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下)
虫族对于预测产期向来精确, 而他距离产期还有几天……现在应该还没到,冉这么安慰自己。
可是腹部的不适感阵阵传来,轻微的酥麻疼痛, 甚至连腿间也温湿一片,好像真的要生了……
盛翎此时也好似察觉到了什么, 朝门口看去, 只见那只虫低头站在那里, 像一个沉思者。他顺着往下看, 心猛地漏跳了一拍,冉的裤子被浸湿了一大片,液体顺着裤脚在地上汇集了一滩水迹。
他快速反应过来,套上衣服, 过去把有些怔住的虫抱起来, 往外走去, 语气不由得沉了下来:“傻愣什么呢?自己要生了都不知道?”
路过客厅沙发时, 顺道扯了外套代替浴巾罩住还处于发蒙的虫, 以防受凉。
夜间的温度偏低,冉紧了紧环着盛翎手臂,往对方怀里缩了下, 小声嘟囔:“我也没生过。”
一时有些无措罢了。
盛翎抱着冉进入飞行器, 安置在椅子上,安全带也没敢系, 怕勒到腹部, 气得捏住一脸委屈的虫:“你有理?”
说罢,就坐到驾驶位, 操纵飞行器前往医院。当时为了清冷考虑, 选择住所比较偏僻, 所以距离医院稍微远些,这让盛翎有些焦急。
冉额间渗出密集汗珠,鬓角湿濡,却反过来安慰盛翎,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翎,你别急,用智能驾驶模式。”
他摸着盛翎冰凉的手背,飞行器急速掠过天空,隐隐让他有些不安,那次飞行器出事的场景一闪而过。
盛翎也知道自己心绪不稳,不太适合驾驶飞行器,听话的调到智能模式,输入终点。做完这些,他把冉小心抱到腿上,亲了亲有些苍白的唇:“疼不疼?”
“不疼。”冉摇头,声音有些低哑破碎。
这种疼跟直接刺破身体产生的尖锐疼痛不同,腹部不算太疼,可却直接让他软了腰,只能无力地依靠盛翎支撑着他。
盛翎裹紧了冉身上的外套,擦掉即将流进眼角里的汗珠,温声道:“乖,一会儿就到了。”
他的手虚放在时不时紧缩的腹部,缓缓释放精神力,包裹住那颗小生命,缓解着冉的难受。
冉喟叹了一声,倒在盛翎怀里。
飞行器踏着浓厚的夜色,稳稳停在医院大楼门口。
盛翎抱起呼吸略急促的冉,大步进入医院,喊道:“医生——”
昏昏欲睡的雌虫被声音吓得一激灵,以为是有雄虫受了伤,定眼一看哪里有什么雄虫,当即不满呵斥:“医院,别吵。”
说完,又坐了回去,一只要生育的雌虫大惊小怪什么呢?!
雌虫都是自己来生育,在家里生完直接抱着虫蛋来医院的他也不是没见过。
值班虫翻了翻手里的册子,拿笔画了一个钩子,打了个哈欠,指着拐角道:“1062室……空着,你们去那里生。”
盛翎礼貌:“谢谢,地下有些水,你让路过的虫小心些,我一会儿来收拾。”
冉身下一直在涌出清亮的液体,蜿蜒了一路,就站了这么一小会儿,便滴了一小滩。
盛翎说完,便不再管值班雌虫的反应,利落转身离去,前往1062室。
值班虫眼眸困倦地耷着眼眸,伸了个懒腰,准备起来巡视一下病房,余光中猝不及防地闯入一抹黑色发丝,顿时举着手僵停不动,瞪大了眼睛,看着刚刚那只清雅的背影,一时忘了反应。
黑色...虫族只有一只虫是黑发,身份尊贵不可言说。
他刚刚只看了一眼那只腹部鼓起的雌虫了,压根没在往上看。他觉得要完蛋,竟然如此怠慢S级殿下,院长知道了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直到黑发雄虫消失在拐角才猛得反应过来,慌忙拿出光脑拨通院长的通讯号。
盛翎找到1062室,把冉放到生育台上,又转头接了杯温水,喂给汗湿的冉。
冉微微抿了口,躲开不再喝,拉了拉盛翎的衣角,示意对方俯身。
盛翎配合地弯下腰身,轻声问道:“怎么了?需要什么?”
