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声渐渐停止, 小七好像要将连日来所有的难过都哭出来似的,他咬着唇, 使劲将自己抽泣的声音压回去,不想叫顾林风听见了心烦。

  顾林风心中更是心疼不已,两人重逢后的欢欣只维持了一天他便察觉到了小七的变化,夜里时不时的溢出几声梦呓,亦或者是小七死死攥着自己的袖口的小动作。

  他以为小七是近几年在外面习惯了才养成了这样谨慎警醒的性子,不成想他所有的慌乱都来自于自己。

  “好了好了,小七乖。”顾林风声音极轻, 像幼时在景仪宫里哄顾林清午睡时那样,生怕惊醒了摇篮里的小孩,又怕吵醒了伺候顾林清的奶娘将此事传到皇后的耳朵里。

  那时他尚小,也不过是七八岁的样子, 被唐仪仪惯得不成样子,上书房不去,骑射院和跑马场更是避之不及,整日在景仪宫和御花园里混世。

  许是那时药效还不深, 顾林风的身子比几年后要好很多, 脑子也比后来要清醒,他隐约觉得唐仪仪不喜欢他离顾林清太近, 可他真的太喜欢那个小团子了,肉嘟嘟的一团,白白嫩嫩的躺在摇篮里, 戳他一下,他便含着你的手指, 再咧着一张小嘴笑出来,口中含糊不清的叫着哥哥。

  顾林风身边整日乌泱泱的跟着一堆人, 那些人教他玩闹,哄他胡作非为,将他捧得几乎要上了天,像个小霸王,然而小霸王自己心里清楚,他其实……只是想让唐仪仪高兴。

  后来胡作非为久了,心里渐渐也不再奢望什么,好像那张面皮就是自己本来的样子,他把自己幼时得不到的念想都强加到冯少康身上,顺着唐仪仪的意思,离顾林清远远的,一心一意的纵着冯少康,企图从中寻到一点亲情。

  幼时的时光如今已经很少想起,第二次解毒后的日子里他常常做梦,梦到小时候的样子,有时候那摇篮里顾林清的脸却又会突然换成了小七,好在那时小七不在他身边,不然定是要极为心疼的。

  顾林风既心疼又懊悔,恨自己没能早点发现小七的难过,他只以为小七在外面睡不好,这几日晚上便拉着他折腾,折腾的累了,小七便不会再做噩梦,更不会像个没安全感的小兔子一样,就连晚上睡觉都要小心翼翼的揪着他的袖子。

  顾林风实在太温柔,温柔的简直不像是他们分别前的样子,小七沉溺在这一汪温水里,听着顾林风哄他,也惶恐于顾林风是否在做戏。

  外面的风言风语他听过很多,哪怕是被北境人打的躲进了冰蟾洞的那一次他都没有像如今这样害怕过,怕殿下真的以为他肆意妄为,忘了本分。

  小七将头趴在顾林风的腿上轻轻吸气,蹭了几下忽然觉得脖颈处空空的,他猛地想起来什么,伸手摸去,那铃铃响了一晚上的小东西赫然已经不在了,他抬眼看向顾林风,眼泪啪嗒啪嗒的又要掉下来。

  顾林风被他弄得手足无措,只好拿起当年的气势,佯装生气的斥他,“不许哭。”

  那蓄在眼眶里的泪珠好像听懂了顾林风的话似的,他话音刚落便忙不迭的收了回去,像极了长安街上那些欺软怕硬的小混蛋,“唉……”他叹了口气,要笑不笑的发牢骚,“怎么非得对你凶点才能习惯?”

  小七垂着头,他低声解释,“没有。”

  顾林风牵牵他的右手,摩挲着那指腹上残留的茧子,想象着他的阿杫在战场上意气风发的样子,好声好气问道:“刚刚怎么了?”

  小七抬头偷瞄了他一眼,见他不像生气的样子才小声解释道:“您……您是不是……”他说到一半又改了口,懊悔道:“我……我好像把您送我的东西弄丢了。”

  顾林风早就忘了自己送他的什么东西,脑子里飞速转了一圈,却都是小七每次让人从北境给他带回来的小玩意儿,或各色珍宝,或民间奇玩,实在想不到自己送过他什么。

  但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纵然要紧,也还能再送不是?顾林风摸摸他的额头,安抚道:“是什么,你说出来,孤再送你一个。”

  小七抿了抿唇,声音几乎听不到,顾林风凑近了才听到他说了两个字,“铃铛”。

  那个在他脖子上挂了一整晚,响了个不停的小铃铛,曾经被他去掉芯子又在晚上按回去的小铃铛。

  顾林风无语了片刻,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他竟不知小七何时有了这样的爱好,半解释道:“怕你睡不好,孤早上给你解下来了,在书案上。”

  小七顺着他的话音看去,果然,那匣子精巧的珠子中间静静的躺着他的小铃铛,他偷看了顾林风一眼,见顾林风没说什么,才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把那小铃铛摸了出来,又珍而重之的放在了自己怀里。

  顾林风本想装作看不见,奈何小七这行为在他看来实在太过傻气,他语气不太好的问他,“小七是想白日里也用一用?”

