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如果术师死亡, 那么夜斗的信徒——一岐日和可能是可以支撑夜斗存在的另一命脉,考虑到一岐日和身上灵魂脱离的问题,宇迦当即提出去一岐日和的住所查看情况。

  “她家现在也忙得不可开交,医患之间的冲突, 都上社会新闻头条了。你要去的话我给你地址吧。”

  “嗯, 你不去吗?”

  夜斗抹了把脸, 一副颓丧大叔地模样把茶当酒, 喝出了一醉解千愁的架势:“……我现在没脸见她, 明明说过会保护她, 结果什么也没做到就算了, 还给她带来了那么大的灾祸。我果然是个祸津神……为什么, 我的愿望只是想和雪音日和他们快乐悠闲地一起生活而已, 人类的寿命只有百年,就这短短百年都要来打扰我们吗?”

  惠比寿听到这里按捺不住了, 他探过身, 隔着宇迦看向夜斗,“夜斗先生,你不是想当福神了吗?但是有一件事你还没有弄清哦。”

  “什么?”

  “夜斗先生是从人的愿望中诞生的, 这一时期的神明如果只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是不行的。就像是神社、寺庙里的雕塑和神位,对人们而言仅仅是知道它们象征了什么就能感到安心,求神拜佛多半只是为心灵找一个寄托,让信仰成为支撑自己的力量。仅仅是向神诉说心中的苦闷和愿望就能得到片刻的安宁,或许也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不是吗?

  我们不能太多地干预某个人类的生活,人类体会到彼岸的生死模糊后, 不是会遇到痛苦就想过来解脱吗?真正能拯救人类的只有人类自己。”

  宇迦赞同地颔首说道:“而且你也要考虑一下一岐日和的处境, 你和她走得过于接近了, 她上次为了找你甚至想过要去黄泉。这不该是人类该有的念头, 她太接近你,已经失去了对彼岸的畏惧。”

  夜斗被他们两的组合拳打得有点晕头转向,仿佛先前受到的头部冲击给他这个神明造成了脑震荡一样。

  福神该有的态度,和日和的距离过近让她偏向于彼岸所以失去了对这边的敬畏。这样下去的话——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终有一日,一岐日和的‘绪’会断掉。”

  ——那就是,死亡。

  会客室里安静了下来,宇迦没多少时间用在沉默不语地等待上,他抬起手来拍了拍夜斗低垂的脑袋,“并不是要你疏远一岐日和,只是你要去寻找稳定她灵魂的办法才。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的父亲,暂且称他为藤崎浩人,我是一定要杀死的。”

  夜斗听到宇迦的话,震惊地睁大了眼抬头看着他,“你要……可是父亲他,螭的力量会破坏神主赐予的名字,如果你的神器被攻击到了就会想起生前啊!”

  “我很高兴,比起命脉来,你最先担心的是我会不会受损。但是不论如何,这件事不是因为害怕就可以不去做的,大祸术师已经为害千年,如今我们好不容易抓住了他的尾巴,自然不能放过。”

  “如果中招,你就必须解放你的神器,从此他就和你再无瓜葛了啊!换我的角度想我不论怎样都不会抛弃雪音,你也一样吧?缘本他陪你那么久了,你也不可能放弃他不是吗?可要是不放弃,触及了隐秘之事的神器最终会……”

  “不必担忧,我的神器都已知晓生前之事。”

  嗯,除了缘本。

  在宇迦的计划中,缘本只要在他们真正和天照抗衡的时间之前完成唤醒即可,如今听到夜斗告知的关于螭的能力。他应该抓紧时间准备缘本的唤醒了,他可不想在战场上打到一半被自家孩子兜头泼一身“恙”。

  可知道了这件事后,反而让他更为不解,藤崎浩人没有对缘器使用“毒”的原因是什么?宁愿落于下风,甚至失败被俘也不用能够脱困的手段,是担心暴露底牌吗?

  试图理解术师的脑回路失败,宇迦摇摇头放弃思考这个问题。

  “知晓生前……没有妖化吗?!”

  惠比寿和夜斗都被宇迦的说法吓了一跳,他的神器目前有七个,算是大神中少见的没有因为自身强大就收养一群神器的神明。

  可即使只有七个,每人都被唤醒记忆妖化一次,就意味着宇迦在换代的边缘游走了七次,这是何等顽强的生命力啊?而且他的神器现在还一切正常,名字都还在且精神状态良好,这已经超出了正常神明们的认知范围了。

  “有妖化哦,但他们最后都撑了过来,面对自己的过去,面对那些遗憾,面对死亡的痛苦,最后回到了我的身边。”

  “真厉害啊,他们也是,你也是,我之前被雪音刺伤的那次,那孩子光是长出妖魔的翅膀就把我折腾地够呛,你竟然能反复那么多次……”夜斗感叹的话才说到一半就突然没了声音,他下意识想起了一个神器,那是他在幼年时期被引导犯下过的一次大错。

  “想起她了?”

  回答宇迦的是夜斗沉默的注视,“……”

  “不是所有神器都能在迷雾中找回本心,与理智,但这也并非他们的错,而是我们没有做到拯救他们。夜斗,你认为生前数十年与死后数百年,哪一边更重要?”

