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钱庄那边怎么说,能不能抵押些银子?”
临近晌午,明珠见季乐文回来, 赶紧迎上去,眼里全是期待跟希望。
季乐文从男士长袍袖筒里将地契取出来交给明珠, 微微摇头,“钱庄掌柜说咱家这块地位置太偏, 抵押不了什么好价钱,不如去当铺试试。”
毕竟只是个贫苦人家住的甜水巷又不是地段位置好的积英巷,当年买的时候其实也是图它便宜, 如今换不了什么银钱并不意外。
可明珠眼里的光一下子暗下来, 双手捏着地契皱眉, “当铺哪有钱庄可信。”
但这已经是两人全部的希望了,打算换些银钱做香皂生意, 等生意起来了再把房屋地契赎回来, 谁承想今日就卡在了第一步,钱庄看不上这块地段根本不愿意抵押。
季乐文坐在矮凳上,撩起衣摆, 翘腿将脚上垫了好几双鞋垫用来增高的鞋子脱下来。
因为鞋子不合脚, 她今天在钱庄上台阶的时候差点一脚踩空摔个大马趴,亏得一个姑娘伸手托扶了她一把。
季乐文生了张文文气气的脸, 因过于清瘦脸庞棱角分明, 猛地一看倒是像个秀气的文弱书生。
“不过钱庄掌柜给我指了条路。”季乐文拎着鞋子说。
明珠撅嘴斜了她一眼, 将地契折好收起来,“不借高利贷, 打死你都不借。”
季乐文,“……”不借就不借嘛, 干嘛要加上打死她。
季乐文朝明珠招手,意识到自己双手刚脱完鞋子甚至还拎在手上,她又低头把鞋子重新穿上,“钱庄掌柜的说如果我信不过当铺又不想借贷可以去将军府齐府试试,找一个叫阿栀的大丫鬟。”
“找她做什么,她放印子钱?”明珠好奇。
“不清楚,”季乐文拍拍衣摆,“去试试呗,咱们两袖空空,左右不吃亏。”
她见明珠犹犹豫豫,便昂脸笑着伸手扯她衣袖一角轻轻摇晃,拉长音调用戏腔喊,“娘~子~”
她道:“做生意就是要‘大~胆’,就算有半分希望都要去试试。”
明珠闻言瞪她,轻轻拍掉季乐文脱完鞋就拉她衣服的手,“那先吃饭,吃罢饭你去看看。”
“好嘞。”季乐文乐颠颠地站起来,主动去端饭拿筷子。
明珠眼里笑了一下,两人原本是孤儿,在戏院里相依为命做杂事。怕明珠被人轻浮调戏,季乐文就女扮男装装成男的保护她,对外说两人是定过亲的小夫妻。
后来存了些银钱,两人就离开戏院。这地契是两人前些年合伙买的,图有个能落脚的地方。
现在想做生意了才发现手里没有多少现银,这才打起抵押地契的主意。
她是个消极又多虑的性子,事事总是悲观,亏得季乐文阳光又开朗,万事总想尝试,这才碰巧弄出个代替皂角的香皂。
这香皂用来洗衣服洗澡都行,自带香味完全不需要熏香,很适合寻常人家使用。
她跟季乐文性子互补,两人在搭伙过日子生活这才没那么难熬。明珠甚至不敢想象要是没了季乐文她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
吃罢饭两人商量了一下,依旧由女扮男装的季乐文出面去谈这些。
午后齐府,朝慕松散了长发睡了一觉。
可能是知道父亲要回京了,朝慕最近总是梦到前世齐府悲惨结局,睡得并不安稳,只浅浅眯一会儿就醒了。
