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人才济济, 即便江辞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指明,在后续的调查中,李承贺还是知晓了李琮薨逝的真相。
太医院最年老的章太医表情严肃地道:“太医院研究商讨过后, 一致认为太子殿下是中毒而亡, 这种毒名叫仙绝散,无色无味, 一般混入酒中,由口而入,再扩散至全身,食用后身体并无异常反应, 慢慢潜伏,在这段时间内服下解药便可无碍, 等到毒发时, 饶是华佗在世也束手无策啊。”
李承贺皱紧了眉头,继续问道:“此毒潜伏期是多久?”
“一个时辰左右,若遇清酒催化, 只怕还要快些。”
一个时辰左右, 李承贺眯起眼睛思索, 恰好是北姜使臣到访,大摆宴席的时候,尚食局准备了各种美酒佳肴,难道……
想毕, 李承贺又问道:“以前怎么不曾听过这种毒?”
“仙绝散的制作原料十分稀少, 其中有一味药草, 早些年就已绝迹了, 毒师们无原料可用,仙绝散也渐渐撤出了大众的视野。”
李承贺不解:“既已绝迹, 为何又再度出现?”
章太医仔细想了想,猜测道:“或许是以前剩下的也不一定?”
“退下吧。”
待章太医离开后,李承贺只觉得头痛无比,忍不住伸出手指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此事影响重大,堂堂东越太子,居然在皇宫内中毒而亡?到底是尚食局的人做事不小心,还是原本就是故意为之?
李承贺更倾向于后者,那背后的凶手很明显就是冲着李琮来的,要不然也不会单他的食物中出现了仙绝散。虽然只有李琮一人受害,但若不尽早揪出幕后凶手,宫内只怕人人自危。再者传到百姓耳朵里,皇帝的威严终归是个笑话。
查!一定要彻彻底底地查清楚!宴会当日,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查,另外,凡是接触过宴会上的食物的,也统统不能放过。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那么大胆,居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腌臜事。
本以为宴席当日牵扯人物众多,案子会很难查,没想到,不到三天,居然就抓住了投毒之人。
投毒之人是尚食局司膳的小宫女春遥,她跪在李承贺跟前,一口咬定了是她恨毒了太子殿下,所以才动了杀心。
然而李承贺并不相信她所说的话,按照章太医的说法,仙绝散的制作原料十分珍稀,更要手艺极高的毒师精心炼制,况且仙绝散已绝迹许久,不像是一个小宫女能随便拿到的。
他俯视着春遥,眼神像一把利剑,射出精锐的光,“你且说幕后主使是谁,朕或许会饶你一命。”
“没有幕后主使。”春遥直起腰杆,高高仰起脖子,表情异常坦然,“是我自己恨毒了他。”
皇后伤心不已,看到春遥如此昂首阔气,只恨不得冲上去将她碎尸万段,皇后摇着头,痛惜道:“我的琮儿从小饱读四书五经,人人都夸他仁德,你有什么理由恨他?为何要这么心狠手辣,竟夺去了琮儿的性命,当真是罪该万死!”
春遥依旧是那副表情,视死如归的模样,冷冷道:“恨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我就是见不惯他那副样子,凭什么同样是人,他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子?而我却是低贱的奴婢?再说了,仁德?他配吗?冬日里,因着他想吃一口莲藕汤,而司膳房没有,司膳房上上下下的宫人们便被罚了半个月的俸禄,莲藕是冬日的食材吗?他为何要如此强人所难?他要是要天上的星星,我是不是还得去给他摘啊?要是摘不到,是不是就要把我赐死啊?”
春遥越说越激动,隐隐有站起来的趋势,一旁的侍卫见状连忙按住了她的肩膀,迫使她弯下腰杆、低下头颅。
“就因为半个月俸禄?”皇后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就因为半个月的俸禄,你竟然对他痛下杀手?”
春遥冷笑:“你们是皇室贵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过几两碎银,哪里会放在眼里呢?可是你们知道吗?”春遥瞪着李承贺,眼神里溢满了绝望,“我亲妹妹病重,那是她的救命钱啊!因为那次克扣月钱,她不治而亡啊!”她颤抖着哭出了声:“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们叫我如何不痛心?你们叫我如何不难过?”
皇后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出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又流出几串泪水。
春遥哭着哭着,又笑出了声,像是失了智一般,恶狠狠地说道:“现在,也让你们体会到了失去亲人的痛苦,怎么样?不好受吧?”
面对着她的挑衅,李承贺咬牙切齿,怒骂道:“毒妇!当真是毒妇!”
“是又怎么样?”春遥不屑地看着他,“反正我孤身一人,早就不想活在这世上了,现在替我妹妹报了仇,也没必要活在这世上了,有本事杀了我啊?”