  怎么用,用在哪里,这样的问题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小七霎时红了脸,飞快的摇了摇头。

  “这是殿下送我的东西。”他小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殿下送的东西,必须得珍而重之的收着,哪怕……哪怕这东西……说起来让人羞耻。

  顾林风语塞,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确实没送过小七什么,这铃铛还是那一年在大昭寺后山送他的,那时他们刚发现了那几幅北境的壁画,为此,他还将铃铛芯子给抠掉了。

  “下次送你点别的,”顾林风搂着小七的肩膀认真的想了想,“这东西就放在该放的地方吧。”

  小七识趣的没问该放的地方是哪里,温顺的点了点头。

  有了这么个插曲,气氛缓和了许多,顾林风犹豫着看了看小七,想解释些什么,又觉得苍白的语言实在太过无力,只好摸摸他的头,说道:“去换衣服,带会儿去宫里。”

  三福和元喜都不在,前院有人有事禀告,商量了一番便来了留知堂,顾林风出去处理,留下小七在里间换衣裳。

  将白色的寝衣褪去,小七捡了套青色的直襟长袍换了,在铜镜里照了照,又在腰间挂了块墨玉,他刚刚瞧见了,殿下身上的也是这个图案。

  小七将自己打理完殿下还没回来,他不悦的皱了皱眉,在心里想是哪个蠢货不会办事要劳累殿下这许久,正想着又有一个小厮过来,言道是二爷让给将军送些开胃的点心先垫垫。

  小七盯着桌上的点心盒子,神色不辨喜怒,眉头却皱的死紧,眼见的是不高兴了,小厮吓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是在外院伺候的,从没贴身伺候过将军,此时又想起外面传的那些话,都说将军是个好吃人的魔煞。

  “将将将将军……”小厮吓的腿一软便跪了下去,他生怕将军看不上这点心要杀了自己助助兴,吓的一个劲的磕头。

  “爷呢?”小七当了几年将军,说话便有些中气十足,不在顾林风跟前的时候便显得气息有些冷硬,是见惯了战场风沙的肃杀之气之人才能发出来的声音。

  “在……在前院。”小厮哭丧着一张脸,暗道大家说的没错,将军说一句话都能将他吓的半死,可不就是要吃人的气势?

  小七在军中发号施令久了,觉得这小厮着实没眼色,还得让他一句一句的问,不耐烦道:“爷在前院做什么?”

  这个小厮知道,他连忙回道:“是东边巷子里住着的刘媒婆过来,拿着齐侯的帖子说要见您,二爷在陪她说话。”

  “媒婆?”小七倏地站了起来,脸色泛着青。

  小厮吓的连忙点了点头,悄悄跪的远了点。

  小七看了他一眼,抬腿往外走,走到台阶上又停下,泄了气似的回头看着小厮,“你过去,”小七吩咐着:“去前院伺候,给爷送件大氅。”

  小厮忙不迭的应声退了下去,走了几步又突然想到二爷是在花厅见客,送大氅做什么?但他不敢再回来问将军,只好缩了缩脖子去了前厅。

  小七站在留知堂门口看着他的身影,忽然苦笑了一声,又转身回了里间。

  不知是那件大氅起了作用,还是那媒婆得了准话,顾林风回来的很快,笑意吟吟的。

  小七强打起精神陪他说话,说了几句后还是没忍住,起身跪在了顾林风腿边,“殿下……刚刚……”

  有了刚刚的事,私下无人时顾林风不再拦他跪自己,反正也无人看见,小七还能得个心安,他瞧着小七的眼睛,没忍住低头亲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他问完又忍不住自己先笑了,刚刚刘媒婆过来,要把齐侯家的嫡女说给小七,被他给挡了回去,说将军不喜女色,若有女子近身,只怕要喜事变丧事,还说自己身子不好就是因为曾经有一次穿了女子的衣服想吓一吓将军,结果被将军打了个半死,就成了现在这副病痨样子。

  吓的那刘媒婆一愣一愣的,看这对将军兄弟跟看变态似的。

  天下竟有这样的将军!

  天下竟有这样的将军弟弟!

  还是算了算了,赶快回去跟齐侯说让他歇了吧,免得那如花似玉的娇小姐被将军折腾死,再或者侥幸活到了第二日早上,拜见小叔子时却发现小叔子变成了小姑子,大堂里坐着个九尺高的女子!

  顾林风看着乖乖跪在自己腿边的人儿,有那么一刻产生了一丝愧疚,不过瞬间又被他抛之脑后,他自己的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刚刚想说什么?”顾林风又问了一遍。

  小七沉默了一瞬,鼓起勇气问道:“刚刚……来的是媒婆?”

  是来给您提亲的吗?

  小七张了张嘴,没敢将这句话问出来。

  顾林风没注意他的表情,见他问了便应道:“嗯,”小七的心瞬间提了上去,又听顾林风说道:“想给你说亲,被我给打发了。”

  小七的心瞬间又回来了,他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说给殿下,他有的是办法挡回去。

  只是不知为何殿下看起来……竟有些高兴?

  小七试探着问了一句,顾林风看着他懵懂又不知情的表情突然又笑了出来,想想自己刚刚干的坏事,有一种小孩子抢玩具得逞的畅快感。

  顾林风故作高深道:“嗯……你以后就知道了,”他说着又找补了一句:“小七知道了之后可不许恼我。”

  “我永远也不会恼殿下。”小七发誓似的,说的急切又真挚。

  顾林风揉揉他的脑袋:“知道了知道了,快起来,再不去宫里,三福该哭了,小心陛下把家宴搬来将军府办。”

  “……”这倒是极有可能,小七想到陛下的性子,也跟着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