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皇上吐血了?”齐夫人闻言惊住, 她刚带着朝慕祭奠大长公主回来,便见齐将军在门口等着她们母女,开口便是这种惊天大事。
几人直接去了书房。
朝慕扭头看阿栀, 齐夫人回头看了眼两人,笑着道:“阿栀也进来听听吧, 你在京中一直陪着小郡主,你不在她心不安。”
阿栀颔首福礼应, “是。”
朝慕眉眼弯弯,“谢谢母亲。”
齐夫人只是笑。
齐家也不是那种苛责奴婢的府邸,要不然当年齐府也不会那么放心的交给齐石磊。
“宫里是怎么回事, 快细细说说。”齐夫人坐着, 抬头看丈夫。
齐将军道:“今日大长公主朝蕴诞辰, 皇上同以往一样去她生前住的泽长宫缅怀,在宫里意外撞见一个宫女在给大长公主烧纸, 边烧纸边说别怪我。”
“皇上觉得奇怪, 便示意左右莫要声张弄出动静,自己往前两步驻足听听。”
“这一听便听到当年的算计,”齐将军说到这儿看了看朝慕, 声音都轻很多, “这些本就勾起皇上的愧疚,谁知宫女说到最后, 说出俪贵妃在大长公主死前派人去见了她, 故意把真相告诉大长公主, 让她含恨而亡。”
“而这个宫女,便是当年去大长公主的随从里面的其中一个。”
“说是她当年年纪小, 嬷嬷借口带她出宫采买然后去见了大长公主,后来嬷嬷去世, 俪贵妃许是忘了她,便留到今日。”
齐夫人顿了顿,柔声道:“是皇后的手笔?”
她看向朝慕,朝慕点头,“也是姨母的意思。”
那齐家心里就有数了,齐将军扶着椅子扶手坐下,继续道:“皇上听完当场吐血昏厥,醒来便叫我文武重臣进了宫。”
齐豪跟辰相自然在进宫的名单里。
“太医当时就在床前诊治,说皇上吐血不是第一回了,之前强行忍下强撑着已经伤身,现在身体亏空,实在需要好好休养,不宜再劳心伤神。”
“皇上之所以把我们叫过去,就是怕有个万一,同时因他病重,暂令长公主朝阳替他监管朝政。”
齐将军是如何知道的这么详细的呢,自然是辰相悄悄跟他说的。
皇上醒后就让人去查这个宫女跟这件事情,查到最后查到俪贵妃头上。
当年她为了铲除后患的确干了这事,而这个宫女为何这么巧赶在他之前去泽长宫祭奠,则是因为暗中受了皇后示意。
一件事情,牵扯出后宫两个娘娘,一个皇后一个贵妃,皇上气到又吐了一次血,让人把两人都叫了过来。
俪贵妃本来还想装无辜,皇上强撑着身体坐在床边,抬手招她到跟前来。
俪贵妃委委屈屈娇娇弱弱的过来,还没来得及撒娇示弱,裹着风的巴掌就抽在她脸上,将她抽倒在地,脸当时就肿了,嘴角都是血。
皇上抖着手指骂她,“你个毒妇!你让阿蕴怎么看我,你让阿蕴生前怎么看我!”
哪怕这事是真的,是他做的,但他还企图扯块遮羞布,将事情推到俪贵妃头上,自欺欺人的想着,这样阿蕴虽气他怨他,但不会绝望到恨他,他们还是兄妹。
如今皇上才懂,阿蕴为何死前不愿见他,为何不愿进皇陵,全拜俪贵妃所赐!
“我都……我都没看见我那妹妹最后一面。”皇上手都是抖的,攥皱胸口衣服,声音哽咽至极。
他那时就站在屏风外头不敢进去,就这么听着自己妹妹死前发誓不入皇陵来时不姓朝。他当时还只当她性子烈脾气倔,只当她倔……
跟试图狡辩的俪贵妃相比,皇后则安静地跪在地上。
除了今日这事是她做的,当年那事她可半点没插手。
皇上缓了缓开口,“毒妇周惠,德行不修品行不端,薅除贵妃之位,降为妃。皇后,禁足栖凤殿三个月。”
皇后福礼认罚,“是。”
俪贵妃则在惊诧之后,爬到皇上腿脚边抱住他的腿哭诉,“皇上不能啊,您不能这样对我,我若不是贵妃那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后宫里那些人不得笑话死我。”
她哀求,“而且,而且旁人定然好奇我被褫夺封号的原因,到时候大长公主的事情就被人知道了啊,那朝阳跟朝慕也都知道了。朝蕴已经没了,您难道还要让您的小妹妹跟您的外甥女也记恨您吗?”
皇上低头看她,声音轻轻,“你威胁朕?”
