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46章 哎哟,见鬼

  “哈哈,瞧见没,昨日就听闻裴小五弄了一艘花船,还请了不少美人作伴,我没说错吧!”

  “这小子,有好事不喊咱们哥儿几个,竟独自享用!”

  “快快快,凑凑热闹去!”

  裴景佑远远望着山道上轻裘慢马的公子哥儿,只觉这帮狐朋狗友来得太不是时候。

  裴景熙却暗松一口气,“五弟,友人应约前来,你且好生招呼。”

  他连忙澄清,“三哥,我可没约他们!”

  “无妨,五弟与友人聚乐欢游,星竹与我同去即可。”

  “那怎么行!我先送三哥回去,再来整治他们。”

  “三哥还不至于连回去的路都摸不着,况且我有星竹在旁服侍指引,还有卫士随行,你若因我慢怠友人,往后我可再不肯同你外出了。”

  裴景佑见他甚是坚决,知晓兄长是不愿同那些京中纨绔见面,他召来随行侍卫,转脸望向对方身旁小奴,出声吩咐叮嘱,“星竹,好生陪着我三哥,你们几个保护好公子。”

  “是,五少爷。”小奴闻听,忙不迭上前将自家主子推走了,连他都觉出自家公子怏怏不乐,五少爷实在粗枝大叶,太不体贴。

  二人转过山弯,眼见得离湖岸已远,星竹低声问道,“公子,现在回府么?”

  “这里就是东湖吗?”

  “是的公子,刚刚过来的地方就是东湖。”

  “东湖的风景好吗?”

  小奴听他询问,四下望望,照实答道,“主子,不怎么好,就是一片湖。”

  耳畔偶有风声,叶声,水声与孤寂的鸟鸣声,再过一些日子来才正好,那时春日的杨柳风会更轻更柔更暖,贯吹袍袖,让人身心舒展,叶声会褪去滞涩,变得稠密,像海浪一样翻滚呼啸,幽潺的水声会变得鼓噪喧闹,孤寂的鸟鸣也将缀连成一串澎湃的欢歌。

  “星竹,你看看附近有人吗。”

  小奴依言望去,“公子,没瞧见什么人。”

  座椅中的人眉间衔着淡淡的失落,“回去吧。”

  裴府钟鸣鼎食之家,晚膳甚是讲究,一顿饭吃罢,已过了酉时,子孙各回各院,孙氏一把拉住刚将碗筷放下,又迈着急步要回书房料理公事的丈夫,“近来朝事竟如此繁忙,到得家中也不能片刻安闲?”

  裴正寰也觉疲倦,无可奈何长叹一声,“春祭,春耕,春蒐,又赶上州府官员三年述职之期,不瞒夫人,真是条理万端,令我焦头烂额。”

  孙氏哂笑,“年年若此,不早该驾轻就熟!”

  裴正寰听来直摇手,“夫人可莫来取笑为夫,国无小事,纵年年若此,也不敢掉以轻心哪。”

  “你可莫只惦着国事,忘记了府中的家事。”

  他瞧着妻子意有所指的神情,会心点头,“夫人放心,我记着呢。”

  孙氏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记着,记着,你究竟记到哪里去了?”

  裴正寰叫人当面拆穿,也不好再推脱敷衍,国事是事,家事也是事,哪边都误不得,他见爱妻面有得色,忙笑问道,“夫人可是有心仪的人选了?”

  孙氏将丈夫拉到一旁,“近来三郎总往绿柳巷跑,好似跟伏家的二姑娘甚是投缘。”

  “伏家的二姑娘?”

