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外的情况不算好也不算坏。因为有城中投放粮食, 再加上还有几个大夫自愿出城救人,所以人心虽乱,但还不至于被逼至绝境。可惜这几个大夫医德是有了, 医术却算不上顶尖,耽搁几日不仅没能拿出对症的药方, 还有两个不慎感染了疫病。
城外情况不好,城中当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不提百姓们谈疫色变人人自危,恰好滞留城中的旅人无所依凭,更是心浮气躁, 惶恐不安。
而不巧的是, 原本被方淮包下的客栈, 最近就收留了一批无处可去的旅人。
他们原本也不是没有住所,只是投宿的客栈见城门迟迟不开,城外更有疫情传闻, 担心时间长了储备的食物不够自己吃, 自然不再接待旅客, 便将人都赶了出来。
方淮她们的情况好些, 因为王府的人都挑剔,住客栈甚至也不用客栈的厨子,而是王府的厨子自己开火。再加上人多,于是早早储备了不少食物,客栈的压力因此降低许多。而客栈的掌柜也是个心软的人,见人求上门来,便与方淮商量着腾出了几间空房, 收留了些人。
可惜这不算什么好事, 因为这些人的入住,他们的焦躁也渐渐传染给了方淮一行。方淮和曲葳还稳得住, 可下面的人却也渐渐焦躁起来。
这一日城门依旧没开,客栈中的气氛也压抑到了极点。方淮和曲葳按习惯出门来大堂用饭,结果一看大堂中气氛紧绷,两人也没了兴致。正准备回房让小二将饭菜送回房中再用,就听大堂里忽然传来一阵碗碟碎裂的声响,定睛一看,却是有人摔了饭菜。
那人一脸怒容,冲着小二便骂道:“你们这做的是什么菜?咸得要死,是想要齁死我吗?还有那饭,硬得硌牙,是把我当驴喂吗?!”
他一通咒骂,喋喋不休,小二只能在旁陪着不是。可周围用饭的客人却并没有什么反应,没有人去劝阻,也没有人附和,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的冷漠。而这样的情况,最近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谁都知道那人是在挑事,可现在人人心中紧绷,只恨不得自己也发泄一通。
而这通发泄,直到一行人踏入客栈,咒骂声戛然而止。
来人正是知州,穿着皱巴巴的官袍,身后还带着几个衙役——自从求了方淮下令开仓,他已经许久未来了,除了忙得焦头烂额之外,也是觉得汉王帮不上什么忙。
美其名曰,不便打扰汉王与王妃。
不过他今日还是登门了,看他模样也不太好,除了一身官袍皱皱巴巴看上去好些天没有打理,嘴边更是起了燎泡,可见近日急躁。而他一见方淮,立刻便行礼说道:“下官冒昧,再次叨扰殿下。听闻殿下随从之中,有两位御医随行,不知是真是假?”
方淮和曲葳一听就明白了,这人是见城中大夫不行,城外疫情迟迟得不到控制,所以来求御医了。可二人对视一眼,眸中俱是无奈——她们倒是真有御医随行,也不介意让御医救人危急。可那俩御医是为了曲葳生子准备的,所以专擅妇产。
无奈,方淮和曲葳只能将这些解释给知州听,末了道:“不然我请御医来再问问?”
知州一听前因后果,心就凉了一半,毕竟妇产和疫病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又听方淮如此说,勉强生出几分希望:“有劳殿下了。”
两个御医来得很快,可听完知州的要求之后,却觉得自己救不了。他们医术自然不差,可惜专业不对口,治治寻常的伤风发热也就罢了,疫病这种情况是真没法。正欲开口拒绝,却被知州看了出来,忙对二人说起城外惨状,只求他们相助。
这俩御医品性都还不错,不然也不会被方淮挑中,千里迢迢跟来战场。听知州这一说,便又心软了,最后对视一眼,犹豫再三还是请命道:“我二人医术不精,不擅处理疫病,但知州若真无计可施,我二人也愿意出城一试。”
知州一听,大喜过望,也或者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当即冲二人道谢,转头又谢过方淮,然后便急急忙忙领着人走了。
方淮和曲葳对视一眼,有些迟疑:“他们这一去,还能回来吗?”