“杀你?”李承贺挑起一边眉毛,像是看一出笑话,他气极反笑,阴森森地说道:“像你这样恶毒之人,杀了你反而是最愉快的解脱。朕不会杀你,朕会慢慢折磨你,每日派人在你身上割下一块肉,再煮给你吃,等伤口溃烂到一定程度,朕便把你扔进开水中,将你煮得稀巴烂,最后拿去喂狗。”
春遥听完后,脸上并没有恐惧之色,只是解脱似的笑了笑:“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说完这句话,她的身体便开始止不住地抽搐,口鼻随即流出黑血,俨然与李琮中毒的反应一模一样!
李承贺的贴身太监见状,慌忙大呼:“护驾!赶紧护驾!”
两个侍卫当即抽出佩刀,挡在了李承贺身前,原先控着春遥的两个侍卫也蹲下身去,探了探她的鼻息,随后行礼道:“陛下!宫女气息微弱,怕是没了。”
虽然李承贺一开始并不相信春遥就是主使这场谋杀之人,但审问她时,她说得言之凿凿,倒有几分可信。而且她不仅给太子下了仙绝散,甚至还给自己下了,从仙绝散的珍稀程度来看,或许她的确有这玩意,不像是别人假手于她的。
况且,即使李承贺认为还有背后主使,可春遥一死,线索便彻底断了,春遥既已认罪,又畏罪自杀,再查下去也是不了了之,不妨趁此结案,也好给众人一个交代。
此案一结,最高兴的莫过于李姝,她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指尖则在桌上敲敲打打。
芸香向她行了个礼,兴奋地道:“恭喜殿下,自此高枕无忧了。”
李姝满意地“哼”了一声:“那春遥还算是讲义气,总算没有供出本宫。”
芸香附和道:“您雪中送炭,是她的恩人,她报答您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把您供出来呢。”
“说起来也得多亏你眼明心亮,冬日里经过司膳房发现她在哭,便留意了一番,本宫不过是做了个顺水人情,赏了她几锭银子,她就谢得跟什么似的。”
“可惜的是,她妹妹还是没有救回来。”
李姝漠然道:“她妹妹的性命与我何干?本宫还要感谢她妹妹没能捱过去,要不然她才不会那么恨李琮,也不会那么义无反顾地要李琮偿命了。”
“总之,恭喜殿下除掉了一个大麻烦。早晨,奴婢听见有两只喜鹊在小院的梨树上喳喳叫,仿佛在昭告着殿下喜事将近呢。”
李姝抿嘴笑了笑:“只愿往后都能如此顺遂才好。”她看了看桌上的白玉墨砚,这是去年中秋节,李承霖送给她的,她宝贝得不得了,哪里舍得用它研墨呢,每日她都亲自擦拭,将它擦得铮铮发亮、一尘不染的。
案子一结,她了却了一桩心事,自认为高枕无忧,顷刻间,脑海里又生出一个坏点子。
她朝芸香招了招手,芸香会意,便将脑袋凑到她嘴边,她对着芸香耳语了一阵,然后朗声道:“尽快去办吧。”
芸香行礼:“是。”
不多时,芸香已打着灯笼来到了永安宫,她向李承霖行礼:“奴婢见过长公主,祺安公主新得了一件宝贝,邀请您去长乐宫同赏。”
李承霖在灯下与江辞对弈,琢磨着棋局,头也不抬地说:“天色已晚,明日再去吧。”
芸香当即就跪在了地上,“砰砰”朝李承霖磕了几个头,声音里带着哭腔:“还请长公主垂怜,公主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若奴婢今夜没有将您请去长乐宫,只怕是免不了挨打了。”
李承霖轻轻蹙了蹙眉,她将棋子放回棋篓,抬起头对江辞说:“我去去就回,等我。”
李承霖离开后,江辞看着棋盘上的局势,一时难舍难分,指不定鹿死谁手呢。
片刻后,长乐宫又派了另一个宫女过来,朝江辞行礼道:“驸马,长公主很喜欢那件宝贝,请您一同前往长乐宫赏玩。”
李承霖明明说过她去去就回,怎么又让她去长乐宫?江辞虽觉得不解,但还是跟着宫女的步伐前往长乐宫了。
宫女将她引至长乐宫正殿门口,然后对她说:“驸马,长公主就在里面,奴婢们得了吩咐,不许进去,您一人进去就好。”说罢还贴心地为她打开了门。
江辞打量了几个宫女的表情,还是犹豫着踏进殿中。殿内只点了几盏灯,整体晦暗不明,越往里走光线越暗,江辞几乎要看不清路,只能摸索着往前走。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是李姝的声音。
江辞停下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却是霎时就红了脸。
这分明就是两个女子彼此情动,床榻欢好之音。
江辞觉得自己不应该站在这里听床脚,刚想转过身离开此处,却闻得李姝上气不接下气地唤了声“阿霖”,又含糊不清地道:“我好喜欢你。”
阿霖?江辞以为自己听错了,片刻后,另一个女子气喘吁吁地给予了回应:“姝儿,我也……好喜欢你。”
是李承霖的声音。
江辞一下子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