冉这一路都没怎么吭声,最直接的反应就是不断出汗,整只虫像是过了遍水,就连为了防风的外套都潮湿了。
冉费力抬起虚软的手臂,摸了下湿凉的漆黑发丝,沙哑道:“翎,去把头发吹干吧。我这里还要等一会儿”
翎是是直接从浴室匆匆出来的,头发、身上的水珠都未擦,随便套了衣服就抱着他来医院了。
盛翎亲了下状态还算不错的虫,嘴上答应:“嗯,我一会儿就去。”
盛翎做足了攻略,雌虫生蛋并不需要医生引导,自己就能独自完成。
照理来说并不需要特意来医院,但是为了保证蛋的万无一失,大多数雌虫还是会选医院生育。并不是所有雌虫在孕期都会到得到雄虫的安抚,安抚不足将会导致生蛋极其困难,需要医生协助引导。
需要医生协助的雌虫,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这只雌虫面临难产的境地。
敲门声在这安静的室内骤然响起,盛翎皱了一下眉,在冉耳边说道:“宝贝,我去开个门。”
“嗯……”
冉的腹部越来越疼,急剧紧缩,心里罕见浮现了一抹慌乱,他一点也不希望盛翎离开半步。
雌虫拥有强悍的体质,所有雄虫也就理所当然的认为雌虫无论身体还是心理上都坚韧强大,殊不知他们也会无助害怕。
没虫告诉倨傲的雄虫,雌虫会害怕、恐慌、痛苦……他们偏颇的认为雌虫无所不能。
盛翎打开门,就见门外乌泱泱站了一群虫,皱眉问:“有事?”
生个蛋,他又没喊医生。
中年雌虫笑容可掬:“殿下,刚得知您来,没有亲自迎接,实在是招待不周,还望您恕罪。”
盛翎瞥了眼雌虫胸口上的牌子,赫然写着院长二字,心中了然:“嗯,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进来一名医生。”
若是平常盛翎还有闲心敷衍一二,但是现在他一点空也没有,有眼色的虫就不该再打扰。
显然,院长是只有眼色的虫精,推了一把身边的清秀雌虫:“殿下,他是最有经验的虫,让他进去引导您的雌君生产,您尽可放心。”
外间传闻真是一点都不可靠,瞧瞧殿下多紧张自己雌君,听说都是一路抱着进来的,一点风都没吹着,可真是百年难闻。
盛翎侧身让开门口:“谢谢。”
等医生进来,“啪——”地关了门。
院长也不恼火,心里想的却是:瞧瞧整个虫族还有比殿下更有礼貌的虫吗?以后再也不听那什么破谣言了!这不害虫吗?
盛翎前后不过离开五分钟,冉的裤子已经被半退到腿弯,下半泥泞一片,陌生的情绪搅动在一起,莫名想哭,却又生生忍了下来。
盛翎绕过屏风,就见冉单手艰难退着裤子,另一只手死死叩在生育台上用来借力的把手,捏得有些变形。他跨步到冉跟前,声音像是揉碎进了温风,温和安定:“我回来了,别害怕,别害怕。”
“翎……雄主……”冉声音带了哭意,眼角滚落着水珠,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
盛翎半跪在床边,左手抚上那只青筋暴起的手,握进手里:“我在呢,就在这里。”
盛翎的手心湿热一片,远没有表面上这么淡定。
冉缓缓侧头,紫色的眼眸水光点点:“唔……裤子……脱不掉。”
盛翎轻轻笑了下:“我给你脱,别着急,一点一点来,好不好?”
声音是极致的轻缓,温润着慌乱的雌虫。
冉在这一声一声的安抚中平和下来,点了点头,他是被养的有些娇贵了,没有一只雌虫像他这么不坚强,懦弱是雌虫不该有的存在。
裤子被丢在地上,真真难捱的时刻才开始,越高等级的生命,生育越困难。
那名医生被盛翎留在屏风之外,以备不时之需。
室内渐渐响起压抑的闷哼,浅浅的呻.吟,这些声音中裹着些许痛苦,还有雄虫低低的安抚声。
这声音听得医生都有些脸红,他都后悔进来了,这里压根用不上他,还要听里面的虫虐狗。
唉……雄虫声音低哑,像封存多年的醇酒,有点醉虫,越发羡慕里面的那只雌虫。
一声细微的轻响传入医生耳中,多年经验让他对此深有感触,里面的雌虫已平安生下虫蛋,一条新的生命诞生于这个世界。
他不再停留,开门退了出去,刚关上门就被一群虫围了起来。这么一小会儿,盛翎殿下来医院的事已经传遍整个大楼。
“怎么样、怎么样?”
