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道理,不管在哪一行那一业都行得通。

  归纳来说,就是大道至简。

  当举手投足,都能够以看似无比平凡甚至让人忽视的方式,带来强烈又无法辩驳的后果的话……

  那么,大道的影子,就能勉强捕捉了。

  为什么呢?

  对面的看上去吊儿郎当又嬉皮笑脸的大叔,只是随便挥拍,就有这样的效果?

  那样的动作……不是只是普通的基本功而已吗?!

  幸村咬了咬牙。

  长时间的精神力输出让他感到些微的疲惫了,纵使有同调可以调解一二,但仁王的压力不可能比他小。

  他抬手调整了一下头带,重新集中了注意力。

  只是实力上的差距在比赛里是很明显的。

  能够说出“你们两个一起上吧”的越前南次郎,在网球上几十年的造诣,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也不是看过几场他的比赛就能明晰。

  退役并不代表他放弃网球,反而是他对网球的追求更上一层楼的表现。

  脱离了职业赛场这个大染缸,追求网球更深的真谛的这个男人——

  咚!

  幸村望着落地的网球无法动弹。

  他只觉得,迎面而来的,仿佛是拿着刀的武士,穿着重装甲却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向他撞击而来。

  快要……喘不过气了。

  这个……是什么?

  这种压迫力……

  有一个说法在日本网球界流传已久。就是三大极限之上的更高的境界——结合了精神与自然间的共鸣,所领悟到的某种法则的边角,构建而出的独属于自己的“化身”。具象一点的说法,就是以“异次元招数”为基础往上构建出的自己的网球世界。

  这个说法的真实程度另说,“异次元招数”这种东西是确实存在的。

  仁王记得,平等院凤凰当年和德川的那场比赛,用出了化形为海盗的异次元招数的平等院,即使面对德川以牺牲寿命为代价而短暂领悟的黑洞,也以无可撼动的实力胜利了。

  据说是中学生里没几个能够做到的招数,确实也没几个人能够做到。

  至少仁王本人前世一直到放下球拍,都只是摸到了异次元招数的边而已。

  并且这一点并不妨碍他在前世的U17训练营里“作威作福”。

  在放下球拍之后,他当然也看过很多职业比赛,现场的,转播的。

  但有些东西不是身临其境,就什么也看不出来。

  渐渐地也就连追究那个说法的心思也没有了。

  可此刻,感受到了对面越前南次郎仿佛漫不经心地投射过来的精神力的仁王,几乎是在瞬间就把这种精神力的压迫和听说过的说法画上了等号。

  他奔跑着。

  从精神力那头传来的断断续续的电波让他明白幸村此时的状态并不算很好。

  在高压之下身体条件反射的应激反应以及天赋赋予的“灵光一闪”的准备时间吗?

  可惜那种“灵光一闪”的感觉他自己是很难体会到了。

  仁王舔了舔嘴唇,我能做的,应该是,冷静地看着见到的一切,用自己所掌握的一切来解释和理解,并且进一步吸收!

  还有,面对这样的对手……

  深呼吸了一次,仁王试着在同调的状态下改变自己精神力的形态。

  这样的尝试并不容易,他也是第一次做,这让他失败了几次。

  这样精神力的波动也引起了越前南次郎的注意。他叉着腰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的少年们又准备了什么招数。

  又一次……

  同调对幸村来说也是生疏的体验。

  但他和仁王,大概在某些方面的节奏真的很相似。失败了几次之后,他也渐渐找到了仁王所期望并引导着的方向了。

  弯了弯嘴角,幸村道:“是真田说的那一招吗?”

  “真田和你说了?”仁王眨了眨眼,“噗哩,我还打算给你个惊喜呢。”

  “惊喜……吗?”幸村大拇指摩挲着拍柄的细汗带,“那就让我看看吧。”

  当幸村和仁王的精神力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短时间的共振,保证了同调状态的延续后,在那一瞬间,仁王放开了自己的精神力。

  被他的精神力所带动的,空气中在电磁波扩散后漾开的形状——

  “哎哟,是异次元招数吗?”南次郎颇为惊讶咂了咂嘴,“什么时候国中生也会这一招了?”

