他之于这个世界,那点仅剩的价值被榨干后,也变得一无用处。

  造物主用双手创造无数子女,却又以折磨虐待他们为乐。

  看他们匍匐在脚下颤抖,祈求着神明不再冷漠施以恩泽,最后仍然痛苦一生。

  胃部传来的疼痛使他被迫弯下身,仿佛整个胃都被搅揉在一起痉挛着,扭曲得不成样子。

  一阵阵的虚汗和着眼泪淋漓而下,模糊了眼前的世界,使黑更加黑,寂静更加寂静。

  闭眼之前,还是一望无际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