“生了没啊?看清楚是什么蛋了吗?”
“对对对,雌虫蛋还是雄虫蛋啊?”
医生被围在中间,惊恐地看着这些饿狼般的莹莹眼睛,害怕的咽了咽口水。
脾气暴躁的雌虫见迟迟不说话的医生,开始不耐烦:“你倒是说话啊?好赖给句话成不成?”
医生:“我……”
一道声音突兀打断:“等一下,你们没发现盛翎殿下的雌君叫了引导者吗?”
虫群瞬间死寂……
大家心知肚明——难产的雌虫才会叫引导者。
医生再次开口解释:“你们……”
没等他说完,冲出来一只军雌抓着医生使劲摇晃,神色难掩激动:“医生医生,刚刚……说的是不是真的啊?少将呢?少将怎样了啊?”
军雌力气出奇得大,医生被摇得头晕,感觉天花板都在转,刚刚他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说!!!
不都是你们在自说自话吗?!
***
医院的墙壁是加厚过的隔音墙,墙另一侧的虫丝毫不受外界吵闹声的影响。
盛翎见冉神色逐渐恢复平静,轻抚着不再鼓的腹部:“还疼吗?”
冉眼睫挂满晶莹,脸色苍白如雪,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蛋……给我看看。”
盛翎听闻动了动发麻的腿,起身去看冉身下的那颗蛋,嗯……他确实没太注意蛋,不是他不在意,实在是蛋安安静静的太没存在感,一不哭二不闹,很容易让他忽视。
他小心拿过那颗一动不动的蛋,放到冉怀里,罕见没吭声。十天之后,这颗蛋将会孵化成一只小小的幼崽。
没来虫族的时,盛翎从来没想过,他的孩子会是一颗蛋。
蛋身光滑洁白,没有繁复花纹,只有他巴掌大小。
冉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是一颗雄虫幼崽,他能感受到蛋里是个强壮的生命,他会像翎一样……猛然间,冉终于发现盛翎的异常,直到蛋降生到现在翎都没有提及过蛋。他看向异常沉默的虫,迟疑了片刻喊道:“翎……”
“嗯?”盛翎回神,望向喊他的虫,雌虫面色仍旧苍白,发丝尽湿,凌乱的散在床上、身上。
冉抿唇:“你要不要抱抱他?”
盛翎视线落在那颗被冉捧在手里的蛋,握了一下藏在身后的左手,道:“等一会儿抱吧。”
态度堪称冷淡。
冉听闻把手缩了回来,将蛋放在腹部,垂眸盯着光洁的蛋,翎的态度让他有点摸不准是什么意思。
盛翎看了会儿低头不语,兴致渐削的冉,又想起方才的问话,暗自挑眉,这是以为他不喜欢虫蛋?
盛翎转身走去饮水机,用右手接了杯水喝掉,又重新盛了温水,喂给情绪略有些低迷的虫。
做完这些,盛翎目测了一下床的宽度,勉强容纳两只虫。他翻身侧躺在冉身边:“我没有不喜欢他。”
“那你怎么不抱他?”冉往里面挪动点,以防盛翎掉下去。
盛翎戳了下虫蛋,解释道:“我没有不抱他,只是一会儿抱。”
“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不能抱?
盛翎沉默了一会儿,有点难以开口,他不是将什么事都摆出来的人,习惯了自我消化。
最终,盛翎把一直藏起来的左手放在冉的腹部,低声道:“我害怕把他摔了,一会儿再抱他,好不好?”
冉感觉腹部在轻微发颤,不,那是盛翎的手在抖,抖动幅度微弱,很难察觉出来。他愣了好半晌,才腾出一只手,覆了上去,不确定道:“翎……你是不是吓到了?”
“嗯。”盛翎埋进冉的脖颈间,低低嗯了一声:“冉,你哄哄我,哄一会儿就好了。”
他的确被吓到了,星网上都在说雌虫生蛋很容易,根本不需多操心,甚至有言论调笑说雌虫是生蛋机器,就是走个流程的事,根本不会有感觉,现在想来,说这话的都是雄虫吧。
这些年,冉也陆续受过伤,再重的伤他都没见冉喊过疼。生颗蛋竟然把冉折磨成这副狼狈凄惨样子,他经历不了这样的疼痛,也不知道该是多疼,让一向坚毅的虫压制不住地痛喊出声。
盛翎想着又往冉身边凑了下。
冉握住了轻颤不停地手指,语气有些懊悔:“我不该让你来的。”
“已经来了。”
“丑不丑?”