“阿栀。”朝慕拥着被子轻轻喊。
阿栀撩起帘子进来,柔声问,“醒了。”
朝慕缓慢点头,昂脸伸出胳膊,双手猫咪开爪一般张开,“抱抱~”
阿栀扭头朝后看了眼,手撩着帘子跟门口的翠翠说,“你先把她带进院子里,我马上就去。”
翠翠点头,“好。”
刚才门口来了个文弱秀气的书生,穿着冬青色棉袍带着方巾,文文气气笑起来一口小白牙,很是干净好看。
书生说要找阿栀。
府里闻言一下子热闹起来,以为这是阿栀的青梅竹马,如今年后来京城赶考便过来寻她了。
翠翠去引人进府,阿栀放下帘子朝床边走过去,俯身弯腰被小甜糕黏住。
朝慕侧身伸手环住阿栀的腰,脸埋在她小腹处闭上眼睛。
“没睡好?”阿栀手指轻轻梳理朝慕的秀发,指腹帮她按摩头皮,声音不自觉温柔。
朝慕闷闷地应,“嗯。”
她摸着阿栀的后腰,摸着摸着手指就顺势下滑搭在腰后往下挺翘的地方,轻轻抓了一把,抓完昂脸看阿栀,眼里透着俏皮,抿唇笑,像只小狐狸。
阿栀沉默,“……”
什么没睡好,分明是想找个由头占她便宜。
“是有人来了吗?”朝慕好奇,显然是听见刚才她跟翠翠的对话了。
阿栀由着她摸,手指轻柔按摩朝慕的太阳穴,“嗯。”
她将上午去了钱庄的事情说给朝慕听,包括她扶了一个女扮男装的书生,“我猜来找我的人就是她。”
朝慕乖巧地听着,点头轻轻嗯,然后默默扯着阿栀扶人的胳膊低头仔细嗅,音调缓慢,幽幽开口,“是有一点点香味。”
阿栀微微笑,八风不动,“我饭后刚换的衣服,你能闻出什么香味?”^^
朝慕,“……”
朝慕抱着阿栀的手臂撒娇,“阿栀的体香~”
阿栀伸手戳她额头,心里却软软甜甜的发紧。
没看出来小甜糕还是个小醋包~
怪可爱的。
朝慕顺着阿栀戳她额头的力道往后一躺,然后朝阿栀招手,杏眼清清亮亮的,毫不掩饰地写着喜欢。
阿栀伸手将她捞起来,捧着脸亲额头。
朝慕环着她的脖子昂头吻阿栀的唇,两人交换了一个绵长细腻的吻,分开时胸膛起伏明显,彼此呼吸都带着颤。
阿栀脸红心乱,轻抿着唇将自己的手从朝慕的里衣里面抽出来,眼神闪烁。
这手好像有自己的意识,每次押着小甜糕亲吻手都会往她里衣里伸。
“喜欢啊?”朝慕还扯开衣襟低头往自己怀里低头看了一眼,“好像是挺不错的。”
防止她多说,阿栀连忙给她拿外衫套上让她起床。
朝慕的话被打断也就没继续往下聊,只是问,“阿栀怎么想起来做这门‘生意’了?”
阿栀不缺钱,而且她吃穿用度都有齐府负责,能用到自己钱的地方很少。
“因为不想让你只吃一文钱三颗的橘子糖,”阿栀轻描淡写,“咱偶尔也要换换口味。”
朝慕仰头看她,梨涡深深。她伸手扯过阿栀的手臂,在阿栀弯腰的时候,亲在阿栀脸颊上,“阿栀,我也喜欢你。”
阿栀刚才那话听起来跟表明心意有什么区别?
阿栀脸一红。
她给朝慕挽好长发,“那我过去了?”
朝慕正要点头就见翠翠进来,小声跟阿栀说,“那书生长得好秀气,她们都在传那是你的竹马。”
什么竹马?
朝慕朝阿栀看过去,阿栀睨她。别人跟着起哄就算了,内情阿栀都跟她解释的清清楚楚,她可不能跟着吃这个飞醋!