俪贵妃疯狂摇头,珠钗作响,“臣妾不敢,臣妾这么多年心里一直装着您您是知道的啊,臣妾所做所为全是为了皇上。当年我原本是想朝蕴说清原因让她体谅您的不易,不是要逼死她。”
“谁准你自作主张了,谁准的?”皇上一把掀开俪贵妃。
俪贵妃伏趴在地上,“臣妾那时年少不懂事,皇上您看在多年情分上,您就原谅我吧。我接受责罚,怎么罚都行,但不能被褫夺封号啊。”
皇上沉默不语,俪贵妃眼见着有希望,正要爬过去再哀求,谁知大太监吴成海正巧从外面进来,打断她的行动。
吴成海目不斜视,垂眼看着地,“皇上,辰相跟齐将军他们已经到了。”
皇上这才懒得多听俪贵妃狡辩,直接让人把她拉下去。
俪贵妃被宫女们架着胳膊往外“扶”,不管怎么扭头挣扎皇上都不再看她。
皇后跟她一起出去的,见她这副模样,神色都舒展很多。俪贵妃进宫既受宠,多年以来何时有过这般狼狈落魄的可怜样子,真是让人见了心情舒畅啊。
“你嚷得再大声一些,”皇后声音轻柔,“这样皇上恼羞成怒,说不定会连六皇子一起责罚了。”
不愧是削尖了脑袋都要往上爬的周家,也只有周家的女儿能做出这般低贱阴损的事情,事发后也能放下脸面跟尊严去哀求去哭诉。
皇后是名门贵女,脸面比性命还重要,换成是她,她刚才在殿内就做不到俪贵妃那般豁出脸皮给自己求情。
俪贵妃左右甩开扶她的宫女,抬手抹掉脸上泪痕,“三皇子不愧是皇后娘娘亲生的,你们母子连受到的责罚都一样,闭、门、思、过。”
皇后笑,“总好过于俪、妃跟六皇子,一个被夺了贵妃之位,一个被免去官职。本宫的儿子虽不成器,但至少没有登天的野心,最大的惩罚也不过是闭门思过。”
俪妃脸一沉,“你什么意思?”
什么是没有登天的野心?
所有皇子之中,能勉强跟六皇子争一争的也就三皇子了。皇后弄这么一出不就是为了搬倒她打击六皇子,然后给三皇子铺路吗?
如果不是为了三皇子,还能为了谁?
俪妃伸手要跟皇后拉扯,“你话说清楚。”
左右宫女立马拉住俪妃,“娘娘,那是皇后娘娘啊,您还是快些回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你一定是故意的对不对?”俪妃被拉走之前,还不忘扭头看皇后。
皇后微微笑。她的话半真半假,但只有这样,才能逼得俪妃铤而走险做出更难以宽恕的罪行。
她俩离开后,便是重臣进宫,随后让长公主朝阳监政的圣旨便下来了。
“她监政?她怎么能监政!”俪妃听到这事,碎了一地茶盏瓷器,“她一个女人,怎么能上朝堂,怎么配监政!”
宫女哆哆嗦嗦,“说是辰相举荐齐将军力挺……”
“就没人反对吗?他们,那些老臣,平时不是最看不惯朝阳的吗!怎么现在就没一个人反对呢!”俪妃要疯了。
她儿子还在呢,皇上又不是没有亲生的儿子,凭什么让妹妹监政?
自古以来哪里有妹妹替兄监政的。
“也不是没人反对,但长公主政绩做的属实好,六月水灾,她也给出了治理法子及时止损这才没像往年一样酿成水祸瘟疫,现在民间都给她造了生祠供奉,说她是活菩萨。”
宫女都不敢看俪妃要吃人的脸色,低着头道:“所以反对的声音不大,加上辰相帮忙,长公主今日已经上朝了。”
听闻朝上备了太医,如果有大臣以死相逼让朝阳回去,那太医就会给他扎针,让他冷静冷静情绪不要那么激动。
“还有现在街上都在传,古有木兰替父从军,今有朝阳代兄上朝。”
京城百姓能接受这事,多亏了上次梁国公府办喜事打下的基础,妹妹可以代兄娶嫂,怎么就不能代兄管家了?只不过这个家是大家还是小家罢了。
尤其是朝阳摄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丝毫没觉得多新鲜,只不过是感叹一句皇上的儿子不成器罢了,这才轮到姑姑来管家。
“蓄谋已久,朝阳她蓄谋已久!”
“还有辰、相。”俪妃咬牙切齿。
“辰相真是好父亲啊。”俪妃之前就听说辰玥被接去长公主府长住了,辰相为了女儿,可真是什么都敢做。
“梁国公那边呢?”俪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的人没反对吗?”