“不丑。”
冉继续道:“回去我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嗯。"
“我们去别的星球玩,好不好?”
“嗯。”
“我从军部退下来,好不好?”
“嗯。”盛翎反应过来:“嗯?”
冉眼底滑过不舍:“雌父有意让我接手希亚家族,我退下来,也有更多时间陪你。”
他是军部少将,不可能总是待在主星,一年总要出几次任务,他已经尽量挑些时间短的任务去执行了,可他们一年中还是会有几个月处于分离状态。
而他的军衔也一直停留在少将位置,想要往上升,势必要接些险恶任务,再次远离主星。
盛翎把蛋抱了过来,蛋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微微动了一下,顶了一下盛翎的手心:“就因为这个理由?”
“嗯…”
盛翎戳了下蛋尖,倒下又立起来,像个不倒翁。他边戳边说:“雌父还年轻,再坐几年希亚家主的位置也不是什么问题,那边你不用管。”
“至于我……”盛翎继续戳,声音听不出来情绪:“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出任务我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翎……”冉从来不知道翎是这样的想法,翎从来不说,他也从未感觉到过。
“你哪次受伤回来,我不得被惊吓一次?受一次伤,我就心疼一次。你伤好的倒是快,徒留我在原地心疼。”
受伤对于冉来说像是家常便饭,他每次都在极力压制自己的害怕,不让冉发现,冉一旦发觉必定要从军部退下来,让他安心。
他不需要这样让他安心的方式,冉对军部的热衷仅排在他之下,如果没有他的存在,或许冉到死都将奉于军部。
他也不想把虫困在四方天地,他自己担着那些惊吓,放虫出去,哪怕到最后这是他不能承受的代价,他也没想着把虫安安稳稳“囚”在他身边。
“就这样,我都从来没表达过让你退下来的意愿。什么雌父让你接手希亚家族,哄小孩呢,后半句话才是主要原因吧。”
盛翎语调很轻很缓,让冉听不出来意味,但有一点他听懂了,盛翎不希望他从军部退下来。
盛翎戳够了虫蛋,又把蛋放进冉手里,低低道:“冉,想做什么就去追,别害怕。”
冉抓着重新回到手里的虫蛋,问道:“你害怕我出事,为什么还不让我离开军部,待在你身边。”
“因为你喜欢。”
没别的,就只是你喜欢。
冉没再说话,静静窝在盛翎身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盛翎闭目养神,冉猝不及防的生产把他紧张的够呛,放松下来疲惫汹涌席卷而来,太阳穴钝钝的疼。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黎明破晓划开远处天际,割裂黑色的墨。
***
盛翎合上的眼皮颤了下,缓缓睁开露出黑曜石般的眼睛,下意识替冉挡了照进来的阳光。
盛翎见身旁的虫呼吸均匀,显然是睡着了。他蹑手蹑脚下床,又看向不知什么时候被放进保温箱的蛋。
他随手拿了架子上的医用消毒布,抖散开来,裹住床上累极的虫。
这间房子是专门给雌虫生育用的,并不适合休憩,床也硌人。
1062室的门紧闭了一夜,谁也没敢去打扰。温深夜才接到冉生产的消息,衣服都没换,匆忙从家里赶来,在外等了一夜,也不见里头的虫出来。
听说叫了引导者,吓得险些晕过去,还好那名医生解释及时,平安降生。
“雌父,你什么时候来的?”盛翎开门就见温神色焦急的来回踱步。
温听见声音猛然回头,盛翎抱着冉,医用消毒布裹了严实,看不出情况。他出声担心道:“冉怎么样?”
“睡着了,我把他抱楼上去。”盛翎压低声音回道。
冉是在傍晚醒的,天际霞光潋滟。盛翎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干什么,室内安静,只能听见保温箱轻微运作的呼呼声。
冉坐了起来,身上干爽,明显被虫擦拭过。
“饿不饿?雌父刚刚做了吃的。”
冉轻“嗯”了一下,接过盛翎递过来的温热汤水,低头小口抿着,只有年幼时吃过雌父亲手做的东西,雌父的精力都在家族和应付那只雄虫身上了,偶尔才会想起他跟昀。
盛翎笑了笑,又去看漂浮在水里的蛋。蛋有时候会动,带起层层水波。
冉是翌日出的院,元气恢复了大半,只不过还是一副懒散的样子,目光透着独属于身为雌父的柔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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