  这样看,黑部他们的U17训练营里的学生,逊色多了嘛。

  怪不得三船教练这两年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上次心血来潮去找他喝酒居然还被赶下山了!

  南次郎这么想着,他被勾起了真正的兴趣:这个小子的异次元……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一招确实是更高一层次的招数没错,不过,在用出这一招的同时,异次元的形态,也把己身的网球风格,曝露给了对手了呢。

  这一点就没必要挑剔了。

  毕竟,要求让异次元招数和进一步衍生的“本我世界”隐形,也已经是世界级职网选手的功课了。

  南次郎的目光,渐渐聚焦在了仁王身后的半空中。

  显现在那里的,是一个披着很大黑灰色披风的人影。

  嗯,至少能看出是人形的。

  但那披风太大了,大到就算说里面塞了另一个人也没有问题。

  而且……为什么没有头?

  帽子倒是挺大的里面空荡荡的一片黑……

  这是在拍什么恐怖电影吗?

  越前南次郎看着出现在仁王身后的异次元招数的形状许久,承认至少从这个异次元的外表他没怎么看出这位少年的网球是什么模样的。

  那么,就在加把劲,逼出更多的招数吧。他举起了球拍。

  场面一下子变得激烈起来。

  似乎只是慢悠悠飘在仁王后面的异次元连斗篷的边角都不动一下,有种空间静止的错觉。然而这样的形态又分明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感官。

  越前南次郎啪地击出了网球:“就只是这样而已吗?”

  “噗哩。”仁王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调整好因为突然大幅度的精神力输出而晕眩的身体状态,大汗淋漓的脸上眼神是难得的闪亮。

  汗水顺着眉间划过鼻翼嘴角又顺着下颔低落,他挥起球拍——

  与此同时,披着黑灰色大斗篷的人影,终于有了动作。

  两边的斗篷的边轻轻掀起,应该是属于人性的手的地方显现出来。

  接着,是在原本虚无的斗篷下端显示出褶皱的人性的腿的形状。

  当手的形状完全显现,那双莹润的手就抬了起来。在上抬的过程中,肌肉,筋骨,还有手套……当双手举到斗篷的上端时,已经能看出造型了。

  然后,那双手,揭下了斗篷的帽子。

  ……海盗?

  居然是海盗吗?

  越前南次郎诧异地挑高了一边的眉毛:这小子,打的网球,是海盗的风格……吗?

  不,绝对不是的。

  那么,原来如此啊,是这样的网球风格吗……

  真有意思呢,这个白头发的少年。

  经验所带来的阅历让南次郎一眼就看出,仁王的网球风格大概就是博采众家之长的那种风格。这种说不好听就会被人认为是毫无个人特色的打法,隐藏的杀招往往是在“熟悉”和“相似”的形态之下。

  不过,海盗的话……

  这小子是为什么选了海盗啊?

  难道他看上去是会被海盗打败的吗?

  当然不是这样。

  仁王会在这时让异次元“幻影”成平等院凤凰的异次元的原因,也只是,他所知道的并且看过很多次的异次元招数……就那几个而已。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办法像控制“幻影”一样控制异次元啊。

  技巧上他可以糅合许多人的绝招让它们变成独属于“仁王雅治”的招数,但是异次元……

  我啊,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呢,噗哩。

  平等院的海盗毫无疑问是异次元招数里特别有攻击性的那一种。

  仁王知道,和越前南次郎这种经验丰富又实力高强的人比赛,时间拖得越久越不利。不提体力方面的因素(虽然这方面也是弱势没错),时间一长,完全被看穿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当仁王用出了幻影成平等院的异次元的异次元招数后,这场比赛对场地的破坏就更大了。

  在比赛前勉强算是平整的硬土地被砸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坑。

  啪,咚!

  又一球!