  夜斗苦思了片刻后摇头道:“……我无法衡量这二者的重要性。”

  “没错,人的情感无法用简单的时间长短来衡量,神器的一切皆为心证,如何让神器认识到过去已无法回头,应当抓住现在与未来,让他们理解世间并非只有一条道路可以走,这才是我们作为主人应该做的。”

  惠比寿迟疑道:“这样真的对吗?我是说……从古至今,从来没有神器触碰了隐秘之事后还能健全地存活下来。”

  “惠比寿,世间万事并不是非黑即白。难道只有那位才是正确吗?她就不会犯错吗?在我看来,她已经走在了错误的道路上。”

  他的话落下后,夜斗和惠比寿都难免陷入了沉默。

  惠比寿是天津神,且久居高天原,在“天”的统治下呆的时间比宇迦要长许多,对“天”的服从早已成了难以改变的习惯,但是这次不一样,他刚降生就得知了前任的自己被“天”的讨伐队蛮不讲理地当众处刑,在起点便有了些许逆反之心。

  宇迦说“天”的错误时,惠比寿发觉自己下意识地想要点头。

  是啊,没有审问,不听辩词就直接宣判死刑。“天”的统治下,高天原的诸神甚至不如人类,被看做渺小柔弱的人类尚且有一点点修补法典的进步之心,而他们的制度却千万年不变。

  这个高天原,已经原地踏步很久了。

  夜斗便更随性了,他诞生于人类的愿望,从未在意过“天”的事,如果不是神社被承认后在高天原得到了一块仅有两坪的土地,他都要忘记还有“天”这回事了。

  “咕咕——笃——”

  “什么声音?”

  “好像是玻璃那里传来的?”

  三位神明面面相觑后又一致转头看向房间西侧的窗户,在会客室的窗外,有一只信鸽急切地用喙敲击着玻璃。

  “啊,是兆麻送给我的智能机!”夜斗说着起身去给鸽子开窗。

  “……智能机?”

  “虽然我用的是翻盖机,但不意味着我不知道智能机长什么样……”

  “我也知道这是鸽子,但兆麻给它起的名字就叫智能机。那小子,明明说过会给我买智能机的!”

  宇迦不解道:“我之前给你的委托金呢?”

  “……我买了新的运动服,你看我身上这套,全新的哦!”

  宇迦和夜斗已经认识百年,不会轻易被他糊弄过去,“和以前的款式一模

  一样,价格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应该还有剩很多才对吧,你是不是又拿去买吉祥物了?”

  夜斗的眼神游移着,翻看着智能机的羽毛,取下它脚上绑着的信封,打开信件几乎是一笔一划地看着上面的字。

  “不回答的话我就直接去问雪音。”

  “……买了瓶中船。”

  “还有呢?”

  夜斗心虚地抱着智能机贴到宇迦身边,“还有招财水晶球。”

  “继续,不要我问一句你说一个。”

  “开运金珠御守、吸收厄运的黑达摩……还有积福纳德的紫晶洞!”

  很好,钱就是这么没的。

  宇迦深呼吸两下,还是没忍住:“你一个神明为什么会信这种东西啊?直接拜神不是更快吗?!”

  “可是我也是神得不到别的神的赐福啊!”

  “那你买的这些东西就能得到福运了吗!”

  “……倒,倒也没有。”夜斗嘴嘟起,心虚地不敢看人。

  “夜斗,我给你委托金,是希望你能够正确地使用它们,你现在住在小福家,说到底还是打扰着她和大黑的生活。你已经有了神社…”宇迦想起夜斗的神社尺寸顿了一下,“早晚能够获得更多人的信仰,获得更大的土地,届时我还能带孩子来帮你修建房屋。你现在带着雪音,他是赌上了名字来保护你的祝器,就算你已经习惯了流浪,但是雪音呢?他还那么小,难道真的不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吗?”

  夜斗被他说地哑口无言,他的视线聚焦在智能机的羽毛上,双唇紧抿着,眼底的情绪翻涌波动着,“……”

  “你以前收养的那些神器,最终都是因为无法接受流浪的生活而辞职,你真的攒不下钱吗?不是的,你能做到用五元硬币囤满整个酒瓶,一个硬币就是一份委托,你真的没有那份毅力吗?”

  “我……”

  “你做得到,对吗?”

  “……”

  他无法保证,虽然每次都说着“我要将钱全部存起来,盖一栋大神社!”,可是每次都会意外地挥霍掉,酒,或者各种吉祥物,他偏爱着这两样东西。

  【跟着您我看不到未来。】

  他不止一次被神器说过这句话。

  看不到未来吗……?

  惠比寿的声音打破了现场有些凝重的教育氛围,“夜斗先生,你的信好像是‘天守’传来的文件诶。”

  夜斗这才将手里信的内容看进去了一点,“土地扩展意向书……?”

  曾经收到过多次这个抬头的文件,宇迦暂且放下教育问题,疑惑地看向夜斗手里的文件解释道,“神社面积扩大或者神社数量和信徒增加到一定规模时,在高天原的土地也会跟着扩大。”

  文件上白字黑字地写到:

  【致尊敬的夜斗神:‘天守’土地事务所观测到您在人界的神社数量增加,勘定规模为中型神社,在录信众达百人。已符合高天原土地扩展标准,若您有意向扩展住宅土地,请在下次神议之前到‘天守’集团大厅办理土地扩展业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