朝慕缓慢眨巴眼睛,故意悠悠说,“外面冷,翠翠去把人叫进正厅吧,我正好在旁听听。”
于是阿栀过去的时候,屁股后面跟着一个背着双手缓步过来的小甜糕。
季乐文有些局促,进了正厅后也没随意坐下,而是站在正中央,瞧见阿栀过来连忙拱手行礼,抬头时瞧见阿栀的模样,顿时一愣眼里露出惊喜,“原来是姑娘啊。”
谁能想到阿栀姑娘就是早上扶她的那个人。
阿栀微微颔首回了一礼。
季乐文正要跟阿栀说话,余光就瞥见阿栀身后慢慢悠悠跟过来一个小姑娘。
这姑娘瞧着十四五岁,水润清亮的杏眼,嘴角梨涡轻抿,是个讨喜漂亮的矜贵模样,气质乖巧柔和看着格外无害。
季乐文瞬间了然,“草民见过福佳郡主。”
这应该就是齐府里的小主子了。
朝慕虚扶了一把,“你们聊你们聊,我就是想跟着阿栀~”
季乐文茫然地“啊?”了一声,目光在朝慕跟阿栀间来回,猜测这对主仆到底是什么关系。
翠翠则见怪不怪,郡主拿阿栀当心肝这事儿府里人都知道,别说就是跟着阿栀了,两人要是夜里同枕而眠翠翠都不觉得意外。
阿栀示意季乐文坐,开门见山直接谈事情,“钱庄掌柜介绍你来的?”
“对,”季乐文收起多余心思,从袖筒里掏出两样东西,一样是她们自己研制的香皂,一样是甜水巷的地契,“这地契在钱庄抵押不到银钱,我家娘子又不相信当铺跟高利贷,所以我才来姑娘这里试试。”
朝慕眨巴眼睛,目光落在季乐文身上,“成亲啦?”
她看着年龄也不算大。
季乐文正要介绍香皂,话题拐的太快差点闪到她,“啊?啊,娃娃亲,但我少她一个仪式,这才想多赚点银钱。”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带笑眸中有光,眉梢眼角都是爱意,真诚又纯粹,作不了半分假。
阿栀给朝慕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朝慕双手接过捧着喝。阿栀道:“你继续说。”
季乐文才重新捡起话题,“这是我们研究的胰子,跟寻常皂角不同,去污能力更强,最重要的是不管洗完衣服还是洗完澡都会留有香味,所以我跟我娘子叫她香皂。”
富贵人家可能看不上,毕竟她们有人专门给她们在衣服上熏香,但对于小门小户跟寻常人家来说,香皂就稀罕的多。
这生意虽新颖,但前景不错。
阿栀让翠翠端了盆水过来,自己用香皂洗完手试了试,手指间果然留有余香,她动作自然地将手递到朝慕鼻翼前让她闻闻。
朝慕鼻尖抵在她掌心里,“香~”
阿栀笑,“如何?”
朝慕点头,“可以。”
季乐文全程站在旁边看着,心里了然,原来两人也是那种关系啊。
再看翠翠,翠翠一脸好奇,眼里全是香皂,头恨不得伸阿栀手心里,“我也闻闻我也闻闻。”
阿栀索性把香皂递给翠翠让她好好闻闻。
阿栀跟季乐文签下契书,她借季乐文一千两银子做为本钱,赚了银钱两人四六分,阿栀六季乐文四。如果不幸亏本,季乐文要归还阿栀五百两银子,地契放在阿栀这里当作抵押。
这比驴打滚利滚利的高利贷要好用,而且就算亏钱也只要还一半就行。
季乐文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签下契约书,“从找铺子到开张以及联系生意,这期间每有进展我都会写成书信来跟您汇报。”
“找铺子做香皂你们来,联系生意的话~”朝慕想了想,看向阿栀,“我可以推荐辰玥跟姨母买,还有别家贵女们,只要香味特别,她们定会感兴趣。”
福佳郡主的脸面她们总要给,这样生意不就来了吗。
虽说大朝不建议官员从商,朝慕有郡主的官衔也不能做生意,但阿栀可以啊,阿栀是自由身份的良民,她想做什么是她的自由。
朝慕只是觉得东西好用给旁人推荐一下而已,又不是逼她们买。
只要季乐文她们东西做得好还愁卖不出去?
