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四点,真田在夏日凌晨的微光中睁开了双眼。

  如往日一样简单洗漱过后,他带上竹剑去了道场做剑道训练。

  坐禅时无数的杂念刷过脑海,被他全部丢去。直到迎面的日光渐渐有了温度,他才结束了一天的晨间修行。

  窗外的日光正迅速从橙红褪色。

  真田站起身来,长长吐出一口气。

  道场距离主宅不远,真田回到家以后把竹剑收好,吃了简单的早餐,换上运动服准备进行之后的晨训——从晨跑开始。

  他随意看了一眼墙上的闹钟,早上五点整,一分不差。

  嘀嘀嘀嘀嘀。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真田收回了正要迈出的左脚,皱起眉拿起了手机:谁会在这么早打电话?

  “MOXI MOXI。”

  “我是仁王。”电话那头传来某个带着奇怪口音的略显含糊的声音。

  “……有事?”仁王怎么会这么早给他打电话?真田疑惑不解。

  “也不算是有事。就是,晨练要一起吗?”那边仁王这么说着,却又掩饰性地解释道:“我昨天问了幸村,他说你每天五点到七点有晨练的习惯,今天网球部没有训练……啧。”

  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清楚了,仁王在停顿了几秒之后,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噗哩,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不自觉就有了笑意。

  真田反射性抬起手,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戴上帽子。

  他悻悻收回了手,在外套的尾端蹭了蹭:“好。”

  “……诶?你同意了?”

  “半个小时以后,在立海大旁边的四牡公园,西门入口。”真田道。

  “嗯,好,我知道了。”仁王应道,随后挂了电话。

  真田收起了手机,紧绷的脸上带了一种微妙的混杂着好奇和无奈的情绪。他平日里并没有带通讯工具去晨练的习惯,也没有和另一个人一起晨练的习惯。不过,今天……他没多犹豫,就拿上了网球袋,把手机放在了内袋里。

  拿起桌上的帽子,戴在头上,他最后看了一眼房间,确认过一切无误后,踩着坚定的脚步走出了家门。

  这边仁王坐在床沿,盯着挂断的手机数秒,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本就因为睡眠而凌乱的头发。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早上五点给真田打电话……

  虽然是前一天已经计划好的事,甚至为此和幸村和柳都打听了真田的习惯,但真的做了以后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说起来按电话号码的时候还差点按错呢,毕竟是真田的电话啊。

  噗哩。

  我前世中学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联络过真田呢……好像没有诶。

  忍住了想要重新倒回穿上再睡半个小时的冲动,违反生物钟的行为让仁王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家和学校的距离,觉得有充分的时间面对这次约会。

  “啊哈,你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啊。”仁王雅美打开了房间门,诧异地看着正咬着发绳站在洗手间的穿衣镜前编辫子的自家弟弟。

  “吵醒你了?”仁王问道。

  “不是吵醒,是正准备睡。星期日啊雅治,我们的生物钟完全相反诶。”仁王雅美歪了歪头。

  “女孩子不要熬夜,对皮肤不好。”仁王翻了个白眼,“而且生物钟相反这种事,你觉得我们两个的生物钟哪一个比较正常?”

  “我的比较正常。现在哪里还有每天早上五点起床的中学生啊。”仁王雅美抱怨道。

  噗哩,五点就这么惊讶的话,那么真田那种每天四点起床的人难道是什么珍惜物种吗。

  仁王在心里吐槽道。

  他编好辫子用发绳在发尾一扎,已经长的挺长的头发用水捋一捋,用头梳前后梳了几下,就成了平日里略微凌乱的样子了。他对着一直看着他的仁王雅美挥了挥手:“没时间和你抬杠了,我要出门晨练了。”

  “去吧去吧,早点回来。”仁王雅美敷衍地应道。

  她看着自家弟弟穿着运动服的背影,飞速长高的背影和就算消瘦也看起来要可靠的多的身板让她不由得感慨起来:雅治也长大了呀,变帅了不少呢。

  就是性格一点儿也不可爱!

