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同学有信心吗？”
“有！”
“再说一遍，有信心吗？”
“有！”
“有信心吗？”
“有！”
“最后一遍，有信心吗？”
“有......”
“体委，你老问我们有信心没，你自己有没有信心啊？”程豪实在绷不住，打断了体委慷慨激昂的动员。
体委愣了片刻，眼中划过一丝稍纵即逝的紧张。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也有些发紧:“我？我肯定有信心。我坚信我们九班必胜！”
说着，他走下讲台，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冬绥走来。
此刻的受害人冬绥还在不明就里地埋头刷题，忽然感觉四周一片寂静，他抬起头来。
只见体委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沉重地看着他，语气却满是亲切:“冬绥同志，你有信心吗？”
冬绥木讷半晌，讪讪地说:“有......有啊。”
“看，咱们的冬绥同志多有精神，我们每个人都要向他学习！九班必胜！”
冬绥一头雾水地看着斗志昂扬，像打了鸡血一样的体委不断给班级成员加油打气。程豪见他还有些懵，便小声解释道:“李子烨这人，看着没啥心眼，但小心思可不少。他看你平时闷得很，又不跟班上的人打交道，正拉拢你呢。”
耳边仍然是体委声嘶力竭的“九班必胜”，应和的声音一潮高过一潮。冬绥哑然无言片刻，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万众瞩目的运动会终于开场。年级主任在台上做了动员演讲，从学校成立讲到展望未来，啰嗦讲了得有大半个小时，直到讲得口干舌燥才罢休。
烈日当空，是秋日里难得的艳阳天。程豪站在冬绥旁边，偷偷跟他咬耳朵:“他怎么这么能说啊。”
冬绥被太阳烤得炙热难耐，他眯着眼抬头往台上看去，却被眼前挡得严严实实的人林遮住了视线。
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矮。
“真热啊，这鬼天气，都入秋了还这么热。”程豪用手背揩着汗，难受地东张西望。
这时，不远处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夏安站在十五班队伍的最末尾，一张明艳风流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淡漠疏离，若是仔细看的话，还隐隐有一丝不耐烦。
程豪正想转头去喊冬绥，却又看见夏安旁边有个女生正在跟他说话，脸上还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那个女生头发半长，简单利索地绑了个马尾，微微转过来的侧脸轮廓清晰，英气逼人，带着股秋日里盘旋高飞的鹰一般的野性与傲气。仿佛注意到程豪的视线，她向这边看来，目光却落在了冬绥身上。
程豪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却又说不出在哪见过。他皱眉苦苦思索未果，只好转头对冬绥说:“我又看见夏哥了。”
冬绥闷着头，闻言跟他一起张望起来，顺着程豪的目光看去，第一眼看见的却不是夏安，而是他身旁的那个女生。
那个女生看向他的目光太过直接且赤裸裸，仿佛要把他抽筋剥皮一般，里里外外看个透彻。那锋利的目光如同一把刀，直直刺进他毫不设防的眸底，使他不寒而栗。
她虽然是对着夏安说话，余光却瞥向冬绥，看向他的眼神里有着毫不遮掩的、明晃晃的挑衅。
那种目光给冬绥的感觉极其不舒服，仿佛自己的一点小心思在那人逼视的目光下一览无余。
冬绥忍不住别过眼，尽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台上滔滔不绝的年级主任的讲话上，却无济于事。
他心乱成麻，搅搅扰扰闹成一团，无数思绪碎片化地掠过空白的大脑。
这个女生是谁，她和夏安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他？......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像接连压向冬绥的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又忽然想起前几天早晨花店老板说的那句话。
“买花送给女朋友啊。”
夏安当时并没有否认。
没来由地一阵烦恼，冬绥低着头，克制着自己脆弱的心绪。
冷静点，冬绥，冷静点，你和夏安只是朋友，你们谁都不能越过雷池半步，否则就会连这为数不多的朋友也会失去......
