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朝慕把玉镯摔了?”
墨阳宫里, 俪贵妃听到这事,瞬间从贵妃榻上坐起来,连着搭在身上的狐裘都跟着往下滑了几分。
季姑姑低着头, 心里有些忐忑,怕俪贵妃责备自己差事办砸了。
毕竟跟城府深厚的皇后比起来, 朝慕就是个白纸一般的小丫头。可如今她竟被一个小丫头打了脸。
她代表的是俪贵妃,福佳郡主当着她的面砸了镯子不是要打她的脸, 而是在打贵妃的脸。
不过俪贵妃听到这事,惊讶之后不仅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她依着凭几又歪靠回去, 眼底波光流转, 举手投足间自带风情。
俪贵妃今年才三十出头, 成熟妩媚的韵味是下面那些新人所没有的,外加皇后性子寡淡不如她闹腾会来事, 这便是她在后宫中稳坐贵妃之位的原因。
俪贵妃开口, 声音也是婉转好听,“摔了好啊。”
季姑姑有些懵,一时间分不清她在说正话还是在说反话, 试探着问, “娘娘的意思是?”
“她要是没有半分脾气我倒是真要头疼了,”俪贵妃微微眯起眼睛, “朝慕果真跟她那个死去的娘一样, 拼了命的要强啊~”
季姑姑不太懂。
“要强好, 要强才会让皇上想起朝蕴,才会让皇上疏远她, ”俪贵妃抬手扶了扶鬓角上的簪子,“这样我儿跟她的口头婚约才能取消。”
要是放在十几年前, 边疆战乱朝中不稳的时候,手握兵权的齐家的确是值得好好拉拢的对象,可如今太平盛世,兵权反而成了烫手的山芋,握着容易被皇上忌惮,可交出去又怕下场惨烈。
尤其是争权夺位的时候,皇子们轻易都不想明面上跟兵权扯上关系,因为容易被人拿来做文章,说有谋反逼宫的嫌疑。
因此和背靠齐府的朝慕比起来,拥有政权的辰相之女辰玥就成了香饽饽。
贵妃撇嘴,别以为她不知道,其余皇子也试图跟辰玥接触,奈何他们都比弘济年长几岁,已经过了留在太学院里的年纪所以这才没机会罢了。
所有说她儿子的人,都不过是嫉妒她儿子近水楼台先得“玥”。
“这事吴成海是不是也看到了?”俪贵妃问。
季姑姑点头,如实说道:“是,当时吴公公就在现场,……只是他并没有说什么。”
“狐狸一样圆滑的老东西,你指着他说话?”俪贵妃说,“着人将朝慕砸了镯子的事情说给皇上听。”
她本来就没指望吴成海能在皇上面前说什么,她要的不过是在皇上问起这事时的人证而已。
皇上知道这事,怕是要觉得朝慕私下里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这才恼怒了她,连她送的镯子都不愿意要。
朝慕既然恨她那自然也恨皇上。
季姑姑应下,“奴婢知道了。”
“六皇子呢,今日又去太学院了?”俪贵妃随口一问。
季姑姑,“说是去国公府了。”
朝弘济跟梁佑安关系好,很多时候都处的跟亲兄弟一样。
“又去了?”俪贵妃下意识皱眉,叮嘱季姑姑,“等他回来告诉他一声,朝慕回来了,他尽量少去些国公府。”
季姑姑心里疑惑,“娘娘是怕皇上觉得他在拉拢梁国公,所以要避嫌?”