  几球过后,南次郎在一次回球时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

  他身后仿佛有着看不清的虚影又仿佛什么都没有,伴随着网球清脆的和球拍碰撞的声音,一种难以言喻的波动从网球上传了过来。

  咚!

  砰——噗!

  咚!

  啪嗒。

  企图接球的仁王球拍不自觉就脱了手。

  他弯腰捡起球拍,眼角还瞥见旋转着的网球一直往地里钻。

  除了网球上带着的强烈的旋转和力度,还有刚才那若有若无说不清是什么的冲击……

  他握紧了球拍,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喘息比预习的还要费力。

  等等……我什么时候消耗了这么多体力了?

  仁王猛地抬起了头,就看到,对面那个脸上同样也挂上了汗水的大叔抬起手揉了揉鼻子:“少年,还没有办法完全控制的招数,还是不要轻易使用比较好。漏洞,太多了哟~”

  “况且,你并不是适合这种球风的人呐。”

  适合……吗?

  仁王勾了勾唇角:“又哪里有适不适合这种说法呢?”

  适不适合这种事根本不需要考虑啊。

  需要探究的,只是值不值得,以及能不能做到而已。

  “太过逞强不会有好结果的哦。”南次郎挤着眼这么说道。

  仁王眨了眨眼:“逞强?”

  这种词什么时候可以用来形容他了?况且……

  “大叔,你是不是又忘了,我们,有两个人啊?”仁王这么说道。

  异次元用的这么吃力的其中一部分原因,其实,是一直没有断开的同调啊。

  还有在这短暂的攻防时间里,从越前南次郎的“本我世界”威压里苏醒过来的,立海大的王者。

  南次郎微愣了一下,就看到在刚才似乎毫无建树的紫蓝色头发的少年周身漾起了清浅的精神力的波动。

  那少年微笑着开了口:“是啊,对于我们来说,这是双打啊。”

  双打……吗?

  南次郎一副我才不信的样子伸手掏了掏耳朵:“别骗人了,你们还不是在打单打吗?”

  虽然同调一直维持着没错,但难道不是轮流进攻防守吗?

  比起说双打……

  咦?

  等等……

  就算为了维持同调需要消耗一部分的精神力,并且为了同调的波动要控制精神力的振幅,但是如果异次元招数已经到了能自行控制并且有可以使用的招式的程度的话……

  不可能只到刚才那个程度而已!

  这两个少年似乎特别喜欢用精神力攻击?那么……我现在……

  南次郎吐出了一口气,他闭上了眼睛,两秒后重新睁开。

  微妙的差距的,属于他的庙里的网球场上的洞,果然比他两秒前看到的要多。

  什么嘛——

  “喂喂喂,这种练习赛没有裁判,我看不到的话分数也算的吗?”南次郎架起球拍。

  幸村额角挂着汗,笑着道:“前辈会不承认吗?”

  “那倒不至于。”南次郎笑着摆了摆手,“真是一不小心就着道了啊。”

  他重新摆好接球的姿势:“对了,这一招叫什么?”

  “这一招吗?”幸村停顿了一下,他想了想,“梦境?”

  梦境?

  倒是挺贴切的。

  能在比赛的当下开发出这样的招数,并且和队友的招数配合起来……

  这两个小子,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也该到此为止了。

  越前南次郎重重地挥下了球拍:“少年,燃烧的太快,会后继无力的!”

  他的汗水也随着黑色僧人袍的衣角的挥动而四散着。

  属于“世界第一网球手”的威压,却终于毫无遮拦地放了出来。

  奔跑。

  挥拍。

  接球。

  无限循环的动作,和无限循环的进攻。

  渐渐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

  当面对看起来无法逾越的对手,用尽全力也只能拙于应对的时候,奔跑和挥拍都会耗尽全部的精力。

  再想要冷静地控制比赛,想要合理分配体力和精神力,在胜负面前也变成了不可能的事。

  想赢,想赢,想赢!

  再努力一点,再用力一点,再……拼命一点!

  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感觉呢?

  ……我,有过这种感觉呢?