阿栀眼睛一亮,季乐文也瞬间反应过来,立马表示,“有了本钱,我跟我家娘子一定会多尝试一些其他味道的香皂。”
朝慕点头,“可。”
阿栀送季乐文出门。
季乐文也是好奇阿栀怎么会做这样“亏本”的买卖。阿栀看她,浅笑道:“跟你一样,总要试试。”
她这么一说,季乐文瞬间就懂了。人总有想要守护的人,她为了明珠想搏一搏,阿栀可能是为了那位神仙般的小郡主。
“既然要试试的话,我有个事不知道该不该跟阿栀姑娘说。”季乐文迟疑了一瞬。
阿栀望向她,季乐文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为香皂的事情跑腿,可能在街上出现的次数多了,便有人以为我是下面来应考的书生。”
别说旁人以为了,连齐府的丫鬟下人们都以为季乐文是个书生。
毕竟这方巾一戴,谁能分得清她是书生还是路人?加上她长相秀气举止有礼,被人误会丝毫不奇怪。
季乐文笑了下,“误会倒也没什么,只是他们问我想不想榜上有名,如果想的话,二月二还请前往余庆楼三楼一聚。”
二月二?龙抬头?
挑这天去余庆楼聚什么?交流考题还是想舞弊?
“压举人可比压别的赚钱,”到门口了,季乐文拱手道别,“我也是心里感激阿栀姑娘跟福佳郡主,所以听到了便随口说给您听,时候不早我家娘子还在家里等消息,我先回去了。”
她点头告别,阿栀颔首相送。
送走季乐文,阿栀皱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历来科考都容易出现徇私舞弊提前拉拢举子的情况,如果不是女扮男装气质像书生的季乐文,她跟朝慕处在府里都听不到这些事情,以至于阿栀险些忘了一件事。
六皇子朝弘济现在就在礼部任职,自然也负责今年的春闱。
书里六皇子被齐府跟朝阳报复,曾被贬过一次险些成为庶人,后来是国公府跟俪贵妃出力把他又捞了回来,从此大杀四方坐上那个位置。
现在很多事情跟书里对不上,比如小甜糕顺利跟朝弘济退婚并且好好活着,比如辰相暂时没有表露出参与夺嫡风暴的意思。
那朝弘济还会被贬吗?这次春闱能不能当成一个机会。
不管幕后操办的人是谁,都可以借此拉朝弘济下水!
阿栀回去的时候,朝慕咬着糕点问她,“依依不舍呀送到现在才回来~”
阿栀睨她。
“逗你呢,”朝慕捏了糕点喂给阿栀,见她皱眉,神色也跟着正经起来,“怎么了阿栀?”
“有人二月二龙抬头那日,在余庆楼邀众举人一聚,”阿栀接过糕点,拇指指腹蹭掉朝慕嘴边碎屑,同她温声说,“郡主觉得这事应不应该告诉长公主?”
“自然是要说的。”朝慕若有所思一脸认真。
这事告诉朝阳,朝阳能把小事放大,顺势抓住朝弘济的尾巴将他扯下来。朝弘济要是出事了,俪贵妃肯定自乱阵脚。
朝慕轻抿粉唇,秀气的眉微微皱着。
阿栀感慨黑芝麻馅儿的小甜糕专注思考事情的时候,气质跟甜美的表皮完全不同,说不出的勾人。
阿栀蹭掉朝慕嘴角的糕点碎屑,刚要问她想出结果了吗,就见朝慕转头张口含住她的手指,舌尖在她指腹上轻轻扫过。
阿栀呼吸一热,低头看她,“?”
小甜糕缓慢眨巴眼睛,说出思考了半天的事情,“阿栀,你晚上陪我睡好不好?”
阿栀,“……”
感情她一脸认真想了半天是在想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