“是,也不是,”俪贵妃略显头疼,垂下眼声音轻轻,“但总归是要避嫌。”
毕竟她进宫之前,父亲是想把她许给梁国公的。她也的确同梁国公有过一段……
现在朝慕回来了,皇上免不得会想起大长公主朝蕴,从而可能会联想到她跟梁国公的一些过往。
季姑姑,“是。”
因为被朝慕跟儿子的事情打岔,今日装病的俪贵妃倒是忽略了一件事情。
皇上没来看她。
平常时候但凡她有个头疼脑热皇上总会过来问候两句,可今日迟迟没来。但贵妃心里装着朝弘济,又被国公府三个字分神,全然忘了这个微小的细节。
而另一边,朝慕跟阿栀也回到了齐府。
翠翠早就等在后门处,陈成见她孤独等着怪可怜的,趁着手里空闲没活,就拿了把油纸伞出来撑在翠翠头上,免得她淋成雪人。
见翠翠目光怀疑地看过来,陈成立马战术性后撤半步,撇清关系解释清楚:
“可别误会啊我没有别企图,我就是也想等郡主跟阿栀姑娘回来,这才顺手给你撑个伞。”
翠翠跟他是共战齐管家的友情,陈成目前也只想当好一个称职合格的管家不让郡主失望,心里对翠翠完全没有暧昧情愫,更没有其他小心思。
他急着澄清害怕翠翠误会。
这好好的情分可别变了质。
他陈成也不是那种刚有点小权小钱就想女人的男人!
翠翠,“……?”
翠翠小眼睛全是疑惑,伸手一把拿过伞,“你说什么呢?”
“啊?”陈成让出伞,扭扭捏捏跟个害羞的姑娘似的,“那你刚才那么看我?”
翠翠说:“我看你是因为你怎么就拿一把伞,待会儿郡主来不用撑伞吗?”
陈成恍然大悟,立马点头,“说的是!”
他转身往后折返回去拿伞,想起什么不由扭头看向翠翠,“你不也忘了!”
她也忘了啊,还那么义正言辞的“批评”他!
翠翠心虚地背对着陈成,全当没听见有人在说话。
啊,雪好大,她什么都听不到。
等陈成离开翠翠才松了口气,她只是太担心郡主跟阿栀了,心里这才没装下别的,才不是不尽职。
见马车停在府门口,翠翠立马双手撑着伞迎上去,将伞罩在郡主跟阿栀头上,“回来啦。”
阿栀从马车上下来,颇为诧异地看了眼翠翠,眼里露出欣慰跟惊喜,“竟然知道提前带着伞等在这儿。”
阿栀跟翠翠说,“你离称职的大丫鬟又进了一步。”
翠翠小眼睛弯弯,耳朵因为心虚而微微发热,偷偷抬手挠了两下,“还、还行。”
陈成做的还行。
等扶着朝慕下来,阿栀将锦盒交给翠翠,自己接过翠翠手里的伞,同时掏出荷包拿出分量足足的银锭子递到吴公公手里,“雪天出行不易,公公辛苦了。”
“阿栀姑娘客气了,”吴公公脸上露出真诚笑意,边双手合十遮住掌心里的银锭子熟练地塞进袖筒中,边柔声跟朝慕说,“福佳郡主好福气,有这么个厉害的大丫鬟。”
寻常丫鬟第一次进宫有几个不双腿打颤的?
还有刚才对上俪贵妃宫里的季姑姑,阿栀姑娘可是不退反进,气势比季姑姑更有压迫感,不仅没输半分还赢了一头!
尤其是刚刚,福佳郡主都没暗示呢阿栀姑娘就已经开始掏荷包打赏了,可见是懂“规矩”的。
给钱才好办事,有银子才有好态度,显然阿栀姑娘是懂这个道理的。
吴公公对这个小姑娘很欣赏。
朝慕也侧头看阿栀,见她面容平静四平八稳宠辱不惊,不由眉眼弯弯,语气骄傲,“阿栀是最棒的。”
最棒的阿栀已经盘算着什么时候去找账房报销这笔支出了。
送走吴公公,阿栀撑伞跟在朝慕身后半步远往府里走。
伞不算大,两人拉开距离势必有一个人会淋雪。
朝慕停下扭头看阿栀,阿栀目露疑惑也跟着停下。
她手臂前伸,手稳稳地握着伞柄,整个伞都罩在朝慕头上,没让她淋半片雪。
“阿栀,路滑,我想挽着你走。”朝慕目光从阿栀肩上移开,软着声音朝她伸手。
阿栀朝前看,从卯时到现在,路上积了两指后的雪,雪蓬蓬松松并未化开跟结冰,其实走在上面不容易滑。
但她见小甜糕两眼亮晶晶地朝她看过来,心一软,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往前了半步跟小甜糕并肩站在了一起。
阿栀,“……”
怎么回事,她的腿怎么回事?!