  “对了姐,你自行车借我用一下。”临出门前,仁王问道。

  正要关上门入睡的仁王雅美头也没回,只是摆了摆手:“用吧,车钥匙在玄关第二个架子上,你自己拿。”

  仁王平日里的晨练,大多是绕着离家不远的海滨路进行的。

  学校附近的四牡公园他是第一次去,找了几分钟才找到所谓的西门路口。好在借了姐姐的自行车,到的时候离五点半还有三分钟。

  迟到不迟到他倒是不怎么在意,但这次约会是为了和真田和解,仁王并不打算挑战那个古板家伙的底线。

  他锁好了车,背好了网球袋,整理了鞋带和袖子,抬眼就见到一个眼熟的黑色帽子以一个恒定的速度向着他的方向而来。

  “哟~早上好呐,真田。”仁王抬起手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真田在他面前站定,停了一下,越过他往前走:“这边。”

  “piyo~”仁王意义不明地低喃了一声,跟在了真田后面。

  晨练是从慢跑开始的。

  做了一年队友的两人,平日里有无数的时光在一起做各种基础和技术性训练。嘴上不承认,但在这样两个人的场合,一起晨跑的脚步的频率,自然而然就同步了。

  慢跑完是拉伸练习,肌肉训练,脚步训练……这一系列的训练算是立海大共用的准备活动套餐。

  原本的日常晨训,做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

  之后,真田会去旁边的学校,打开社办的大门,和早到的柳一起准备好这日晨训时要用到的器具和训练单,再正式开始网球的训练。

  但今天,网球部没有训练。

  而且,今天,一起晨练的人,是仁王。

  ……那个家伙一直没有说话,是在憋什么坏主意吗?

  真田站起身来,纳闷间正巧对上仁王那总是藏起所有情绪,一眼望去却似乎能望得到底的狐狸眼。

  “要打一场吗?”

  真田反射性地皱了皱眉,他去看仁王面上的表情,还是那副不太顺眼的轻佻的样子。

  “好。”压了压帽檐,真田弯腰拿起了放在地上的网球袋。

  他握住了网球袋的背带,直起身,对上仁王骤然凑近的脸。

  “喂,先说好了,按照立海大的规矩办事。”那家伙压低了声线,声音中带着鲜明的笑意和恶意。

  真田眉头皱的更深了。他不想后退,就只忍着太近的距离带来的不适:“什么意思?”

  “反正我也说服不了你。你也说服不了我。讲道理这种事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再在幸村面前吵起来也不太好对吧?打一场,按照胜负关系来决定吧。你赢了,就按照你的主张。我赢了,你就站在我和莲二这一边。多好?什么都解决了。”仁王道。

  “我没意见。”真田道,“早该这样做了。”

  胜者才有话语权。

  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终究还是无法习惯仁王那总带着轻佻意味的眼神的真田最先移开了视线:“去学校?我带着球场的钥匙。”

  “那就麻烦你了啊,副部长~”仁王嘴角上扬,“可别忘了把负重给摘下来呐。噗哩。”

  真田沉默地转身,先行迈了步。

  又是一路的沉默。

  一直到走入空荡的立海大校园,真田拿出钥匙打开了正选专用的网球场的门,才转过身问道:“‘按照立海大的规矩办事’,这种话,不敢对幸村说吗?仁王。”

  “哈?”仁王挑起了半边眉头,“人都是找软柿子捏的啊。你觉得,幸村和你,哪一个比较好捏?”

  “嗤。”真田无力反驳,转身拉开了外套的拉链。

  连这种话都说的理直气壮,也怪不得他无论如何都没法对仁王服软了。

  真田脱下了护腕,握紧了球拍。

  距离上一次两人的正式对决,也有八个月了。其间在正选内部训练时的各种专项练习暂且不提,国一的第四次正选选拔赛以仁王的胜利为结果,真田是不太服气的。

  拖到了抢七的比赛,最终还是用了欺诈的手段先拿到了两分。

  这让他怎么服气呢?