  就连前世和迹部组队面对毛利前辈和越智前辈时,也没有过的这种,明明好像一点可能也没有,还是想要再拼命一点试一试的冲动。

  仁王的呼吸已经完全乱了。

  节奏之类也无需再多考虑,反正是顺着对面的对手的节奏就对了?

  完全无法从对手的掌控之中逃出来,却一点,也不想认输!

  我身边的幸村也是这么想的吗?

  肯定的吧。

  幸村可是一个,骨子里再骄傲执拗不过的人啊。

  没有人会比幸村更执着于胜利了。

  呼吸,步伐,变得紊乱的精神力的波动……

  幸村握着球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打败他,打败他,打败他!

  我的极限……

  我没有极限!

  在那一瞬间,幸村的精神力完全变了。

  还处在同调状态下的仁王,突然就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这种感觉是……

  能力共鸣?

  难道……

  仁王突然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他知道这是幸村在短时间之内又一次“灵光一闪”时难以避免的后果。在同调的这头的他感应到的,也只是幸村本人感受的皮毛而已。

  可是,这可是能力共鸣的前奏啊……

  只是一个呼吸,仁王就觉得幸村在“能力共鸣”上的灵光一闪几乎要过去。

  他没来得及多做思考,就反射性地引动了自己的精神力。

  牵引,共振。

  对,共振。

  如果把同调比喻为两组不同的函数的复合作用,相互之间还是原本的运行轨迹,那么,能力共鸣,就是两组不同的函数的图形波的共振。当精神力的频率改变达到了某一个特别的频率,并且这个频率和相位差,都和搭档的精神力的频率与相位差一模一样,那么,能力共鸣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幸村方才突如其来的精神力的改变,让他的精神力在瞬间和仁王的精神力形成了共振。

  这样的共振,如果振源的频率改变,那么,就会很快消失。

  维持的方法,大概就是维持住引发共振的频率,或者……也改变自己的精神力的频率和相位吧?

  仁王的应对是后一种。

  他的精神力的瞬间增强引来了幸村的注意,而让精神力振动的过程,也让幸村明白了:啊,刚才那样的感觉,原来是……

  “居然是‘能力共鸣’?”南次郎又一次惊讶了,“哇哦,你们真的是第一次组双打的?”

  能力共鸣的效果,就是,仁王很快就明白了,幸村新开发出来的最初的梦境,与他能够“幻影”出来的梦境有什么不同了。从幸村的角度说的话,就是,他明白了一些,仁王的“那一招”究竟是什么东西。

  即使精神力所剩无几,但在领悟之后,幸村还是条件反射地让精神力波动了起来。

  ……不好,能力共鸣的状态?

  还有这一招也……太消耗精神力了吧!

  仁王那家伙的精神力到底有多强啊,居然用了这么久都一点事也没有吗!

  他在瞬间就感觉到了精神力一抽而空所带来的脑袋的晕眩和些微的疼痛。

  “所以我说啊,少年们,不熟练的招数,还是不要用出来比较好。”南次郎在对面看似幸灾乐祸地道,“受到教训了吧?”

  “嘛嘛,看你们这么累的样子,我就勉为其难地辛苦一下让你们早点休息吧!”

  咚!

  咚!

  咚!

  ……

  比赛在那之后很快就结束了。

  彼此心中都有比分。

  在尘埃落定的那一刻,仁王和幸村不约而同地坐倒在了地上。

  太……累了。

  南次郎施施然收起了球拍,把双手收进宽大的袖子里。

  他全身也都是汗了,却还能保持游刃有余的姿态。

  从少年们身边路过,他带着点沙哑和不正经的声音持续地传来:“哎呀,大热天居然打的这么辛苦,真是的。啊啊啊早知道不答应这场比赛就好了,现在的青少年可真可怕啊。……”

  可怕吗?

  那也还是,一点胜算都没有啊。

  仁王胡乱地调整自己的呼吸,他侧过头看了一眼也完全没有办法维持形象的幸村:“噗哩。……输了……呐?”

  “呵……”幸村也剧烈地喘着气,“下次……再赢……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