曲葳神色凝重,摇了摇头,也不知道。
**
埔城的地动发生半月,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都已经不必再救了。可由地动引发的疫病,却从埔城源源不断流向四方,受灾的也不止是花城一地。
相对来说,花城的情况甚至算是极好了,因为城外难民流动不多,所以疫病的传染范围暂时还有限。可那些聚集起来生乱的难民就不同了,他们的行动范围无人束缚,再加上人员杂乱,可以说是走到哪儿,就将疫病带到哪儿。病死的人多,裹挟的人更多。
方淮和曲葳都不通医术,这时候临时再学也不现实。
两人待在城中无计可施,便只能另辟蹊径——方淮又做了更多监控鸟放飞出去,大部分跟着那些难民,少数几只找上了南下赈灾的钦差。也没旁的目的,就想看看他们什么时候能找出治疗疫病的药方。到时候她们第一时间就能知道消息,也就能及时救人了。
只是药方没见到,气得人肝疼的情况倒是通过监控瞧见了不少。比如朝廷的赈灾银不出意料被贪墨。再比如赈灾的粮食里混进了大量霉变的陈粮,甚至是沙土。再再比如救治疫病的药材也被做了不少猫腻,拿野草冒充的药材,就算药方对了也救不了人。
方淮每天看得直摇头,最近冲着曲葳说的最多的话都变成了:“今天亡国了吗?还没有?!我都替那些乱民着急,他们怎么还没围了钦差围了京城,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也尝尝疫病的滋味儿。”
曲葳一开始听到她说亡国还有点心惊胆战,后来渐渐都听习惯了,顺手倒杯茶给她消消火气:“好了,别气了,他们还没包围京城,咱们倒是被围着呢。”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现在花城城门被难民堵着,知州又不敢开城门,可不就是被围着吗?也万幸城中用的都是地下的井水,城楼上的官兵也知道捂口鼻,否则城中早传上疫病了。
方淮被噎得不行,气鼓鼓灌下茶水,扭头继续查看监控。
朝廷那边的赈灾是指望不上了,方淮只好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难民这边。
别说人多了总有几个人才,或者是领导能力极佳,又或者是足智多谋、勇武过人。这些优秀的人才平日里很难出头,可乱局之中却很快脱颖而出。他们领导乱民,平定混乱,首先要做的就是控制疫病。毕竟疫病可不认人,无论你是才高八斗的领袖,还是目不识丁的小民,染上了都得死。
短短几日,方淮就抄了七八个药方,或多或少有用,但好像又不是药到病除。更别提她和曲葳都不懂医,看不出这些药方的好坏不说,甚至看不出它们是不是治疗同一种病的。
没奈何,两人只好向人求助。没出过城的大夫就不提了,根本不知道疫病的具体情况,自然也不可能看出药方对不对症。至于出过城的大夫,他们可能染上疫病,自然也不能再回来。
两人商量一番,找上了知州,将一叠药方交给他:“这些药方都是用来治疗疫病的,你不必问是从哪里来的。只是我也不知与城外疫病对症与否,现在知道疫病具体情况的大夫都在城外,就劳烦知州将这些药方送出城去,让他们看看可有合用的?”
知州很是知情识趣,当然不会问这些药方的出处。不过在他想来,能被汉王亲自拿出来的药方,想必还是有几分靠谱的。当下大喜,忙答应下来,亲自赶去了城楼。
之后的事,方淮和曲葳也管不着了,两人回了客栈,继续守着监控看消息。
药方被用吊篮送出了城外,同时吊篮里还装着药方上写的各种药材——其实城中药材也缺,至少不够赈灾,但能找到对症的药方总比没有好。
只可惜吊篮刚放下城,没等得到消息赶来的大夫们收到,就被一群难民抢了去。他们惊呼着:“药材,是药材!”然后也不管是什么药,抢到了就往嘴里塞,一副癫狂模样。倒是写着药方的纸被扔到了一旁,好悬被几个大夫捡了回去,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几个大夫商量了一阵,最后勉强选出了两张药方,扯着嗓子告诉了城楼上的人。等候已久的知州听了,便又令人去取药,这次是煎好了才送下城的。
大夫们这次学聪明了,早早选好感染了疫病的人等在城下,药一送下来就抢去喝了。
方淮和曲葳跟踪观察了一天,得出结论是有点用,但用处不大。大夫们又尝试着改了改药方,可依然不能药到病除,最后两人无奈,也只能守着监控继续蹲点抄药方了。唯一的好处是排除了几个不合用的药方,可以继续蹲点新的。
如此尝试了好几回,城外的大夫终于在“外挂”的帮助下找到了合适的药方。城中的存药不够,但好在知州早有准备,向周遭几座城池调度了药材过来,勉勉强强控制住了疫病。
方淮和曲葳见状,转手又将这些药方通过监控鸟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