  而再一次站在仁王的对面,真田愈发明白了一点:他,从来没有了解过仁王雅治。

  这个人称“欺诈师”的家伙,表现在外的,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只是谎言。

  完全解开了枷锁的欺诈师,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只有两个人的比赛,没有裁判喊出分数。

  得分只在两个人的心中。

  奔跑,挥拍,跳跃……最后一个球狠狠地砸在了地上,伴随着两人的喘息声,和骤然停下的拍子划破空气的轻响。

  “我赢了。”仁王走到网前对真田伸出了手。

  “愿赌服输。”真田道。他握住了仁王还汗湿的手。

  “记得去和参谋道歉呐。”仁王狠狠地回握了,手上接触到的粗糙的感触,是真田常年练剑磨出来的茧子:“我的话,就不必了。”

  “嗤,我怎么可能会向你道歉。”真田道。

  “话别说的太满啊,哪天再打一次?”仁王歪了歪头。

  “我可不会再接受这类的提议。”真田松开了手,他转过身,迈开步子之前回过头开口道:“刚才那个,是什么?”

  “那个啊……”仁王扬起了头,捏着小辫子对真田眨了眨眼:“秘密哦~欺诈师的秘密武器呢。记得替我保密。”

  “有这样的实力,也别总是藏在后面了。”真田冷哼道,“否则咱们也吵不起来。”

  “嘛,让我像你们那样站在最前面吗?想想就很累呢。”仁王把双手搭在了脑后。

  真田懒得看他那副模样,转过身走到一边去整理网球袋了。

  “赤也的事,我会和莲二好好谈谈的。”他最后这么说道,“我还是主张胜利至上。”

  “你还真是死脑筋。赤也的事和胜利至上有什么本质上的矛盾吗?”仁王道,“真田,运动员的身体比想象中要脆弱很多。”

  “你知道手冢吗?”

  真田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皱起眉:“你认识手冢?”

  “附送一个情报,不要太感谢我啊副部长。”仁王笑着走到真田旁边,把手搭在了真田的肩膀上,凑近了:“青学的手冢国光,国一的时候因为实力超过学长,在比赛中刻意放水而被学长们认为这是对他们的挑衅,然后啊……”

  “然后什么?”真田握紧了拳头。

  “然后,他们就用球拍打伤了那个手冢国光的手臂。”仁王直起身抱起了胳膊,“现在,那个手冢的手臂,能发挥出来的实力不超过百分之五十吧?无我境界,千锤百炼之极致……全部被封印了。”

  “你瞧,很小的一件事会造成的后果往往比想象的要严重。”仁王这么做了总结,“你不是一直在奇怪手冢为什么没有参加去年暑假里的国中Jr训练营吗?那个时候他应该处在手抬都抬不起来的状态里吧。”

  真田完全的震惊了。他已经不想追究仁王到底是从哪里拿到的连柳都不知道的情报的,并且他明白,在这样的事上,满嘴跑火车的仁王说出来的往往是真话。

  所以,他惦记了一年多的手冢,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

  有那样的实力,却无法进入正选,一年级时是以替补的身份才得以和冰帝打比赛,到头来,还会因为实力而受伤吗?!

  真田放下了整理了一半的网球袋:“你和我说这个,是想证明什么?”

  “毁掉一个人的网球的路,是很容易的事呐。”仁王敛起了笑容,“你不想看到赤也也承受那样的痛苦吧?”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赤也的问题是……”

  “是,赤也的问题是家族遗传的问题。但是这种问题比外伤还要棘手的多呐。我们只是赤也的学长,无法替他决定所有的未来。”仁王这么说道。

  “……反正我已经答应你,输了就站在你们这边了。”真田沉默了一会儿,这么说道。

  “阿拉,我只是还想试试说服你的嘛。”仁王故作懊恼地耸了耸肩,“噗哩,果然不行吗。所以我不适合站在前台嘛。”

  “你就是总是这样的态度才给人难以相信的感觉的。”真田觉得,只要面对仁王,他就学会了吐槽。

  “嘛嘛嘛,目的达到就好了。”仁王挥了挥手,“好饿啊,我还没吃早饭呢。今天为了赶和你的约会提早了好多起床,困死了……拜拜,明天见。”

  什么啊,这家伙……

  没吃早饭就发挥到这种程度吗……

  他到底隐藏了多少的实力啊。

  真田看着仁王走远的背影,重新低下头开始整理网球袋。

  手冢……

  赤也……

  啧!果然仁王这家伙,最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