朝慕手指从她臂弯里穿过,小臂挎着她的小臂,很是满足,“这样我既不会滑倒,阿栀也不会淋雪~”
阿栀收紧小臂,微微挑眉,“那奴婢谢谢郡主体恤了?”
朝慕轻轻哼,抖着尾巴臭屁极了,“不客气~”
跟在两人身后全程捧着锦盒淋雪的翠翠,“……”喵喵喵???TvT?
朝慕裙摆沾雪,她低头看了眼,一手将裙摆拎了起来。
水青色的裙子在白雪里飘动,裙摆如水波有阵阵涟漪,有股说不出的清幽素雅。
阿栀垂眸看,“郡主穿这个很好看。”
跟平时不一样的感觉。
只是不知道这个裙子有什么渊源,为什么今日宫里的贵人好像都在看她身上的裙子。
朝慕眉眼弯弯,轻声跟阿栀说,“我娘亲最喜欢这个颜色的裙子了,这是我祖母告诉我的。”
她道:“我今日故意穿这身裙子又表现出不同于我娘亲的性格,就是要一些人想起她而心生愧疚,从而对我加倍补偿。”
“阿栀呀,”朝慕慢慢悠悠的语气,“人要学会利用能利用的一切,有时候人的愧疚心也是个趁手的工具。”
阿栀恍惚,她险些忘了小甜糕是黑芝麻馅的了!
都怪她平时甜甜的,太具有欺骗性。
阿栀见她今日当众跟贵妃身边的人撕破脸,心里已经猜到她不喜欢贵妃,亦或是俪贵妃跟仙逝的大长公主朝蕴有什么过往仇恨,这才让小甜糕记在心里,连带着才要跟朝弘济把婚约解了。
阿栀点头,“怪不得您要跟朝弘济解除婚约。”
朝慕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收紧小臂几乎挂在阿栀身上,“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那还有哪一部分?
因为辰玥?还是因为朝弘济花心?
朝慕轻轻叹息,“笨阿栀~”
阿栀,“嗯?!”
好好的她怎么骂人呢!
“下午不去太学院了,”进了暖阁,朝慕发出舒坦的声音,人往圈椅里一靠,双腿伸直脚尖绷紧,“在家休息~”
阿栀收起伞,站在门外帮翠翠掸她肩上还没化开的雪,闻言问翠翠,“弓打好了吗?”
“找人做了,估计没这么快,可能要明早才行。”翠翠抱着锦盒准备待会儿收入郡主私库中,同时摇头甩掉脑袋上的雪花,免得一进暖阁就化了。
“那先从府里找一把弓,”阿栀转身跟小郡主说,“咱们下午先在府里练练,这样明日去太学院也能跟得上。”
朝慕,“?!”
朝慕刚伸出去舒展的双腿又慢慢缩了回来,乖巧地坐直,双手搭在腿面上,“阿栀,这就不用了吧?”
“用得用得,”阿栀微笑,“郡主总不想一直在众贵女面前‘丢人’吧。”
阿栀事事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朝慕,“……”她竟无言反驳。
朝慕哼唧着往圈椅上一趴,黏在上面,试图耍赖,“阿栀不疼我。”
她撅嘴鼓脸,余光睨阿栀。
阿栀道:“疼的,下午练弓的时候,您肯定会很疼的。”
朝慕瞪她,阿栀笑,“大不了晚上奴婢再给您揉揉腿。”
朝慕在射箭后能揉腿跟偷懒睡懒觉之间犹豫挣扎了很久,最后还是趋于美色选择前者。
没办法,阿栀手活太好了。