  “二房的嫡女,医术得了老太医的真传,年纪与三儿也正相当,我已叫人探过她母亲的口风,一听是咱们裴府,徐氏可欢喜得很呢。”

  “确是一件好事。”

  孙氏得了丈夫的话,心也定了下来,“眼见得三儿身子大好,实在叫人高兴,若能早日将婚事定下,那是再好不过了。”

  冰雪未消,山中草木已暗发新芽,涂山伯玉认真想过要对族人说出实情,但总还需要一个时机,他走上坡顶,望着迎风而立的少年,“孩子,你依旧不能释怀。”

  涂山鹰眼中纠缠着愤怒与彷徨,彷徨背后又藏着落寞,“族长,我们何时回蜀中。”

  “春来之日,便是启程之时。”

  他轻舒一口气,“那我回去收拾行李。”说罢,便迫不及待旋踵而去。

  涂山伯玉将人叫住,“你心中为何怨恨?”

  涂山鹰顿住脚,“族长,我只是不明白为何感激,我族一路受尽磨难,来到燕国却还叫燕人百般折辱,明明能够容留我等,却推三阻四,坐视我族人枉死,明明能够助我锄灭贼酋,却眼睁睁看我王朝覆灭,燕人收留蜀人,是因为蜀人替他们的皇帝承担了过错,他杀死谯史,是因为族长救他好友性命,我们得到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拿同等的付出换来的,既然只是交换,我为何还要感激?”

  他看着少年挣扎困惑的神情,“你之所以迷惘,是因为心中抱定了,他们理所当然救我族人于水火,理所当然出义兵助我族铲除叛逆,可你想一想,他们果真理所当然么?出手相助,是道义驱使,作壁上观,也无可厚非,世间爱恨,皆有因由,待你长大,便会明了。”

  涂山鹰默然良久,他其实只是无法接受,心中又敬又爱的人,说到底也不过凡夫一个,为了“道义”二字虽能挺身而出,却终要为利益考量,纵能架海擎天,也无可避免要对世事妥协。

  “三哥!”

  “五弟来了,有事么。”

  裴景佑兴冲冲奔进来,“三哥,你前几日不是让我查慕容胤当晚带走的刺客吗?”

  “查到了吗?”

  “我让人问了京兆府当值的差役,还有街面上的伙计,都说当天晚上他们抓去的是个年轻的男子,看样子不及弱冠,面皮白皙,五官俊俏,眼尾有一颗红痣,但这人当晚就在京中失去了踪迹,身份不明,此后也再没人见过。”

  “所以什么也没查到?”

  裴景佑叫自家兄长噎得无话可说,这还是他费了老大功夫才问出来的,满以为能听三哥夸他两句,到了兄长这里就成了什么也没查到了。

  “好了,五儿辛苦了,你去吧。”

  “那……那三哥我走了,等有其他消息了,我再来对你说!”

  “知道了,去吧。”

  裴公子若有所思,查不出身份,而且当晚就在京中失去了踪迹,乔装改扮了么?

  “主子,你从早上起来就一直在发呆,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在燕国盘桓一冬的蜀人终于整装踏上了回乡的路途,君王有感于灵药之德,厚赠旅资,还派遣了精锐伍卒相送,谯氏之后,蜀地复乱,王室羸弱不堪,强军四方割据,巴掌大小的一块地方,而今已是政权林立,遍地王侯,涂山氏老弱病残方才得到片刻喘息,本不该再回去赴汤蹈火,但无论如何,那一方山水,总是家乡。

  陆行舟说燕都无趣,日前也不告而别。

  这个漫长的冬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年初五夜里,二叔公慕容缠走得悄无声息,人人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丧事尽管隆重,却并不如何悲伤,毕竟活到这般大岁数而寿终正寝,本就是喜事一桩,只有其他几位同辈的老叔公痛心不已,自年头哭到年尾,不知是在为离世的兄长悲哭,还是在为风烛残年,时日无多的自己哀泣。

  正月方过,十公主慕容菲不声不响跑到白云庵里落了发,将本应花团锦簇的后半生交给了寒苦寂寞的青灯佛寺,他不知道,小丫头这样冲动决绝,是不是因为年前那场方才提起便被扼杀的婚事,无论如何,他应当对此事负责,可他负不起,便是将性命赔给她,也难负得起。

