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被方淮抓进门时, 是看到门口那两个倒地歹人的。光看那场景就明白,这后院内定是出了变故,而且还是不小的变故。王妃的两个丫鬟都遭遇不测了, 而汉王又是刚刚赶回来的,想必王妃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汉王抓着他的手都是抖的, 说不定人都没了!
好在做了最坏打算的御医终于见到曲葳,发现情况并没有自己预想的那样糟糕。至少人还活着,甚至人还清醒,那就还能抢救一二。
来不及管什么规矩顾虑, 御医只说了一声:“殿下, 王妃, 臣失礼了。”
说完便搭上了曲葳的脉门,诊断一番后发现情况依旧比自己预料得要好,不过也不是不危急:“殿下, 王妃这是受到惊吓动了胎气, 之前应该还不慎跌倒, 如今恐怕不是普通的安胎药能够保全。为今之计, 要么是让臣施针勉力一试,要么就得用药催产……”
算算日子,倒也还好,孩子大概只早产了大半个月,出生之后精心调养的话不会累及健康。不过这一遭并非正常的瓜熟蒂落,对于王妃的身体损伤就会比较大了。
方淮打听过许多孕妇养胎生产的事,倒也不是事事皆知。眼下听御医说完也不太能拿定主意, 将人拉去一旁细细询问一番之后, 最终还是决定催产——不是她不顾惜曲葳的身体,而是这年头的医疗水平真有限。如果曲葳生产之后身体损伤严重, 或许还能去她的治疗仓里躺一躺,可带着孩子的话就不适合了。因为治疗仓的本质是刺激细胞活性,胎儿脆弱,哪里经得起折腾?
汉王主意既定,御医就要下去准备汤药了。
临走前方淮又改了主意,让他等一等,自己跑去问曲葳的意见。
曲葳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听完方淮的话后也难得露出踌躇之色。直到听完方淮的打算,自己想想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这才同意了催产。
方淮见她也同意,表面装得镇定的她,心里才真的感觉到安稳。正要离开去吩咐御医和稳婆都准备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曲葳抓住了。她向来从容镇定的脸上,少见的露出了几分脆弱来:“我有些怕,你,你留在这里陪我好吗?”
听到这话,方淮的心里霎时软成了一片。她忙不迭点头答应下来,一面挥手打发御医出去准备,一面双手握住曲葳冰凉的手:“别怕,我陪着你。你知道我有一台治疗仓的,很厉害,很好用。”
曲葳点点头,她知道方淮没有骗她,也亲眼看到过机甲里那台治疗仓。但人对于未知总是恐惧的,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姑娘罢了,没有母亲婆母教导过她生产之事就罢了,事到临头还出现了这样的意外,她又如何不担忧恐惧?
方淮也看出来了,便握着她的手,在一旁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一会儿说孩子早些出生和好,曲葳可以少受大半个月怀孕的辛苦。一会儿又说等她生产完就直接送进治疗仓里,早些将身上的伤势养好,到时候她可以带她上天入地,去看不一样的风景……
曲葳有一句每一句的听着,疼痛实在是分走了她大半的注意力,精神几乎难以集中。直到不经意间,她瞥过方淮脸颊,忽然瞧见她脸上一抹暗红。
那是血液干涸之后的颜色,而方淮归来时,两个歹人早已经被黄雀击毙了。
曲葳的精神短暂恢复了清明,她抬手去摸方淮的脸颊,果然从她脸上擦下了那抹暗红。于是眉头一拧,终于有心思思量今日之事:“你是不是,也遇到,什么事了?”
方淮先是怔了一下,待看到曲葳指尖那抹痕迹,这才无奈坦白:“是。我今日出城送信,结果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刺客。不过你放心,他们不是我的对手,我半根头发丝也没伤到。”说完表情变得恨恨:“就是没想到这些人这么不要脸,不仅派人截杀我,你这里也派了人来。”
曲葳之前受到惊吓,身体状况限制了她的思考,这时才真正明白事情缘由——难怪那两人能躲过家中侍卫,也难怪那两人不问钱财,直奔她而来。
这一刻的曲葳也是愤怒的,除了自己的遭遇之外,也担忧两个陪伴她多年的侍女。
方淮则更多一重懊恼,她至今也没想明白:“这些刺客应是京城而来,但每家王府我都放了监控,可光脑竟然没发出半点警报,也不知究竟是哪儿出了差错。”
曲葳听了这话,脑海里倒有想法闪过:或许不是方淮的监控有问题,而是她的光脑分析不够敏锐,也不甚明确。万一人家说的不是刺杀,甚至连个死字都没提,而是用的暗语。又或者心腹之间一个眼神的交流,刺客就派出来了呢?