刺眼灼人的阳光突然变得冰冷，将他本就破碎不堪的心刺出一个冰窟，里面源源不断冒着寒气。冬绥收敛好神思，东拼西凑地将那处破洞补上，仿佛方才低头露出的一点脆弱不过是旁人的幻觉。
程媛见冬绥将脸转了过去，露出的一截白皙脖颈仿佛一折即断，那一瞬间的脆弱又被他的抬头很好的掩饰了起来，难以捕捉却又耐人寻味。
她将嘴角勾起，对一旁的夏安说:“你的小甜心吃醋了。”
“别瞎说。”夏安目不斜视，却用余光所能极尽之处偷偷打量着冬绥。他听了程媛这一句打趣的话，佯装恼怒地呵斥了一句，眼睛却微微弯了起来。
他正留心着冬绥那边的动向。年级主任口若悬河地讲了大半个小时，终于江郎才尽，自觉没什么可说的，便挥了挥手，宣布运动会的开始。
霎时间，人群中爆发了一阵如雷震耳般的欢呼声，各班学生纷纷散去，前往自己班级所划定的区域。
夏安被如潮涌般的人流迷了眼，他正要挤入人堆里寻找冬绥的身影时，却被程媛叫住了。
“夏安。”程媛将垂落在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抬头对夏安明快一笑:“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夏安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她突然会问这种问题，便想也不想地开口答:“三年了吧。”
他急着去找冬绥，便没注意到程媛脸上一闪而过的惆怅与迷茫。这是他们相识以来，夏安从来没有在这个坚强的女孩身上看见的。
“假如，我说假如。假如有一天你知道了一些事情，一些绝对会使我们决裂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因此而难过，那个时候，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死人，从来没有存在过。”程媛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明明她是笑着的，语气也是半开玩笑似的，像从前无数次一样，可夏安却从她这番不知所云的话里嗅到一丝危机。他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你要做什么？”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半天，最后还是程媛先绷不住了。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了拍夏安紧绷的肩膀，一脸轻松地说:“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都说了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她推搡着神色不快的夏安往前走，边推边说:“快去找你的小甜心吧，这会儿估计等你都等急了。”
等把夏安这尊大佛送走之后，程媛双手插兜，站在原地，久久凝视着夏安离开的背影，喃喃地说了句什么。
可惜她的声音淹没在了震天的呼声中，无影无踪。
冬绥跟着程豪来到了教学楼前腾出的一片空地:学校给每个班都划定了活动范围，学生们可以把桌椅搬出来摆到空地上，留给专司写加油稿或者运动员休息，有时候老师也会来坐一坐，看一看，敦促某些不积极的学生动起来。
九班的空地划在了夹在教学楼和操场之间的宽道上，不仅能站在一旁的栏杆前加油助威，也便于搀扶精疲力尽的运动员下场。
接力赛在第二天，第一天冬绥没什么事，就被安排上午去操场上给本班上午有项目的同学加油助威，下午帮忙写新闻稿。
“我上午有跳高，下午有跳远诶。”程豪四仰八叉地坐在椅子上，明目张胆地将手机拿出来，对着操场就是“咔咔”一顿狂拍。
学校虽然校规严格，却偶尔也有松懈的时候。比如说运动会举办期间可以自由携带手机与相机。
程豪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背着老师玩手机了，对此他表示曾经一度想要把学校给炸了的愿望因为这一人性化举动动摇了一瞬。
当然，只有一瞬间，不能再多了。
说话间，他将镜头对准冬绥，高声喊道:“穗儿，看这边。”
冬绥不明所以地转过脸，神情茫然。程豪正想按下手中的拍照键，下一刻，却愣住了。
只见夏安悄无声息地走到冬绥身后，他悄悄对程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不要出声。一边又趁着冬绥没察觉到自己的靠近，伸手在他身后比了个耶。
就在这一刻，程豪按下了拍照键，将这一刻永久定格。
“没什么。”见冬绥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他，程豪赶忙退出了拍照的软件，假装刷着手机，心不在焉地说:“我马上要去跳高了，看在我平时那么照顾你的份上，你得为我加油。”
还没等他开口，便被夏安抢了先:“好啊，我跟他一起去。”
冬绥这才注意到夏安，他刚想说些什么，却又联想到方才散会的时候，夏安和那个长相漂亮的女生有说有笑了一路，心情便不由自主地低落了下去。他转过身，背对着夏安，仿佛没看到这个人一样，一口答应了程豪的要求。
程豪见他夏哥遭了冷落，忙站起身来打圆场，他一把拉过冬绥，亲亲热热地说:“穗儿啊，光你给我加油还不得劲，夏哥为我加油才更是如虎添翼啊。”
夏安看出来冬绥这是在跟他闹别扭，他装作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眼中却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倒是没问题，只是......”
程豪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将冬绥推到夏安面前:“我的小弟就是夏哥的小弟，夏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就是。”
他不清楚冬绥和夏安什么关系，只是觉得夏安对谁好像都一样，表面上看着你好我好哥俩好，实际上比谁都让人难以捉摸。他笑时如冰雪消融，春风拂面，能让你心神荡漾，下一秒就能笑着把你一脚踹翻进沟里。
那个狂风暴雨肆虐的黑夜里，他亲眼看着夏安拿着把泛着雪白银光的刀，抵在齐越脖颈上，低声警告他。
那总多情的狭长眼眸里是锋芒毕现的如狼似虎般的狠意。
思及此，程豪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抬眼向前方看去。
冬绥别别扭扭地避让着夏安，却被人一把按住肩膀，乖乖不动了。
“她是我朋友。”夏安手上使了力，按住想要挣扎的冬绥。他低头盯着冬绥衣领之外露出的一段洁白柔软的脖颈，那一抹亮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令人挪不开眼。“就普通朋友......我没有女朋友，不过，以后可以有。”
冬绥突然又有些别扭，他一直都很别扭，但现在的别扭和之前闹的别扭又有些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哪不一样。复杂却又酸涩的情绪弥漫心间，冬绥忽然觉得透过林叶缝隙照
渗透进来的些微日光有些刺眼，竟让他莫名眼眶一热。
于是他很小声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关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