“娘娘您知道的,梁国公都病重几个月了,始终卧床不起,现在公务都是他女儿代管,”宫女道:“所以国公府那边根本没有动静,想来是梁姑娘没见过这种世面,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不动还要等什么时候,等他死了吗?那一切都晚了!”俪妃急得走来走去,没了之前的慵懒雍容模样。
她跟季姑姑说,“你亲自去梁国公府见梁国公,就说我求求他帮我。”
季姑姑应下,“是。”
季姑姑到国公府,直接越过梁佑芸去见了梁国公。
梁国公难得清醒,一听说宫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急得呛咳起来,哑声问,“贵妃如何?”
“娘娘状态不好,夜不能安寝,昼不愿多食,”季姑姑道:“还求国公想想法子,帮帮娘娘吧。”
怎么帮?自然是让文院长出头,让他反对女子干政。如果天下女子以朝阳为例,如何还愿留在后院相夫教子?
自古以来本就是男主外女主内本就各司其职,要是因为朝阳破坏了这种秩序,家将不家,国将不国,世道就乱了。
何况朝阳是女子,将来总会成亲生子,那她的孩子姓什么?随她姓还是随父姓?我大朝的皇位就要这么易主吗?
等这样的大帽子扣下来,朝阳怎么应对?
这些话,由文院长这个文人大儒来说最是何时。只要他愿意开口,只要他愿意站出来,必然有万千人跟着呼应。
民意如此,朝阳又能如何?
梁国公心里有数,“让娘娘放心,我就是豁出这条命,都会帮她。”
送走季姑姑后,梁国公把梁佑芸叫过来。
“父亲让我去求文家出头?”梁佑芸坐在绣墩上,声音平静,“爹,让朝阳执政是皇上的意思,您这么做是在忤逆圣意。”
“俪妃已经被皇上厌弃了,六皇子早就不能指望,我们如果聪明些,现在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动等他们去斗,这样方能保全国公府。”
梁国公道:“不去搏一搏,只守不攻,怎么振兴家族?”
“您是想振兴家族,还是想毁灭家族?”梁佑芸问,“俪妃只是想绊倒朝阳长公主吗?她分明还有别的企图,只要朝阳活着一天,她就不会安心。”
“朝蕴大长公主的事情您是不知道吗?皇上要是再失去一个妹妹,他会怎么做?他不会杀了他亲儿子,只会拿咱们国公府开刀!”
“您不是想让咱家再上一个台阶,您是想让咱家当个台阶,托着六皇子跟俪贵妃,供他们走向高处!”
“是又如何?”梁国公拍床,因情绪激动,声音都有些嘶哑,“我说是又如何!”
他一个做老子的,做事还需要跟女儿解释吗?还需要征求女儿的同意吗?
这国公府的家业是他的,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轮不到梁佑芸来指指点点教他做事。
梁佑芸恍惚一瞬,轻声问,“是我们整个家族重要,还是宫里的俪妃重要?”
梁国公不开口了。
可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答案。
“您恨,恨当年祖父祖母不答应您娶她,恨自己护不住她,这才卯足了劲要帮她,哪怕搭上您的命,哪怕搭上国公府。”
梁佑芸轻笑,“可我跟哥哥还有我娘亲又何其无辜?我跟哥哥才是你的嫡亲血脉啊,我娘才是你八抬大轿迎娶进门的正经妻子,难道就比不过她吗?”
“你心里有旁人,大可一生不娶,你娶我娘做什么?要不是你非要娶她,我何至于变成今天这样?”
梁佑芸眼里雾蒙蒙的,看着梁国公,逼问他,“我跟楚清秋是什么关系,这几个月以来你别说你不知道,可你为了楚家助力,为了国公府撑下去,你丝毫不提半句,你连问都不问。”
“爹,我是玩物吗?是棋子吗?是你趁手的工具吗?”
梁佑芸眼泪落下来,“你一边用我安抚楚清秋稳住楚家,一边让我吊着太学院文家。试问有一日,如果俪妃开心,你是不是拿我当狗一样,牵到她面前就为了哄她一乐?”
“您恨,我何尝不恨呢?”梁佑芸抬手抚掉脸上泪痕,“你不是想帮俪妃吗?”
梁国公这才抬眼看过来,梁佑芸轻柔一笑,声音细细软软,“我替你帮她,帮她坠落深渊。”
“你——”梁国公气到眼睛睁大,想抬手指梁佑芸又没有力气。
“你不能这样,”梁国公见梁佑芸要走,伸手想去拉她衣角,可人趴在床边根本动弹不得,只喊,“芸儿,你不能这样!”