  君王本要将剥掉官服的大理寺卿除去名籍,撵回乡下,临了不知为何又改变了主意,留他在京兆府做了个连品级也够不上的卑微小吏,换了旁人应当早受不得这等屈辱,干净利落辞官回家去了,可这位赵大人一面逢人便说“这都是命”,一面尽心尽力将老府尹伺候得妥妥贴贴,为来日再度青云直上铺路架桥。

  余婆婆去后,余家两少年办完丧事,在邻里帮衬下,重新将早点摊子支了起来,虽然手艺及不上老婆婆,但汤面实在,一如既往。

  慈不掌兵,仁不主政,老头子年关里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他这辈子定然一事无成,他原本也没准备要做什么大事,为了掌兵,为了主政,上辈子受的挫磨委屈已足够多,今生没有理由再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小安子受了冷落,不满地哼唧一声,提提手里的茶壶,跳起来打打身上的浮灰,“不理我算了,没水了,我烧水去。”他大步走到门前,忽又不放心地转过头来,瞪圆了乌溜溜的眼睛,疑神疑鬼地嘟哝一句,“主子……最近寒露宫闹鬼,你跟我一块儿好不好?”

  慕容胤无语望天,“自家宫苑你怕什么,就算真有鬼,也不会傻到大白天就跑出来。”

  小安子瘪瘪嘴,他看眼外间阴沉沉的天,深吸一口气,只好壮着胆子跑走了。

  春日一到,草木生发,寒露宫里大人小孩儿都不是勤快的主儿,慕容胤只想安置好三个小鬼就立刻启程离开燕都,其他琐事自然也就无心料理,他起身步出门去,眼见得院子里野草都没了脚踝,倒实在是叫人有些忍无可忍了。

  他捋起袖子,找来工具,正要勤快一回将宫苑打理打理,忽觉眼前一片阴影闪过,鼻端也隐隐嗅到一股浓重的恶臭,他下意识皱起眉头,小安子近来总在嚷嚷宫中闹鬼,他原先全当是野猫野狗在此做窝,但现下这动静实在不像是一般的活物。

  他沿着回廊走去灶房,谁知,没等走到地方,少年慌张恐惧的尖叫声已传进了耳中,他加快步子跨进小厨狭窄的木门,慌不择路从门里蹿出的少年,像只受惊的兔子,恰巧一头撞进他怀里。

  他一把按住怀中惊慌失措,连声大喊的小鬼,猛得朝前跨了一步,只见一个披头散发,满身脏污,衣不蔽体的人正蜷成一团缩在墙角痛苦地挣扎。

  他忙把怀里瑟瑟发抖的少年推到身后,大步上前正要伸手去拨那人遮脸的头发,身后的小子却立时又急又怕大吼一声,“主子别碰!他是坏的!”

  未等他碰到那人,对方竟像是为了应证小安子的话一般,主动朝他露出狰狞的面孔,瞪起那双妖异的绿眸,甚至还示威一样向他做出一副凶恶的表情。

  他盯着眼前那张令人作呕的面目,这人的脸上遍布着拇指大小的黑斑,黑斑尽已溃烂,粘稠的脓水散发出的,正是他方才在庭前嗅到的气味儿,他扫了眼那人露在外头的手脚,跟脸上是一样的恐怖症状。

  “主子……鬼……好吓人的鬼……”

  慕容胤脸上露出凝重的神情,绿眸是鬼族的标志,南方信崇神鬼,深信鬼族是上古妖邪留在人间的血脉,是南方最低贱的部种,鬼族这一脉为了躲避驱赶与诛杀,更终年藏身在不见天日的瘴气林里。

  他的脑中突然跳出一个人——康王周澹。

  他是在二十年后才偶然听顾斐提起康王真正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