不过这些曲葳暂时没心思与方淮细细商量了,因为痛意再次袭来,而且御医虽然还没能熬好药,但从京城带来的几个稳婆却已经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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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本来就是个漫长的过程,再加上出了意外催产,这个过程自然也就更加艰难了。
等御医好不容易熬好了催产的药送来,曲葳喝下药时,几乎就已经疼到虚脱了——方淮不知道正常生产是什么样,但看曲葳这状态,她是真怕她没力气生孩子。这里还不是星际,生不出来直接剖,加上治疗仪修复伤疤的时间都用不到一刻钟,这里生孩子据说是真会死人的!
方淮想到这些,自己都感觉要虚脱了。她甚至有一瞬间的后悔,要是早知道曲葳生孩子这么艰难,她或许就该早些探索航路,趁着她怀孕不久带她回星际去待产的。
可惜,这并不现实,而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方淮一边懊恼,一边猛翻自己的空间纽。然而里面只有各种战备物资,机甲材料占了绝大多数,哪有什么生孩子用得着的东西?
最后的最后,方淮也只找到了几支营养液,还是她最不爱吃的草莓味。可眼下也顾不上这么多了,眼巴巴送到曲葳嘴边:“你先吃点东西,补充些能量。”
曲葳垂眸看了眼,认不出来,便问:“这是什么?”
方淮便告诉她:“是营养液,我们的战备物资,吃一支可以抵一天的饭。”
曲葳听罢勉强笑了下,也知道方淮担心些什么,张口含了进去:“那还挺好……挺甜的。”
准确来说是齁甜,所以方淮不喜欢吃。不过古代甜味摄取困难,所以嗜甜的人很多,一般茶点之类的也都特别甜。这支营养液是有些甜的掉牙了,但好在补充能量确实不错。
曲葳吃完营养液后肉眼可见的精神了一点,等候在旁的稳婆却已经开始赶人了:“王爷,王妃就快要生产了,您还是先出去吧。”
方淮闻言立刻抓住了曲葳的手,警惕的看象开口的稳婆,不像是曲葳离不开她,而像是她离不开曲葳:“不可,我要留在这里陪王妃。”
稳婆们已经将准备事宜做得差不多了,惯例接下来就是赶男主人离开——当然,许多时候用不着赶,男人们自己也不会进产房——可其他人她们能强赶,眼前的却是汉王,别说这整个院子,就是整个京城能赶她的人也不多,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的最后,在方淮的坚持下,她还是留下了。
曲葳心里稍安,可很快席卷而来的疼痛就让她顾不上眼前人了。
接下来是漫长而又痛苦的征程,除了曲葳自己之外,谁也帮不了她。哪怕方淮在旁边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哪怕她疼惜的一遍遍替她擦汗,说着些含糊不清的话,也无法帮曲葳分担半点痛苦。或许曲葳唯一能记得的,是她疼到极点时,狠狠一口咬在了方淮手上。
方淮没有抽手,反而抚着她的发,泪眼汪汪说道:“咬重一点,咬重一点就没那么疼了。”说完又哭:“都怪我,要不是我你也不用生这孩子,再没有下次了。”
下次她要是再忍不住标记,干脆让曲葳把她牙打掉好了……
那时候产房里一片混乱,不仅是因为王妃生产的关系,更因为汉王那口无遮拦的胡话。再看汉王哭得可怜巴巴的样,哪还有传说中的暴戾?简直让稳婆们看得叹为观止。
而这场混乱持续的时间也很长,尤其对当事人而言,更是度秒如年——曲葳自己疼到意识混乱或许不知,方淮却是眼睁睁看着外面的天色从明亮转为昏暗,又从昏暗再见光明。直到翌日黎明破晓,方淮已经准备摸出第二支营养液给曲葳喂下去了,这场折磨才算结束。
一直在下方查看指挥的稳婆忽然惊呼:“出来了,出来了,是……是位小郡主。”
方淮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啪”的一声,是稳婆接生后熟练的一巴掌拍在了小婴儿的屁股上。接着便听“哇”的一声,婴儿啼哭伴随着朝阳而起,彻底划破产房里的黑暗。
手上的力道终于松了,曲葳一下子无力的躺在了床上。
方淮眼泪又下来了,身为alpha,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爱哭。眼下却是顾不得去看稳婆打理婴儿,俯身便在曲葳汗涔涔的额上吻了吻:“对不起,辛苦你了,好好休息吧。”
曲葳还想看一眼孩子,但她实在太累,又有方淮安抚,一下子没忍住便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