梁佑芸微笑着离开,示意门口侍卫,“守好了,莫要让外人见我父亲。”
“是。”
梁佑芸不可能救俪妃的,她不仅不救俪妃,还会推她一把。
楚清秋说得对,只要她爹不死她哥哥不回京,她便是国公府的掌权者。
五日后,梁国公府梁佑芸进宫见俪妃,说自己跟国公府爱莫能助,让她另寻他人。
梁佑芸走后,俪妃差点气晕过去。
“指望不上了,谁都指望不上了,”俪妃躺在床上,“说我病了,让弘济回来一趟。”
如果走到绝处,那就只剩一条路了。
盛夏七月,皇上病重,宫中又酷暑难耐,皇上便离开皇宫,前往小时候他跟两个妹妹常住的郊外行宫养病。
可能是宫里不好的回忆太多了,皇上到了这个时候,就想回忆点快乐的日子。
他住在外面,朝阳留在宫中执政,朝堂上有问题的时候,朝阳便在行宫跟宫中往返,虽麻烦些,但也堵住别人的嘴,证明事情是皇上的意思,不是她执意如此。
朝阳去行宫,有时候她自己去,有时候带着朝慕去,还有时候带着辰玥。
皇上见她跟辰玥一起来,脸上也没露出多少异样神色,只问,“慕儿最近如何?”
朝阳知道他想朝蕴了,这才提起朝蕴的女儿,自从这次一病,本就年迈的皇上更显苍老,好像耗尽了精气神强撑着罢了。
朝阳道:“她在京中挺好的,郡主府已经在修建了,她闲着无事时还亲自去看过。”
“还有,齐家夫妇请旨,说八月份想返回边疆,免得年底天寒地冻边界有异动,”朝阳说,“我允了。”
“你做得对,”皇上累了,坐在榻上,“齐家一直是忠心的。”
所以他当年怎么就猪油蒙了心,怀疑起齐家会不受掌控呢。如果不是他多疑,怎么会听从俪妃的建议,用朝蕴来算计齐家,从而害死了自己妹妹,害得齐家老少不愿回京常住。
皇上想起这些就痛苦,手揉着眉心。
朝阳问,“皇兄,让慕慕过来陪陪您呢?”
皇上揉眉的动作一顿,“不,不了,让她在京中好好玩耍就行,人来了我身边,总要拘束的。”
实际上是他不敢见朝慕,他已经不敢见朝慕了。
想,又不敢见,只能趁朝阳来的时候问问。
朝阳看他这样逃避躲闪,心头不由酸涩闷赌,各种情绪糅杂在一起,只道:“好。”
面前坐着的兄长,让她又敬又怨,如今似乎分不清是爱是恨了。
她从小是跟在皇姐身边的,皇姐死后,是皇兄又当哥又当爹把她拉扯大,纵容她的任性给她权势,默许她的取向让她身边跟着辰玥,现在更是将皇位寄放在她这里。
朝阳对他感情复杂,尤其是见他这样苍老,鬓角碎发全白,心头说不难受是假的。
朝阳有时候只盼着他能好好活着,别的,已经不重要。
他活着,自己就还能有个哥哥。
朝阳从行宫出去,朝慕就站在马车边等着。
她来了,也没进去。
辰玥陪在朝慕身边,见朝阳出来,三两步小跑过去,“殿下。”
朝阳抬手摸摸她脑袋,“不是出来打猎的,怎么没去?”
“慕慕说热,不肯动,”辰玥小声告状,“我连弓都带上了,她个怕冷又怕热的小懒虫。”
朝慕眨巴眼睛,拉长音调,“我都听见了哦~”
辰玥抿紧嘴,默默挪脚躲在朝阳身后,探出一颗脑袋看朝慕,“嘿~”
朝慕瞪她。
“今日阴天没有日头,倒也还好些。”朝阳仰头看天色。
七八月份雨水多,热是热了些,但大雨前夕的阴沉天气,风也凉爽。
尤其是这大雨酝酿多日,总算降至,怎么能不给它一个突破口呢。
朝阳拍板决定,“玥玥去猎只野鸡,我们晚上烤着吃。”
夏季的鸡可不好猎,但辰玥满口答应,“好!”
朝慕微微朝后仰头,小声跟阿栀说,“咱们等着动嘴吃肉就行~”
阿栀垂眸看她,温声劝,“不试试你的弓?好歹练习半年了。”
朝慕摇头,“不要,有这点力气还不如省下来留晚上用呢。”
阿栀幽幽看过来,“……”
朝慕睨她一眼,手指戳她小腹,“想什么呢,我是说省下来留晚上用来烤肉。”
阿栀沉默,阿栀反省。朝慕悠悠别开视线,遮住眼底得逞笑意。
阿栀啊阿栀,怎么让人这么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